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半生已经毁了,孩子是谁的无所谓,只要她的后半生能有一丝盼头、一点活气,就够了,够了!
乾王妃的人私下找到她,许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终于有人,有人帮她戳穿她清静表面下的腌脏和龌龊。
全都摊开来,摊到青天白日下,她再不用自怨自艾、苟且喘息,不好吗?
多好啊!
她要作证,她要她和孩子的命!
大夫人突然敛去所有癫狂情绪,原本死寂的心前所未有的清明,“亡夫生前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是定北候府和袁家联手暗害内二房!只可怜内二房的英姐儿被蒙在鼓里,袁夫人根本没把她当成儿媳妇看过!
不过当她是摇钱树!当她是袁家往上爬的梯子!当她是架空吞噬内二房的刀!伤亲伤己,伤不到定北候府和袁家!还要被休被弃自食苦果,被暗害得年纪轻轻就含冤枉死!”
没有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和名声自污,大夫人话短而乱却如重锤击鼓,顿时震得众人炸开锅。
只有李英歌心里清楚,大夫人不过是照本宣科,哪儿来的亡夫相告,不过是按着忠叔套好的说辞,当众瞎扯淡。
忠叔在东北经营多年,要收买孀居大房的下人说难不难,顺利帮她弄来大夫人的婚书拓本。
她前世做鬼飘啊飘时,月下窥见的族中龌龊,一大半出自那位好二叔,拿着大夫人的生辰八字一算,果然子嗣盘极乱极险,这才叫她捏住大夫人的命门,算准最好的时机。
她不掩饰嘴边嘲弄,睨向上首道,“侯爷可要请个大夫来,帮大夫人把个脉?”
孩子是真的,大夫人的“证词”就是真的。
不能请,不敢请。
定北候脸色虽阴沉却尚算镇定,定北候太夫人却是三魂去了六魄,一面即怨恨又心痛嫡次子,一面只恨不得当场剐了大夫人,攥着佛珠一错眼,惊见大夫人挣手挣脚的爬起来,径直转向黄氏,抱着肚子突然嗬嗬笑起来。
“我活成这副人模狗样,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大夫人颧骨一耸一耸,双颊浮起病态的潮红,“怪我当年怎么不多求亡夫一句,求亡夫帮我和袁夫人讨个人情,要些断子绝孙的药来吃下,哪儿会有今天的事!哪儿会有今天的我!”
她假戏已然真做,转头盯着李妙捂嘴大笑,“袁少奶奶多年无出,也别怪自己!怪就怪袁夫人故计重施,害内二房的英姐儿多年无出被休不够,如今只怕也将那虎狼药用到了你身上!袁少奶奶嫁进袁家几年了?三年?四年?那药性缓慢,也许,还来得及自救?”
一石再惊千层浪。
众人哗然,耳听一直沉默的李松徒然厉喝道,“你说什么!”
他双目赤红,忠叔忙一错步跨到李松身边,探手才扶住几乎趔趄的李松,就见李松喉头一动,嘴角溢出黑红鲜血。
众人忽然想起来,李松重伤初愈,乍听亲姐竟曾遭人下药暗害,不被气吐血才怪!
李英歌却是汗颜,暗道李松面瘫归面瘫,做起戏来倒也挺能糊弄人。
只是这一口血,是否真情流露,不言而喻。
她心下微叹,李妙却是惊跳而起,扑向黄氏乱抓乱骂,“杀千刀的老虔婆!有脸做那恶婆婆磋磨我,也不怕将来下阿鼻地狱!我跟你拼了!”
心头惊跳一阵猛过一阵的黄氏,千忍万忍才坐得稳撑得住,此刻哪里受得住李妙打骂,一口老气没屏牢,两眼一翻想晕,却碍于脑涨心慌没晕成,生生挨了李妙几记狠的。
“够了!住手!”袁士苍无法再装聋作哑,当下一拍椅把站起身,上前一把将李妙掼到一旁,喝斥道,“自己肚皮不争气,外人挑拨两句你就当成了真!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袁家丢不起!”
李妙满心惶惑,闻言竟巴望袁士苍骂的是对的,巴望她没有被黄氏所害,她茫茫然去寻袁骁泱,目光撞上那道清朗身影,视野内已是一片模糊。
如果袁家真难堪如斯,她所谋所图,到头来又算什么?
李妙无声大哭。
袁骁泱瞥一眼紧紧扶着黄氏的袁士苍,温润目光转而落定李妙,弯身相扶,轻声问,“你不信我?”
李妙晦暗的泪眼一瞬乍亮,抓着袁骁泱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袁骁泱安抚一笑,视线掠过面色变幻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李松面上,重复着同样的温和话语,“阿九,你不信我?”
