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蓁没答,走过去又同他挤在了一张榻上,看向适才穆淮宇瞧过的那布阵图,轻声道,“睡不着,想来看看兄长。”
穆淮宇一笑,直接揭穿她,“是在担心战事?”
穆蓁不说话。
穆淮宇神色一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有父皇和兄长在,不会有事,早些回去睡个好觉,明日还得见驸马爷,可别肿着一双眼睛吓着了人家。”
驸马人选早已定了下来,就等着她的生辰昭告天下。
却偏生赶上了洛中造反。
穆淮宇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沙漏,见她依旧没动,正欲再催她回去,却听穆蓁道,“定都定了,他还能跑了不成。”
穆淮宇两声轻咳。
穆蓁回头便塞了个蜜饯在他嘴里,“兄长刚喝了药,嘴里怕是苦得很。”
蜜饯在嘴里慢慢化开。
穆淮宇缓了过来,便笑着道,“好,就算是跑了,兄长也给你抓回来,听兄长的话,早些回去歇息。”
穆淮宇说完,依旧不见穆蓁起身,正欲再赶人,穆蓁却突地回头看着他,道,“兄长,我十七了,你诓不了我。”
洛中是北凉的要塞,丢不起。
穆淮康也不能死。
北凉这回只能赢。
韩将军的兵将,固然能抵得住周侯爷,可若是南陈出兵,穆淮康必死无疑。
朝中臣子都在等着父皇做出决策,等着他从蜀中靖王手上调兵,北凉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但洛中已有一个周侯爷叛变,父皇不能再引虎归山。
除非洛中有可靠之人把守。
当年她能从北凉单枪匹马,跑去南陈找萧誉,如今她也能走出京城,去替北凉寻得一线生机,守住一方疆土。
她虽骄纵,但从来不娇气。
她知道,父皇去找过了萧誉,萧誉必定同他提出了联姻的条件。
但今日她去找父皇时,父皇却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们都在护着她。
就算是危及到了江上社稷,他们也没舍得将她推出去,用她的婚姻去维持北凉的江山。
她怎可能心安理得得坐在宫中,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兄长有病在身,太医早就说过,不能上马背。”
穆淮宇看着她,突地变了脸色。
而周身的力气也在一瞬褪了个干净。
“穆蓁......”
穆淮宇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拽住了她的衣袖,“你听话......”
穆蓁鼻尖一酸,侧过身,轻轻地抱住了他,“兄长,母后临终前对你说的那句,让我们相依为命,并非只是让你照顾我,我也该护着兄长,我已经抛弃过兄长一回,这次就让我替兄长前去守住洛中。”
穆蓁缓缓地弯下身,从穆淮宇腰间,取下了那块令牌,“兄长,等我回来。”
穆蓁说完,才松开了他。
身后案上的灯盏突地落地,穆蓁并没有回头。
夜里的雨势依旧,穆蓁走出东宫,接过了阿锁手里斗笠和包袱,“我走了,中标之事,就交给你和钱老板。”
未待阿锁回应,穆蓁便已翻身上马,从东宫一路直奔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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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水冲刷的红墙边上,一道人影笔直地立在那,听见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脚步往前一迈,踏进了雨雾中。
穆蓁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影子,忙地勒住缰绳,等到了跟前,才从那一排宫灯的雨线下,看清了那张脸。
穆蓁一愣,“赵大人。”
赵坤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她跟前,并未多言,只抬手将手里的一个包袱递了过去,“生辰之礼。”
穆蓁一直看着他。
直到赵坤的衣袖上开始滴水了,穆蓁才伸手接过,“多谢。”
赵坤退后两步,让出了路。
穆蓁看着赵坤,突地笑了笑问道,“赵大人可知,本宫选了谁?”
赵坤立在那,神色不变,只道,“愿殿下一路平安。”
穆蓁转过了头,“赵大人,也多保重。”
第24章 到达洛中。
穆蓁没再停留。
马匹到了城门之外, 雨雾中的一排将士已候在了那。
韩将军迎上前,到了跟前才见斗笠下的那张脸不对,顿时愣在了那, “殿,殿下?”
