“你要当爹了。”白苏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还不知道,“也难怪,她向来是不关注自己的。她常说,医者不自医……”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白苏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出了门。
过了许久,他才从震惊中醒过来,绵绵的喜悦占了满心。接着,他悄声在她身侧躺下,望着她的睡颜轻轻地道:“阿琰,我们有孩子了……”
崔琰觉得自己许久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醒来时屋里没有人,窗户纸被阳光照得透亮,看样子已经到了午时。
她坐起身子,摇了摇还有些昏沉的头,看见桌上摆着饭菜,顿时觉得的确是有些饿了。
门开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炙热的阳光,他端着盘子走进来,“醒了。”他笑道。
“医馆情况如何?”
“那个方法很有效,医馆自有他们在忙。倒是你,别光顾着别人,也该多照顾照顾自己……”他无奈地道。
“我不是挺好的?”她下了床,胡乱地将头发挽起,不甚服气地望着他。
他走到她身侧,抓起她的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搏上。她起先还很疑惑地望向他,不过一会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似是不信,认认真真地又把了一次脉。
“我……我们……”她不由地将手放在小腹上,欣喜地望着他。
“如何?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夫。”他揶揄道。
她脸上腾起红云,小声咕哝着,“医者不自医么。”
铁匠铺里,乌金正躺在床上饱受着伤痛的折磨,天气炎热,他伤口的情况很不好。如今出不去城,大夫找不到,药材又很紧缺,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的命就要折在威武城了。
最让他愤怒的是刚刚下属来报,裴川他们已经找到了有效的医治之法。他办砸了这里的事情,回去该如何向他父王交待?
这一次,他是实实在在输在了一介女流的手里……
“主上!主上!”跛足匠人焦急地一拐一拐走进来,还不断地朝身后看,脸上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乌金刚要训斥他,却见裴川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你是来杀我的?”乌金脸上毫无惧色,虽然被重伤,说话依旧中气十足。
“杀你?”裴川冷哼,想起崔琰颈间的勒痕,心中不免腾起一股火,他强压着愤怒,“若真要杀你,你以为你昨日能逃得了?”
“那你来干什么?”
“威武城的瘟疫一定不是你们的目的,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裴川问。
“呵……呵……”乌金连连冷笑,阴鸷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看来南临世子不光无能,还很幼稚,竟直接跑来问我想干什么。呵……咳咳……”
裴川连同身后的无回对于他的嘲讽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他猛咳,待他喘息平复后,裴川才淡淡地道:“现在,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此番前来为的是和你做一场交易。”
“交易?”
裴川微微侧身,无回便上前将手中的一张字条递给乌金,乌金看完之后登时脸色大变,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裴川,便低头不语。
“如何?你若是想要,我还可以给你更多,多到足以助你扳倒他。”
“你想挑拨我们兄弟?”
裴川微微勾唇,冷笑着:“兄弟?自古以来好像还从未出现过兄弟和睦的天子家门。况且,若你一心辅佐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使绊子?”
“你……”乌金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惭色。
“你父王一共十一个儿子,你排行第八,表面上看将来怎么也轮不到你登上王位,但是你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你母亲出身戎狄最强大的部落,而大王子的母亲是大支人。虽然这次大支助你父王重返戎狄,可是大支和戎狄毕竟世代为敌,你父王认可他,戎狄二十八个部族能认他?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没放弃同他争高低的底气。我说得可对?”
“知己知彼,呵,我今天总算知道你比别人强在哪里。”乌金目视前方,他们这才第二次见面,在他对裴川的了解还停留在传言的时候,裴川却早就将他摸了个遍,“可惜,我没有同你交易的筹码,父王没有告诉我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是让我来威武城制造瘟疫,说是要让北境尽可能混乱。”他面上露出郁郁之色,显然对于自己被排除在最终计划之外感到不满。
裴川面无波澜,看起来并不感到十分失望。
“不过,我知道大王兄在我们入主王庭后不久就去了你们的京城,应该与此事相关。”乌金想了下道。
裴川点了下头,淡淡地道:“这就足够了。”
说着,他自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向乌金扔去,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虽然受了重伤,乌金还是稳稳地接住了那瓷瓶。他打开木塞闻了闻,便知这定是出自崔琰之手的药,想也没想便要往伤口上倒。
“主上……只怕……”跛足匠人担忧地上前制止。
“无妨,我信他。”
从打铁铺子出来,裴川便让无回先行回去。早先崔琰忽然说想吃蜜汁藕,他得给她找去。
回到军衙,崔琰见他真的给她带了蜜汁藕回来,不禁道:“不过随口说说,何必费事去找?”