李松无声闭了闭眼。
袁骁泱自嘲一笑,盯着李松缓缓睁开的赤红双目,“不论大夫人所说是真是假,我,不曾伤过你阿姐的身子,也从没害过你阿姐的命。”
这话禁不住推敲,细想却颇有些玩味。
李松垂眸。
李英歌也垂眸,他没伤过害过,他娘伤过害过。
高手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果然袁骁泱这一开口,就完美压制厅内众生乱象,直指红心道,“事已至此,已非定北候府的家务事,也非淇河李氏一族的事。定北候是侯爵,袁家亦并非白身。无论是物证、人证,事情是黑是白该如何论断,且交由知府大人主持,我想不单是袁家,定北候府也愿对薄公堂,求一个真相大白,公正公平。”
要力挽狂澜的尽数翻盘,已是难如登天。
但只要揭过当下这一茬,过后总有应对的手段和法子,好转寰、削弱此事带来的影响。
流言蜚语,总有平息消散的一天。
不过是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定北候阴沉面色几不可察的一变,起身踱下上首,冷冷看向大夫人道,“袁大人所言甚是。是非黑白自有官府律法论断。乾王妃想做一言堂,老夫不敢从。老夫这大儿媳品性有污,不知乾王妃可敢将她当做人证,送进知府大牢待审?”
必须不敢啊!
李英歌轻笑摇头,“律法之外还有人情,何况大夫人身怀有孕。我要她进乾王府安置,随官府传唤,侯爷从不从,其实不太重要。”
知府大人不好直接巴结李英歌,小眼神一飘,知府夫人表示收到,殷切捧场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老话,我今儿算是在侯爷身上见识到了。侯爷信不过一个人,难道还信不过这祁东州所有的人?我今儿不仅做见证,还要为大夫人做个担保。”
余下官夫人没有真傻的,当下纷纷附和,表示愿为大夫人作保。
定北候心下另有对策,提此话头不过以退为进,见状只一挑眉,一时再无二话。
众人面面相觑,瞅不准时机拍拍屁股散场,眼神乱撞间却是惊变突起,厅中窜出一道黑影,径直扑向上首,扬手就照着定北候太夫人的老脸怒甩一大耳刮子。
啪啪脆响间,响起一阵夹带着怒恨的咒骂。
“黑心烂肠的老货!自家的亲侄女儿也下得去手陷害!良心都让狗吃了!”置身事外,好容易消化完所有首尾的谢妈妈爆跳如雷,拽着定北候太夫人的衣襟怒而暴打,“什么律法!什么真相!什么证据!去你奶奶的腿!老娘今儿就为内二房死去的冤魂出口恶气!先打烂你这张猪狗不如的嘴脸,再来论那些个狗屁道理!”
众人再次惊呆了,惊得全员呆滞,忘了反应。
李英歌决定收回前言。
谢妈妈才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谢妈妈才是隐藏高手。
瞧这手下得多快准狠啊!
哎哟喂!
打得好!
李英歌只恨不能和谢妈妈似的怒称老娘,也快意恩仇一回,当下暗使眼色,示意忠叔等人稍安勿躁,暗搓搓为谢妈妈击掌助威,打!继续打!
☆、第341章 陪你下作一回
“腌脏打脊的老泼才!浮浪破落的老脸老皮都快披不住了,还跟人前装什么慈眉菩萨!”谢妈妈撕衣服抓头发,一把扯断定北候太夫人捏在手里的檀木佛珠,怒砸定北候太夫人一头一脸,连声唾骂,“老娘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治假菩萨的怒目金刚!
一脚踏进棺材的老狗!好好的体面日子不过,净作些滥污混沌的恶心手段!心眼都叫阿堵物糊馊了!狗屁倒灶的老货!也就只能教养得出偷寡嫂的下九流小货!
脏了自家门楣不要紧,脏了征北大军的声誉天不收你,老娘煞你!呸!不学好不作好的老蹄子!定北候太夫人?有脸受朝廷诰命,也不怕将来没脸见阎王老子!顶着一身业障,没得祸害子子孙孙!”
骂人不喘气,打人不停手,谢妈妈生起气来连自己人都害怕,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硬生生叫他人不得近身。
唯有离定北候太夫人最近的李七小姐慌手慌脚,无法救人无法劝阻,只得粉腮带泪的去求李英歌,“王妃!王妃姐姐!您快劝劝妈妈,快别打了!祖母、祖母再这样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哪个是你姐姐?
她可没答应认李七小姐做妹妹。
李英歌嘴角一抽,暗道这会儿了还做这种不合时宜的天真模样,不是纯粹讨打么!
她吐槽成真,谢妈妈一手拽着定北候太夫人当死猪晃,一手高扬照着李七小姐的泪腮就是一巴掌,“老贱蹄子养出来的小贱蹄子!能叫王妃姐姐的尊贵人儿可都不在这破落脏地儿上!奸顽货色养的小货!你也配开这个烂口!”
