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嗯了一声,向前走了,桑三走了两步,霍然才看了一眼向他行礼的刑堂弟子:“在副掌门这里发什么疯?”
刑堂堂主空置已久,里面原来的老堂主的肱骨和霍然培养的新锐激流暗涌。
那为首的弟子便是老一派的人,接到霍然凌厉的目光,顿时一顿,本想要汇报刚刚的事情,但难得和霍然说话的桑三已一口气打断了他,替霍然树威:“你们堂主都发话了,还不快滚。”
霍然听了这话,倒是看了桑三一眼。
那为首弟子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咬咬牙退了。
霍然走过赵宝瑟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却没有垂头,他的目光扫过她,又移开了去。
今日中午之前霍然便拿到了那份取药的名单,名单上有青丹峰的的李小狸。
这个李晓狸真实的身份是九黎丹王的爱~女黎清瑶,这他是知道的。但还有个和李晓狸关系亲厚的李晓絮,这个女子身上蛛丝马迹的痕迹,让他一度几乎怀疑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但在春风镇的客栈上他用冥灯试过,她并不是夺舍或者异魂之人。
那时候他起了杀心。
但若是九黎有什么别的秘法为她掩饰身份呢。
不然为何会有一个如此神似之人。
即使她如今容貌肤色大变,但那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气却是很像的,特别是昨日~他的人解决了那个红衣女子,她那淡淡的一瞥。
最开始几年,他曾用了很多渠道去寻找赵宝瑟,神台阁的命石没有熄灭,她神息尚在。他知道她并没有消失。只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因为高额的赏金和回报,开始几年他也见过很多类似形似的人,她们或者娇俏或者可爱或者温柔或者艳~丽,但无一例外,都是骗子。
都是精心设计甚至培育的骗子。
最像的一个是延柳氏找到的,还是桑三亲自去接回来的,那些年,她亦为了他前后奔走,温软委屈沉默。为了接回那个女人,她孤身一人前去了云州,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却还是将那个女人送了过来。她送过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云衢哥哥,这个最像了。”
然后便昏了过去。
那个长相神似的女人千娇百媚跪在前面,而满身是血一心为他的桑三睡在地上。
那一句“最像了”击中了他。
最像了。却不是。
他走过去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温顺极了,抬起来的脸足有六七分相似,她那样静静看着他,却在他靠近一瞬间暴起,拔剑刺来。变故之中,被他左右的人一剑刺中。
果然,是最像的一个。
那之后,霍然再也没有用赏金去找过赵宝瑟。
后来,因为两家的需要和家族利益,他也没有推拒和桑三这一场婚事。
桑三开心极了。
却没想到,在新婚当天,他才无意中知道,当日那个女人是桑三从云州一个古镇带回来的。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霍然在找什么,但一直在等,等他已经找得心灰意冷,她这才出现去带走那个女人。不仅如此,临走的时候,桑三出手杀了那个女人的新婚夫婿,杀了她的父母杀了她的族人,只留下一个幼弟作为砝码逼~迫她。
她不但杀人,而且将那个女人灌了酒放在椅子上,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一个杀。
新婚当晚,她收到那个幼弟逃跑的消息,低声交代心腹侍女斩草除,务必不要霍然知道。
提前离场的霍然字字句句听完了一切。他当即扔了手上的固元汤转身走了。
剥开面具和温情款款的面纱后,两人关系越来越差,无论桑三做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和空桑所有的关联,只剩下利益。
但是现在,死去多年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又活过来了。
霍然走得很慢,转过台阶的时候,他转头看那个叫絮儿的姑娘,她已经不见了。
第73章 七香道一 赎
赵宝瑟回了房间, 方才的一出插曲,那一抹焦躁的心情反而静了两分下来。
她在房间东西看了一处,将之前柜子里那个小瓷蛊收起来拢在袖子里, 径直向着用膳的长厅去了。
到了那里, 推开门,里面果真暗沉沉的, 一个人也没有。
赵宝瑟便把那小瓷盅往桌子上一放。
砰的一声。
从里间的房间果真转出来一个人。
正是那管事师兄。
赵宝瑟也不说话, 只拿眼睛看他。
那管事先看了桌上的小瓷盅,又看了赵宝瑟的形容,倒是先向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走上来问她:“东西送到了。”
然后又问了一句:“人也见到了么?”
赵宝瑟五个手指按住桌面,看他问:“你预备我见的是哪一个人?”
那管事师兄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笑:“那看来是见到了。”
他从长桌上的茶具中取出两个杯子, 伸手倒了两杯茶, 自己端起一杯,像端酒似的在另一杯碰了碰:“怎么, 师妹竟是不认得我了?”
说罢, 他端起冷茶一饮而尽。
然后又坐下来自倒了一杯。
赵宝瑟听了这话,这才坐下来,仔细看眼前的人, 但看来看去, 究竟还是看不出来。
管事师兄便笑:“当年的空桑试学,你本要推荐我去, 师娘新选了两个新弟子,临走你还特意来和我说了一声。”
他这么一说,赵宝瑟惊得一瞬站起来:“华师兄?!”