他笑了笑,见她胃口很好,心中很是满足,接着就和她说起了去见乌金的事。
“他将来……有什么特别的吗?”她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他为何会轻易地放过他?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莫非他……”
他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他将来会成为戎狄的王。”
“所以你……”
“顺水推舟而已,也顺便卖个人情。”他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蜜汁,柔声道,“乌金虽然心狠手辣,但是还算忠勇守信之辈,最关键的是他对待我朝的态度和他的父兄截然相反,他推崇我朝的文化,坚信侵略不如共生,所以他为王的那数十年里,两国边境一直没有太大的冲突。”
直到上一世他死前那场大战……
不过一会,她就将那些甜糯的藕片全部吃完了,便提出要去医馆看看,怎奈他不让,可是知道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想了下便道:“这样,我现在去同父王说点事,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他到裴羡那时,赵浔正在和他推算着崔琰应该在什么时候生孩子,见他们父子有要事商量,便找崔琰去了。
“父王,阿琰的父母是悯国公授意吴桂找人杀了的。”他道,眼眸如寒潭,蓄满冷意。
先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这两日京城来的消息则印证了他的猜测。
吴桂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养尊处优惯了,不过稍微吓他一吓就什么都说了,还拿出了他为了以防万一而藏了多年的悯国公的密函。当年瘟疫发生之时,他也曾积极想办法应对,但是他的奏折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京中的支援和示下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悯国公的密函,悯国公让他以朝中尚未示意为由拖延各项应对行动,在知道有医者制出药方后竟让他找人杀了他们!
而这一切背后的目的竟然就是为了打乱北境各军的阵脚,让他们在对戎狄的战斗中不要赢得那么快。
“荒唐!”裴羡怒道,“堂堂悯国公,国之重臣,竟然存有这样狭隘的想法。为了一己私心弃众多北境将士于不顾!他怎么就不想想,若是再迟那么一点点,就不仅仅是多死几个人的事,那是要丢城,甚至是灭国的!”
“唉——”裴羡长叹,面露哀色。说到底,悯国公针对的还是他南临王府,知道战争必赢,却又不想他们赢得那么容易。“没想到琰儿的爹娘也是因我南临王府而死……我们欠她的真是太多了……”
☆、京中暗流
“父王,我要替阿琰的爹娘报仇。”裴川坚定地道。
“这件事你告诉她了?”
“还没有,若是让她知道这事背后竟是悯国公,她是不会让我去冒这个险的。”裴川道。
裴羡面露愧色地点着头,“无论如何,我南临王府一定要给她一个交待。对了,你去见乌金,有没有什么收获?”
说到这里,裴川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父王,我怀疑京中有人心怀不轨。”
裴羡听了这样的话竟面上竟毫无波澜,只是微微低下头沉思着,这样的反应自是让他起疑。“父王已经猜到了?”他道。
裴羡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封密函递给他,在他还没打开的时候就开口道:“这是明州来的消息,罗战在死前几个月曾经和端王身边的亲信有过多次接触。”
“端王……”他念叨着,脑中闪了一会才冒出这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闲散王爷。
“我知道端王曾于罗兄有大恩,所以我猜他想以此拉拢罗兄,但是以我对罗兄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背主谋逆之事。大概端王拉拢不成,又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便对他痛下杀手。”
裴川合上信函,上一世,这位王爷庸庸碌碌过了一生,所以自己对这个人并没太多印象。脑中搜罗了半日,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上一世,有一段时间,朝中似乎流传着先太皇太后薨逝前念先帝子嗣少又年幼而想让先帝禅位端王的传言。当时陛下也听说了这个传言,不过一笑置之,并未追究。
他随即将这件事告诉裴羡,裴羡沉吟道:“若他真有这个心,自然是要先得到军中之人的援手,不过如今看来,起兵谋反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真是自不量力!他不禁在心中冷哼。
