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华霆欲言又止,面露急迫之色,但转念想到主峰山下禁地的确把守森严而且结~界强悍,而且现在他们连真正的入口都尚不知道,并不是说闯就随便闯的,他生生忍住,最后还是道,“师妹向来便是有主意的。若有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告诉我。”
赵宝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夜色中的佛桑花开了满山。
快刀斩乱麻。
赵宝瑟想的很直接。
佛桑花开满山涧,而主峰最大的那棵高高在上,谁也不知道它的根系延展到哪里。
斩草除根,杀人诛心。
只有找到它真正命脉,才能找到命门。
就算不能动,也有机会打草,看能不能引出蛇来。
第二天开始,赵宝瑟便自请去了最累最脏的园艺处,主要便是负责主峰大殿各类灵植照料。她一面做事一面不动声色顺着那灵植的根系将淡淡的灵力灌注下去,同样是浣花谷的同脉灵力,滋润了佛桑花多年,既不会被排斥也不会被察觉。
出生在浣花谷,照料这些灵植驾轻就熟,她做得很好,加上又是新去的,里面的旧弟子免不了将自己的事情都扔给她。赵宝瑟从不推拒,乖巧听话,样样做得妥妥帖帖。
第四天,她已接手了几乎轮换了所有的地方。
第六天,赵宝瑟确认,所有土壤里面的根系最后都缓缓汇总到一个地方。
午休时,她端着一碗甜汤一边喝,一边顺便问旁边的女弟子:“小师姐可知那后殿之后是哪里?”
“那是副掌门的住地。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是桑长清住的地方。也是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的地方。
赵宝瑟又喝了一口汤:“看着很气派威严,难怪修的这么好。”
“你远远看看就行了,副掌门不喜欢旁人靠近。”
“知道了。”赵宝瑟拎着小花锄,“我~干活去了。”
那女弟子看她这几日没日没夜,倒有些心软:“不如你休息休息吧,不着急这一会,你看你的脸色都难看了。”
这具身体是强行拔节长出来的,虽然鲜嫩年轻,但底子到底还是弱了点,在她破镜之后神识和躯体之间隐隐有一种过载的压迫感。
所以几日输出灵力后便隐隐有种用力过猛的虚脱感。
但如今不是去管这个的时候。赵宝瑟谢过好意,拎着花锄,她转过前殿,一棵花一棵花慢慢处理。地脉是隐匿的呼吸,伸手按在地上,若有似无的灵力,都在向着这最山脉中雄伟的建筑缓慢靠近。
她转过廊柱,继续干活,越走越近,却没想到前殿的高阶旁还有一个人,又是霍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来,桑长清走在他旁边,两人正说着一天后的群宴之事。
这些日子因为封回提议的群宴之事,加上传言要将赫连氏的余孽全数押解前来受审,整个空桑山都忙开了,连带霍然也来了主峰好几趟,受邀的各派掌门和修士无不是当今的翘楚之士。
霍然的目光移过来后,桑长清也跟着看了她一眼。赵宝瑟只当没看见,垂眸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熟练将花泥翻开,洒下肥沃的灵石和碎叶,再用灵锄合上,然后顺着经脉的位置浇花,让每一滴泉水都落到融合的沃土里。恰到好处。
处理完这一棵金贵的拜月兰,再拎着花锄继续走向稍远处的下一棵。
到了下午,管事的便收到消息,说是来月峰那边有几株灵植枯了需要人过去看看。
这听起来是个好差事。管事的刚看了下属一圈,立刻几人跃跃欲试,只赵宝瑟低头只当不知,由着几个师姐师兄去了,谁知几人到了后半夜却一事无成回来,各个垂头丧气,听说不但没养好花还挨了骂,管事的便又来问这几日表现很好的赵宝瑟。
赵宝瑟摇头拒绝:“我只会种花,实在不会看花病。”
本以为这事就过了,没想到到了后半夜,赵宝瑟独行回寝的路上,忽无声无息来了两个侍女,软硬非要请赵宝瑟过去。
言辞十分恳切,赵宝瑟看了看她们腰间的香囊,那熟悉而又冷淡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定了定神,应了下来,然后缓缓擦干了手,然后便去了。
山路盘旋,随着来人前行,却不是去来月峰的位置,赵宝瑟心中早有预料,只当做不知。那两侍女不说话,她也不问,过了好一会,到了一处宽阔的平台,只见满地的流云白玉地砖,因为人迹罕至,如同一层薄薄的白灰,一直蔓延到昔日鎏金裹纱的大柱前,薄薄的雾气间,有什么东西在跑,雪白柔软,小巧敏捷。
仿佛当日霍然在山间落下的那一只小奶猫。再一看,雾气中一片什么也没有。
一个侍女在前面带路,赵宝瑟定了定神,信步跟上。
略显荒寂的大殿旁边是一排相接的厢房,最边上是一小小的偏殿,门半开着,一眼看去里面堆放了很多东西,只留下最中间和前面一小块空地。
在侍女的示意下,赵宝瑟走了进去。
她的目光从最里面一根流云仰莲的锡杖扫过,落在最前面的一张长桌上,长桌上面摆了三盆花。