华霆笑了笑,惨白的脸上那白斑也跟着动了个位置。
“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认出我的?你……又如何成了现在这样子?师娘他们可好?”她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实在是太多疑问了。
华霆又喝了一杯冷茶, 去看那杯底的残茶:“当年在浣花谷,你便是最聪慧的,你进门开始,人人都说你五行杂驳,不是修行的天资,但你偏偏样样都可以,连师娘都说你将来是浣花谷的希望。我再怎么勤奋努力,也及不上你资质十之一二,我那时心里颇不服气,修行岂能取巧,况且人的精力有限,总归专注一行我未来是要超过你的,却没想到后来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赵宝瑟伸手捏住茶杯瓷身,那水早冷了,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带着几分不满,但他口气里说起来反而有一种难言的亲切,她心里不由微微一涩,喊了一句:“华师兄。”
华霆笑了一下:“同门数年,我们竟没有说过什么话。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说话。”他手指摩挲着杯子,复尔放下,“但你回来,我很高兴。”
赵宝瑟想着如此这样也没有聊到正题,便直道:“这之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兄说给我知道吧。”
华霆便说了一段他这边的事情。
原来当年师娘带门人上主峰之前,又另要他带着两个弟子先回浣花谷一趟,守着谷里的命灯,若是有异也不必再来空桑,直接前往东海寻找避世的宗门师叔,将此间情形告知。
他领命带着两个师弟回去,结果到了浣花谷遭到伏击,在两个师弟舍身相护的情况下,他逃了出来,路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便烫毁了自己的脸。
辗转近半年终于到达东海碧涌岛,然岛上一片荒寂,蛇虫遍地,哪里还有半分修行之地模样。他无奈只能再度返回,此时的修行界一片风平浪静,再无浣花谷半点消息。
他只能蛰伏,后机缘巧合下救了蜀山掌门独子谢天,在他的引荐下,他自毁修为,隐姓埋名到了空桑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开始做起,花了七年时间重塑气海灵脉,重启修行,然后便遇见了沈蕊,在沈蕊不动声色的帮助下到了主峰,那时候沈蕊便说,总有一天赵宝瑟会来的,如今果真是来了。
“至于小师妹的事情,便让她同你说吧。”华霆道。
夜色转已浓厚。
约定的地点赵宝瑟到的早,入寝时间一到,她直接迷昏了同屋的女弟子,然后便出了门。
一更时分赵宝瑟已先到了。
来的早了,这后山的竹林风吹万竿斜,绰绰约约颇有些阴气森森。
赵宝瑟站在一棵佛桑花旁,看着来路。
月光留下淡淡的影子。
时间好像很久又好像很短。
本想同封回一起,但赵宝瑟还是放弃了。如今小师妹的状况若是一个陌生男子在场,恐有些话不方便说。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忽听得前面沙沙声。
月光下走出来一个婀娜纤长的身影。原本在月色下,是看不清一个人的模样的,但这个女子的肌肤,如白雪冷霜,又因夜行,穿了一身暗色衣裳,更加显得黑白分明。
她那张脸完全是陌生的,微微一笑,就显出陌生的艳~丽来。
整个面目只有那耳朵是熟悉的。
沈蕊走到了面前,笑吟吟直接喊了一声:“小师姐。”
她这样坦然,赵宝瑟倒是心头一跳,怔了两秒。
沈蕊又走上前来,伸手捏住她的手,那双细白的手又温又冰,这感觉就好像这本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东西,被暖意软化了的似的。赵宝瑟压下这奇怪的触觉。
“小师姐,你真的回来了。”沈蕊笑起来,唇红齿白,没有一点口脂,但那唇偏艳如桃李。
离得近了,她身上又是那淡淡的香,宁静,持久,让人情不自禁亲近。
“你可好?”赵宝瑟问,本有千言万语,但见到这带着陌生的面庞,却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沈蕊那黑漆的眼珠子在赵宝瑟脸上看了看,然后微微勾唇:“也好,也不好。”
“不过,现在小师姐你真的回来了,就好了。”
“当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现在会在桑二身旁,师娘他们又在哪里?”
沈蕊垂眸复而抬起,额间花钿艳~丽无双,脸色越发白。
“当日么。”
当日薄清贞立下重誓被迫留下后,沈蕊也是其中一员。
佛桑花的培育耗费心力灵力,不到一月时间,浣花谷的人便已支撑不住,在漆黑无光的地下一根一根经脉修复受损的根系。
只有修复完成,佛桑巨木重回生机,佛桑花重开之日,浣花谷弟子才能下山。
修复灵植本是浣花谷最拿手的能力,但现在越是修复众人越是绝望。
几乎占据了整座山的根系,就如同一座巨大的浮岛,根本无从修复。是根本人力无法达到的地步。
而在这个修复过程中,所有人也发现了空桑的秘密。
主峰巨大的佛桑花才是空桑灵力真正的来源。
从发现这个秘密开始,众人就知道自己再无活着出去的可能。但心里还隐隐有侥幸的念头,毕竟还有人在外,也许还能报信救他们出去。
直到有一天,桑二带着人前来,扔下了两颗干枯的头颅,那正是当日前往浣花谷报信的弟子的,一切再无指望。
那天,薄清贞说,我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切下了自己立誓的食指,放在一个贴~身的锦盒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弟子。
这个锦盒后来被霍然带走,由他在浣花谷立一个衣冠冢。
赵宝瑟想起当日入梦的画面,渐渐的对上了,但沈蕊握她的手是完好无缺。
沈蕊很快回答了她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