穆蓁并无过多解释, 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了韩烁,“令牌在此,韩将军出发吧。”
韩烁顿了顿。
雨夜中天色黑茫茫一片, 唯有城墙上挂着的几盏宫灯有些许光芒落下,韩烁瞧不清穆蓁的脸, 只见那斗笠底下的一双眸子亮如雪。
韩烁沉默了片刻,终是调转了马头。
“走!”
身后巨大的城门,在雨雾中慢慢地合上,发出了沉重而低沉的响声,穆蓁上前跟上了韩烁的脚步。
眼前一片漆黑。
犹如那日她刚重生回来, 从城门之内,望出去的那条道路一般,不知尽头在何处。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走出这道城门。
如今还是踏了出来。
不同的是,前世她为追寻萧誉而去。
如今, 她是去寻一条自己的路。
无论那结果如何, 至少掌握在了她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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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观痕跟了萧誉一路, 跟至里院, 见萧誉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物件,以为凭着自己一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了他, 长舒了一口气,“陛下想明白了就好。”
说完也没再耽搁,转身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 却见裴风从外回来,宴观痕的脚步又及时顿住,回过头去听。
“陛下,殿下已经出了城。”
如今一听到殿下那两个字,宴观痕就紧张。
而萧誉也没有让他失望,将收拾好的几样东西递给了裴风,“收好,带去洛中。”
宴观痕眼皮子一跳,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听了墙根不厚道,冲进屋里便同萧誉道,“几日后的洛中,会如同人间地狱,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周侯爷若是兵败,以他的秉性,必定会毁了洛中。
届时的洛中,什么都不会剩。
包括人。
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站在了北帝这边,周侯爷必输无疑,疯一把已成必然。
他是嫌弃自个儿的命长,才会往上凑,宴观痕一阵无力从心,“你还不如继续呆在宫里,等着北帝上门索命。”
萧誉没看他,将那两块板子往他跟前一递,“拿出去扔了,再滚回南陈。”
宴观痕怔在那。
等萧誉人走出了屋子,宴观痕才终于顺过了胸前那口郁气,冲着那道背影恨得咬牙切齿,“萧誉,你迟早有一日会后悔莫及,为了个女人,竟是越来越糊涂,江山你不要,如今连命你都不要了,可人家领你情了吗,没有!理都不想理你。”
宴观痕的声音响在雨雾中,瞬间又被雨滴声淹没。
也不知萧誉听见了没有。
只见其身影从那长廊下慢慢的消失,宴观痕恨不得将手里那板子一并给他扔进鱼池子里。
经过萧誉常坐着的那椅子前,宴观痕终究是没有忍住,拿起案上的一碗鱼食,连碗一道给他扔进了水里,“吃,吃撑了这顿,下顿就等着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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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漫长,也会天亮。
晨曦殿北帝刚闭眼没一会儿,东宫的明德便来了,进来就是一句,“陛下,昨夜殿下去了洛中。”
北帝一瞬睁开眼睛,“就他那破身子,能撑着活到洛中?”
明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启禀陛下,不是太子殿下,是公主啊,昨夜公主来了东宫,用了颗蜜饯迷了太子殿下,之后又取其令牌,直接出了城。”
北帝这回彻底醒了。
过了半晌,不确定地再次问,“你说出城的人是穆蓁?”
明德点头,“等奴才发现,公主已经跟着韩将军走了。”
北帝一阵沉默。
等反应过来,那双帝王的锐利深眸便是一厉,长袖扫落了一片器皿,咬牙道,“将周智,还要那个什么,扬皓,给朕,给朕一并拖去洛中,若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将这两人的头颅给朕挂在那城门上!”
宫人速速退去领命。
屋子里谁也不敢吭声。
过了良久,北帝才渐渐地平静下来,顿觉一阵颓败,轻轻地念叨道,“今日是她生辰啊。”
那洛中,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是北凉唯一的公主,他答应过皇后要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