“这三盆花快谢了,花若好了,就放你走。”最前的侍女说罢迅速退了下去。
身后的门与此同时一下关了。
赵宝瑟好整以暇,从她嗅到那两个侍女腰间的香囊味道就知道今天请她过来的人是谁。
这一处荒弃的废殿。门扉上是暗涌的灵力和寻常人看不见的结~界。
寻常不会有人来。也必然是精心选择的安静之地。够做邀请她来的人想做的事。
现在就等着来人出现。
三盆都是一样的拜月兰,在月色和夜色中微微翕开花瓣。无论是花色、花期、茎秆一眼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若细细留心便能看见,花茎中的灵气是断的,她伸手捏住一根,轻轻一拉,轻易扯出下面的茎秆。
花不是种的,是插~进去的,这样的花,自然开不久。
赵宝瑟取出一根花,手指微动,灵力交错指尖,一颗小小的灵珠瞬间裹住了花茎的底部。然后再将花茎插了进去。
这样花至少还能开上月余。
赵宝瑟在偏殿饶了一圈,渐渐有了点印象,这里仿佛十多年前来过一般。但里面的东西又有些陌生。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最里面那根锡杖上面,那禅杖尊体由复莲八瓣组成,杖首的四个大环象征苦、集、灭、道四谛,珠纹为界,精细无双,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但这样的神器却被这样随随便便仍在这里,着实让人有些奇怪,赵宝瑟缓缓走过去。一路绕过略显杂乱的器皿,近了,才看清楚,这神器哪里是被人随便仍在这里,而是这神器的下端深深嵌入下面的地砖,根本动不得。那坚硬无比的玉石如同柔软的豆腐,被生生戳了一个不见底的孔洞,在孔洞周围,没有一点碎裂的模样。
如火铁入油。非常人能为。
她略一沉吟,伸手按住禅杖,初触微寒,但握~住之后却隐隐觉得微热,然后那温度越发灼~热,渐渐竟有些灼手。
与此同时,因为灵力的波动,整个结~界都开始微微震动。
外面传出一声冷哼:“此地乃是雷阵旧地,余威深重,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出来?”是桑三的声音。
她接着左右吩咐:“看好她。要是出来打断她的腿。”
又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会有谁来救你?”
赵宝瑟闻言,不由慢慢笑:“原来是桑三小姐。不过,谁会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桑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桑三小姐你现在想的意思。”
“贱人,不要脸!”
赵宝瑟:“脸还是要的,毕竟我这张脸现在挺好看的,而且挺有用的。”
桑三脑门嗡嗡一热,倏然按剑:“那今天我就要废了你这张脸。”
赵宝瑟:“桑三小姐恐怕要失望了,刚刚你不是说了,这里谁也进不来吗?”
桑三冷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伸手按住胸口的璎珞,喃喃之间,结~界上流淌的灵力微微一顿,在这瞬间,她一脚踹开了门,提剑走了进来。
门在身后迅速关上。
桑三的剑在月光中泛着冷意:“小贱人,我今天便要一剑一剑割了你的脸,看没有这张脸,你还怎么去勾引人。”
她目光一扫,见赵宝瑟站在最里面,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迟了。”
“你若是自己过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赵宝瑟目光扫过她脖颈上的护身璎珞,道:“……要是霍堂主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桑三:“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你以为你生了这张脸,就真是那个妖~女?来主峰看过你几次,就真的看上你?要你去种花医花就是喜欢上?蠢货,不过是可怜你蠢罢了。他早就去兰家村和媵城打探过你的身份,也问过和你一起的那个黎清瑶,验明了正身,既又不是夺舍,也非还魂。你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说到底就是个乡野村妇,不过是听着一些乡野艳史知道了皮毛,就想来鱼目混珠。”
赵宝瑟听了她将昔日的自己比作珍珠,不由轻轻一哂。
“到了现在还笑得出来?等会儿让你哭都哭不出来。”桑三提剑缓缓逼近。
赵宝瑟叹气道:“桑三小姐,真为你可怜,我这么一个村妇你都要如此费神,还要煞费苦心将我骗过来。不就想知道你夫君会不会来看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真是可悲啊。”
“找死!”
