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附在她耳边轻道:“小姐,殿下连您都不让进去,更别提叶姑娘了。”
顾宜宁看着叶雅容气定神闲的背影,懒懒低下头,摆弄着衣裳上的线头。
那边叶雅容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侍卫铁面无私地拿刀拦下了,“军中重地,不容外人踏足。”
叶雅容后退两步,哪怕双腿发软,也是皆力保持着自己背影的从容,她道:“我是陆老夫人身边的叶姑娘,殿下也是认识的,我今日来,是因为相府五小姐的事。”
一提五小姐,侍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经历了顾宜宁给陆旌往徐州送信讨要玉牙梳的事情后,他们对于五小姐这个名号,向来保持着一贯的原则,宁可错放一百,不可误伤一个。
就算有一百个人冒充五小姐传话送信,也得好生告诉殿下,不能因此而错过五小姐百年难得一遇的主动。
他刚才倒是瞧见了奇迹,五小姐亲自来了京西侧找殿下。
更让他惊讶的是,殿下不放人进去。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殿下冷了五小姐一下午,就是待会儿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人哄开心了。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刚才进去通报的人已经回来了,满脸严肃和认真,“殿下说,让叶姑娘懂些分寸,倘若待会说的不是五小姐的事,后果得自负。比如……收拾东西立马回徐州。”
叶雅容脸色煞白,她没想到陆旌这么不近人情,若不是提了一嘴顾宜宁,她连让人进去通报的资格都没有。
察觉出不远处茶水铺里看过来的目光,她挺直着脊背,款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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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瞧见这一幕,手中的果茶差点洒出来,“小姐,这叶姑娘能进去,八成是因为陆老夫人……也可能是这个时间点,殿下忙完了公务,有空处理其他事情了,不如我们也现在去试试?”
顾宜宁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着点了点头。
侍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五小姐这次要换成什么借口?”
“借口?”顾宜宁淡着脸回问:“我找他也是有正经事的,怎么能用借口形容?”
“是,五小姐说的是。”侍卫犹犹豫豫,“所以,敢问五小姐……若殿下问五小姐过来是做什么的,属下该如何回答?”
好言好语都说了个遍,陆旌一点不心软。
顾宜宁懒得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冷冷清清捡了个现成的说:“送订婚宴的请帖。”
话刚说完,就瞧见了叶雅容返回的身影。
虽然进去还没一刻钟,但她整个人倨傲了不少,下巴比刚才进去的时候都多抬了几分。
许是专门做给她看的。
顾宜宁干脆错开视线,权当没看见。
不一会儿,传话的侍卫也一路小跑地回来了,他兴致不高,小声道:“五小姐,您……您还是回相府吧,殿下说公务繁忙,不见来客。”
公务繁忙?
不见来客?
所以刚才进去的叶雅容是什么?
她前两世加起来,也没受过这种被陆旌挡在门外的委屈。
顾宜宁突然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升不得降不得,她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便不叨扰殿下了。”
“春桃,我们走。”
她利落地转过身,全然忽视了一旁满身炫耀欲的叶雅容。
一时间,顾宜宁突然明白,若陆旌只是说几句气话,哪怕摄政王府的护卫再密不透风,她也能随意地闯进去。
若他是真心实意地将自己拒之门外,这道墙,便是铜墙铁壁,她用尽一切力气,也进不去分毫。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之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又响起几道惊雷,风也逐渐强势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直往人眼睛里吹。
忍了一路,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
偏偏叫沙尘给惹得掉了下来,顾宜宁捂住眼睛,被春桃扶着去往房檐下,“小姐,快要下雨了,我们先来这边躲一躲。”
第17章
一场阵雨来得急迫猛烈,顾宜宁刚走到屋檐下,雨水就落了下来。
她身后这间屋子是个荒破的酒肆,老旧的木牌匾也坑坑洼洼的,上面结了层细密的蜘蛛网,然而大门未开,被一把铁锁牢牢地耗着。
主仆二人就是想进去躲躲风雨也不行。
房檐上的水珠不断下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大半裙尾。顾宜宁缩在角落里,出神地望着地上荡起的一层水雾。
她今天,本也不该来这里的。
遇上这样恶劣的天气,回府以后免不了又是一碗辛辣乌黑的姜汤。
“小姐,您冷不冷?”
顾宜宁摇摇头,“吹着这风,甚是舒爽,只是有些困乏。”
看着小主子苍白的双颊,春桃暗叹不好,这些天她忙东忙西事事费心,本来就修养不足,今日做坐完颠簸的马车后,在外面晒了一下午太阳,傍晚又被风吹雨打。
这一天下来,又冷又热,身心俱受折磨,连自己一个经常劳作的下人都不太能受得,更何况小主子,春桃侧了侧身,挡住飞溅的雨水,“奴婢看小姐忍得辛苦,又因为定亲宴的事跟殿下生了这么大的嫌隙,您不妨直接将事实说出来,说不定......”
顾宜宁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眉眼有些黯淡,轻叹道:“我连父亲和兄长都不敢多说,更何况他。”
自从小主子在绝食那日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的生活习性倒是没多大变化,但对一些人的态度可是转了个大弯儿,春桃惊喜于她这样的转变,又心疼她这样事事亲为,曾经也劝过她将事情交给顾丞相或二公子处理。
可经历了顾新雪那件事,小姐说什么都不肯了,只嫌弃其他人下手不够狠。
确实,顾丞相对待家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忍苛责的,顾三小姐因为偷窃罪名在牢房里小住了一段时日,回府后却从相爷那里得了千亩良田,数十座宅院和店面,即便是这样,老夫人和二房那里还是不太满意,说什么女儿家的名声毁了,以后嫁不得良人。
相爷只好自掏腰包,往三小姐的嫁妆里多添了几箱金银珠宝,好声劝慰了一番,那边才堪堪咽下口气。
春桃也觉得忿忿不平,明明是对方犯下了错,最后搞得像是小姐做的不对,她默默骂了两句后,又道,“小姐,相爷那里靠不住,可殿下待您总归是不同的,他定会为您出这口恶气。”
顾宜宁摇摇头,“你可是忘了前些年的玉舫案?”