“剩下的就只有逼宫这一条道了。”他想起了乌金的话,“北境屯兵最多,最让他顾虑,所以他让戎狄人在这里制造了一场瘟疫,想要造成混乱,甚至想要让军中染疫,好为他在京中的行动争取时间。”
“没想到他和戎狄人也有勾结……”
“他自然不能左右戎狄的局势,奴氐看上的不过是他富可敌国的家底子罢了。”
父子二人当即商定了应对之法,裴川去京城,裴羡则依旧坐镇北境,以做好随时举兵勤王的准备。
早在瘟疫发生之初,林秋寒就向朝廷递了折子禀报了这里的疫情,现在事态平息了,按理也要上奏,但是裴川却让他延缓上奏,封锁消息。他向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知道京城可能酝酿着一场灾祸之后,便坚持要和裴川一起进京。
裴川告诉崔琰这件事的时候,不过三言两语,却听得她心惊肉跳,当然,他略去了要向悯国公寻仇这件事,准备回来再告诉她。
就这样,裴川、崔琰和林秋寒等人趁着夜色,悄悄地出了威武城,他们一路向南,裴川先将崔琰送回南临府,林秋寒则带着无回他们直奔京城。
虽然裴川绕道南临府,但也不过只比林秋寒他们晚了一天到京城。他们在一家普通的客栈落了脚,在他到之前,其他人已经利用一天的时间摸到了些情况。
“唉,我已经几年没回家了,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我林秋寒,昨天一天门口过了四次,愣是瞧都没瞧一眼。哈……”秋寒没个正行地半躺在椅子上,晃悠着长腿道。
“屋子里有想见的人才叫家,没有奔头的家能叫家?”裴川讥诮着道。
“哎——”秋寒跳起来,“那不对,虽然没有想见的人但是有回忆啊,比如,我和你……”他瞪着桃花眼,笑嘻嘻凑到裴川面前道。
裴川甚是嫌弃地将头往后仰去,“说吧,什么情况?”
秋寒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正色道:“果然是暗流涌动啊!端王府戒备森严,不过我和无回还是潜进去了,你猜昨夜他见了谁?”
“张鹤年?”裴川淡然道。
秋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
“他要逼宫,外围没有一点接应也不行,御林军如今由陛下亲自掌管着,撇开御林军,他能争取的也就剩下禁军了。御林军又远在京畿之外,等到他成了事,就算赶来也不顶事了。”
秋寒一脸不服气,紧接着问道:“那你知道禁军统领张鹤年为什么会和那个平平无奇的端王联手吗?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见他摇头,秋寒这才满意地笑了,“我们查到张鹤年唯一的儿子三个月前突然死了,还是被人打死的,你知道他是被谁打死的么?”
“悯国公的孙子?”
“你又知道。”秋寒又拉下脸,“不过这也很好猜哈,那孙子在京城只手遮天,整日游手好闲不说,还惹是生非,迟早要出事。在这世上他最怕的大概就是你了,哈哈……说正事,两个人就因为谁的马车先走的问题打了起来,张鹤年的儿子当天回家就死了。悯国公硬是让一桩刑案变成了意外的病死事件,你说张鹤年能不跟他拼命吗?”
“说起来,这张鹤年还是悯国公一手扶植起来的,如今竟反目了。他这是将对悯国公的恨牵连到了陛下的头上,其实也有对悯国公把持朝政的不满。”他继续道。
裴川凝思不语,只是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道:“秋寒,张鹤年的儿子当真是被悯国公的孙子打死的?”
“你……什么意思?”
“那孙子虽然肥胖,但是身子虚浮无力,张鹤年的儿子却跟着他爹练过,这么轻易就被打死了?”
“你是说……那孙子被人设计了?”秋寒沉吟道,突然间眼前一亮,“端王!是端王!”
“是不是他,查了就知道了。”
秋寒尚未离京时交际广泛,从刑部调出一本卷宗不在话下,再说他到底当了几年知府,要找出案件的破绽也并非难事。不过两日,他就将这件事彻查清楚。
“也难怪张鹤年要跟悯国公翻脸,他欺人太甚。当时仵作查验时就提出了疑问,张大公子的死似乎并非被打所致,但是你猜怎么着?悯国公担心事情闹大让陛下知晓,原本陛下就有意冷落他,还渐渐削了他好些权,他怕陛下再用这件事那他开刀,所以强行命令刑部将张大公子的死认定为急病发作。他谅张鹤年这些年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吭声,而且手中还握着张鹤年的一些把柄,便不把他当回事,哪里晓得他这样彻底激怒了张鹤年。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何况是个丧子的父亲。”秋寒告诉他查到了情况。
“那张鹤年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裴川问,他更关心的,是端王在这件事情里起的作用。
“被毒死的呗!也算我运气好,那仵作我认识,他在这件事还未结束的时候就离职躲了起来,不过被我找到了。他说张大公子更像是被毒死的,不过究竟是不是他也不能确定。噢,他还说他在尸体的后颈处发现一个小小的针眼,叫什么哑什么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