长剑出鞘,一道剑光飞过,前面的器皿物件碎裂一地,赵宝瑟佯装轻呼了一声,然后又站定,抬头“劝告”:“桑三小姐,何必生气,你想想,你今日杀了我,你夫君除了更厌恶你还有什么作用?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像我这样的,在媵城何其多,难道……你都要杀了吗?只要霍堂主心里存着希望,这样的事情就禁断不了。今日~他看我种花就想要我去种花,明日看另一姑娘纺布说不定就想要一件衣裳,又或者后日,他在花间道某张床~上,看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
桑三怒极:“闭嘴!小贱人!我割了你舌头。”
前面的长桌挡住去路,她直接一脚踢过去,上面的拜月兰连同长桌全数滚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最旁边的一盆,摔碎的花盆下面,赫然出现一团污浊惨淡的白。
竟然是那只霍然留下的小白猫,僵直成了一团雪白的阴影。
赵宝瑟目光一滞。
桑三紧紧盯着她的脸,见状阴森森道:“呵,我听说饲养花木,血肉是最好的养分。现在还有两个盆空着,小贱人,我瞧你的手不错,正好一个放一个盆。”
赵宝瑟看她,那张明丽的脸在阴影中全是戾气,还差点火候。她轻轻叹息,火上浇油:“你说你这是何必了,你杀了我,毁了我,除了让霍堂主心疼还有什么用呢。是啊,就算我是个幻象,就算只有一张脸,但这也是霍堂主想看的幻象,霍堂主想看的脸。毕竟——你的脸又不是我这张脸,真的犯了错,也不能换脸换个身体让他心软怜悯一二。”
桑三的呼吸渐渐粗重。
赵宝瑟笑得越发无辜:“况且这么简单的道理,桑三小姐不会不懂吧。我养花的时候,先生就曾经教过我们,要想花木死透,就得从根上下手。而这根可不在我脸上,是在霍堂主心里。我这样的脸,何其之多,桑三小姐除得完吗?所以,我劝桑三小姐,还是好好的放了我,明日就是群宴会,要是被发现,恐怕……”
桑三看着她,翻滚的怒意在眼里汹涌,但是脚步却没有前行,渐渐,那怒意沉下去,变成看不见的黑。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你倒是提醒我了。”
赵宝瑟继续拱火:“既如此,桑三小姐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若是出去问起我也会告诉霍堂主三小姐并未为难我。”
“好,好,好啊。”桑三连说了三个好,手上的剑捏紧,复而入鞘,然后一个瞬移,沿着被剑气清理的路直接到了赵宝瑟面前,一手卡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自己脖颈上的护身璎珞,用力一捏,那璎珞最外面的玉层碎裂,露出里面血红的血玉。
赵宝瑟心头一定,与此同时收了四溢的灵力和神识,将全部神魂收缩,潜藏进入真实的灵台聚合成团,几乎同时,一股强悍而又蓬勃的灵力从外强行而入,直逼最外的灵台。
赵宝瑟留下几片散落的神识佯装神魂不堪碾压碎裂,其余的都顺应这股力量沉默着重新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是桑三的身体。
终于。骗到手了。
桑三的声音高高地从前面那具兰絮儿的身体中传来:“小贱人,等着吧。现在我就要用这张脸,让他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她转头看地上自己“昏迷”的身体:“现在留着你一缕残魂,先替我守住我的身体,等我回来,再好好送你超度。”
鲜活的肉~体如果完全没有神魂,很快就会变成一具真正尸体,所以桑雪儿不能现在就毁了她全部的神魂,完全让她的神魂魂飞魄散。
桑雪儿一挥手,将自己的那具原身轻轻托起然后放在了最后的角落里,再将两层薄纱扔了上去,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新的身体,勾了勾嘴角,向门口走去,靠近门扉,门外的结~界发出强烈的震动,桑三捏住手上的璎珞,微微勾起手指,口中喃喃,那门缝露出一丝破绽,她凝神呼吸,然后瞬间在强力中缓缓开了一道缝隙,倏忽之间,桑三已在门外。
门口还等着两个侍女,见她出来,顿时面色一变。桑雪儿冷冷看她们一眼,那戾气满满的神色如此熟悉,一个侍女迟疑了一秒,另一个也察觉到什么。
“是我。”她示意了手上的护身璎珞,两个侍女立刻退下一步,“守在这里,里面的身体要是出了任何问题,我要你们的命。”
“……是。”一个侍女想说话,另一个撞了撞她的胳膊。
桑三吩咐安置妥当,便顶着这具新的身体向前走去,因为群宴在即,下山路上偶也碰到几个年轻弟子,出众的姿容难免引来关注,她并不理会对方的招呼,只昂着头向前走去,留下一堆议论。“没想到,这空桑的仙侍都如此清丽。”“也如此倨傲。”“你们看到她的眼神没有?”“嘘,别说了,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