提起那桩响彻京城、名震朝堂,且牵连数家,闹得人心惶惶的玉舫案,春桃浑身一凛,竟是说不出半句话,良久,才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原以为等上一会儿,这场雨就能停下,没想到越下越大,天边那层厚重的乌云迟迟未能散开,说不定会持续到半夜。
总不能一直困在这狭窄局促的房檐下,春桃很是焦虑:“从这里到景元殿也就一刻钟的时间,比回相府方便多了,看这雨势,殿下定会心软让我们暂住一晚的。”
下午被拒之门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顾宜宁兴致缺缺,倒也不是因为陆旌不让她进去,心头的那点委屈早已被这场雨冲刷掉了。
她只是单纯不愿看到叶雅容装腔作势的模样,明明自己身上压了那么多事,还要分出点精力跟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虚与委蛇,不如早些回府休息。
顾宜宁从角落里站起来,头不小心碰到上面挂着的扁平竹筐,荡了一身尘土,她从水洼中看了眼自己的倒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是逃荒过来的小乞丐。
自己这副样子还是莫要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四周没什么遮雨的物件,顾宜宁一脸为难地捡起了刚才滚在地上的扁平竹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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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瓦朱檐上的尘土被雨水冲洗干净,巍峨的宫殿在层层乌云的笼罩下更显空旷和孤寂。
陆旌耳边全是雨水拍打在地上的声音,忽大忽小,刺耳地很,他搁下手中折子,语气似有不耐:“还没到?”
吴川拱手,“殿下莫要心急,雨下起来的时候五小姐还没走多远,应该一会儿就能折回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旌已完全失去耐心,刚想迈出门槛,顿了顿,转头吩咐:“派人过去看看。”
吴川刚才差点都要拿把伞跟上去了,随即停下动作,“属下这就去办。”
幸而派过去的人速度快,在陆旌发作之前赶了回来,只是复命的声音越来越小:“五小姐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似乎没想着来景元殿。”
“我们几人佯装成从外面回军营的模样,问五小姐要不要来这里避避雨,”侍卫停了下,继续道:“五小姐说……我们认错人了,她非相府五小姐,而是……上山采摘野花的农家女。”
不得不说,在自家殿下和五小姐的事上,上翎军中的每个人都是人精,千方百计地要把顾宜宁请过来,侍卫又一字一句地道。
“我们又说农家女也可过来避雨,五小姐却要将我们手中空闲的雨伞买下来,雨势颇大,我们……只好卖了,殿下还是亲自过去拦一下吧。”
景元殿位置偏僻,与闹市中间有一片林子相连接。林中的路也非石板路,而是普通的土路,现被大雨一冲,更加泥泞。
陆旌纵马过去的时候,浑身已是湿淋淋的了,他远远看见风雨中晃动的人影,只觉胸闷气短。
心中好不容易林立而起的高墙,被娇弱可怜的背影轻轻一击,悉数坍塌成废墟。
一下午的忍耐,算是白挨了。
顾宜宁走地十分艰难,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耳朵里也充斥着燥乱,又晕又累,那些个浓墨重彩的油纸伞在狂风骤雨面前甚是娇脆,还不如手中的竹筐好用。
还好现在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铺着石板路的长街了,再忍一会儿就好。
正想着回头将春桃的月钱提到全相府最贵的高度时,身侧突然落下一双马蹄。
顾宜宁脚底一滑,抬起头看到了紧紧绷着的一张冷脸。
看着小姑娘毫无血色的唇瓣,陆旌呼吸一滞,心尖也开始泛疼,他俯身,将人拦腰掠到马背上,不由分说地把她裹进自己的衣袍里。
速度快到春桃来不及去拽自家小姐,还惊讶于哪个不知好歹的山贼敢在京西侧行凶,瞧见是陆旌后,忽地放下心来。
吴川架着马车在后面跟上,见殿下侧马从身旁经过,丝毫没有要上来的意思,许是嫌弃马车太慢,他摸摸鼻尖,“春桃姑娘,请。”
马背颠簸,顾宜宁被笼在玄衣之下,没了雨水拍打在脸上的痛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陆旌怀里。
她扒了下陆旌的手臂,小声问:“春桃呢。”
男人冷淡的嗓音传来,“吴川在后面。”
顾宜宁困地厉害,突然想到什么,强撑起眼皮,将自己的手触到了陆旌的胸口,缓慢地移动。
上下左右全摸了个遍。
窸窸窣窣一阵后,发觉指尖所过之处都是硬硬的,没有受伤的地方。
她松口气,又乏又累地睡了过去。
因着被挡住了视线,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做这些动作也丝毫没有顾忌陆旌的脸色有多难看。
陆旌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肯老实下来以后,又把衣袍裹地更紧了些。
先前小姑娘将软绵的掌心敷到他胸口的一瞬间,他全身气血似乎凝固了一般,动也不敢动,连另一只手甩动缰绳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等她动作渐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着不动之后。
他才意识到刚才不该纵任一个即将定亲的人在自己身上做这般亲昵的动作。
马匹迎风奔回军营,陆旌脸色也无端被吹冷了几分。
景元殿里,顾宜宁霸着他的床,当夜发起了高烧,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