谢妈妈岂会不知定北候太夫人和李妙先前种种做作,是为了推销李七小姐,头先的不耻化作嫌恶,这一巴掌夹带着熊熊怒火,毫不留情。
顿时扇出一道又高又迅猛的抛物线,直将李七小姐拍飞在地,成全李七小姐羞愤欲死的心愿,一击将人打到晕死。
耳边没人聒噪,满厅亦是震惊得一片死寂。
黄氏何曾见识过这般阵仗,晕不成的老眼惊恐万状,唯恐自己沦为下一个被暴揍的对象,挂在袁士苍身上只差没吓到当场失禁。
李英歌瞥见黄氏做鬼心虚的怂包样儿,心下大快,面上则不忍的看一眼趴地挺尸的李七小姐,光明正大冲常青飞去个眼神。
恶气出够了,不值得让谢妈妈真脏了手背上人命,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乾王府可没那闲心负责。
常青果断暗戳肋下大穴,顿时痛得一脸崇拜变成一脸涕泪,冲上前怒抱谢妈妈大腿,“妈妈!妈妈消消气!知道的晓得你这爆脾气是李夫人带出来,最是嫉恶如仇,见不得那些个污糟人逍遥法外!
不知道的,只怕又要污蔑你这是受王妃暗中指使,说你是故作泼妇情态好偷下黑手呢!泼不泼的公道自在明眼人的心中,可别因此白白带累王妃,再受别人言语编排!”
李英歌在心中喝彩,大赞常青该憨则憨,该精的时候总能精到点子上,掐对场合时机。
谢妈妈心里门儿清,当下就坡下驴,丢开定北候太夫人拽起常青,倒吊眉毛环视厅内,“老娘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挨打挨骂的恶人活该受老娘这一场气!哪个不怕脚底生疮喉头长脓包的,只管攀扯我们王妃!
老娘就当你是站在恶人那一头的,有本事做那和恶人同流合污的泼贼猢狲,有本事就等着受老娘的恶气!有一个骂一个,有一双揍一双,不服不信只管走着瞧!老娘拼着命不要,就做一回阎王老子手下的恶鬼,不亏!”
她神来杀神佛来挡佛,背靠乾王府还真有拼命的底气,特么哪个敢不服不信!
众人简直想自抱自泣,暗道谢妈妈这气势好吓人,果然是仆从随主,萧寒潜是“玉面杀将”,谢妈妈合该封个“鬼面打手”的诨号。
众人叫这一幕接一幕的刺激得心都大了,当下还管什么时机情面,无声拱手福礼,揣着新鲜谈资做鸟兽散,只等出门后释放满腔八卦热情。
知府大人这才正式出声,命下属带走物证、人证,见知府夫人护着大夫人先行退出,就转头看向李松,“昭武将军是正经苦主,这官司怎么告怎么打,还得劳您亲自走一趟知府衙门,先有您的状纸,才好提审定北候并袁家。事不宜迟,您请吧?”
忠叔牢牢扶着李松不放,撸着胡子笑道,“还请知府大人通融。等昭武将军看过大夫,伤势稍作处理后,自会即刻启程往祁东州去。”
知府大人无有不应,看一眼留在厅内的袁家,暗暗摇头,招呼下属却行退了出去。
淇河李氏群龙无首,心知定北候府头顶屎盆子尚且自身难保,权衡之下只得找上袁骁泱,“定北候府此刻无人有心主事,还请袁大人看在姻亲的情分上,暂时帮大家伙拿个主意。”
袁骁泱意态不改,鹤立于人心浮动的淇河李氏人前,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分派各房人手担起差事,安排远客近邻或走或留的住行。
脑中却闪着无数片段,定格在定北候府的人或搀或扶带定北侯太夫人、李七小姐转出花厅的画面,定北候落在人后,浑身虽散发着怒气,却隐而不发。
定北候背手而行,拇指指腹敲击着套着扳指的食指,节奏不慌不乱。
这细节在脑中挥之不去,袁骁泱垂下眼脸,掩去眼底一瞬黑亮,转身面向李英歌一行,扬声提议道,“外头风大雪大,定北候府本就为来此的贵客准备了过夜歇脚的客院,如今虽横生变故,天候却不由人,乾王妃若是愿意,不如先去客院安置。
您手中有书信为证,用做呈堂证供之前,不妨先为家慈、贱内解惑答疑,也免得因旧日姻亲、今日血缘而凭白叫外人看笑话。家慈病体久恙,还请乾王妃赏份体面,先让家慈缓口气,来日对薄公堂,是是非非也好论断。”
他要做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清朗作派,她就成全他。
李英歌暗笑正好,正好一并把黄氏也解决了。
花厅曲终人散,各处客院或是嘘声议论或是沉寂一片。
黄氏形容狼狈的瘫坐椅中,魂魄早就惊碎一地,此刻身处女客大院,身边不见丈夫和独子,犹如被抽走了脊梁骨,即颓败又心慌意乱,撑不起心神更不敢看向任何人,只攥着椅把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
李妙见状疑窦再起,怒火重燃悲苦更甚,下意识抚着腹部跪到李英歌跟前,哭道,“乾王妃!英歌妹妹!你给我一句准话,大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我三年多无所出不是自己不争气,而是被这老虔婆暗中下药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