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原本以为车内坐着的是季宴,没想到却是季家姑娘,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于是低声请示,“世子。”
裴知衍抬手扣上领口的盘襟扣,掀起布帘。
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季央身上,平淡到让季央一时吃不准他是不是压根儿就已经忘了她了。
“世子可还记得我,三日前,我们在武清县叶家庄子上见过。”
“是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好像真的不记得。
“顺天府尹季庭章乃是家父。”季央说话声变轻,显得小心翼翼。
她站在高大的马匹旁边,低垂着眉目,毒辣的日头照红了她的脸,鼻尖上也布了细细的汗意。
裴知衍看着她,淡淡道:“想起来了。”
季央将手藏在袖下,裴知衍还是看到了她攥紧成拳的小手,指尖发白透着怯意。
害怕他?
那还敢拦他的马车。
裴知衍忽然就没了与她周旋的耐心,清浅温雅的声音变得寡淡,“我还有公务在身。”
“世子可是要回大兴。”季央顾不上伤秋悲春,反应极快的堵住了他下半句话。
裴知衍顿了顿,“是。”
季央提着揪紧的心,小心翼翼地问,“那可否劳烦世子将我送回季府。”
裴知衍拒绝的干脆利落,言辞更是近乎冷漠,“恐怕不方便。”
哪怕知道现在与上辈子不同,季央还是不受控制的委屈起来,眼眸里泛起水雾,绵软带娇的声音似在控诉,“可我回不去了。”
绝对是讹上了!高义又一次在心底高喊。
京中倾心世子的贵女不在少数,使得招数各有千秋,装偶遇的也不是没有过,可像这位这样,委屈的仿佛是世子负了她一般,还真没见过。
偏那一垂眸,一颦眉,都是这般的我见犹怜。
裴知衍眉心轻折,能不能回去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见她一副快要红了眼圈的样子,裴知衍到底还是耐下了脾性,他对高义道:“你去寻辆马车来。”
季央要的哪里是马车,她用那双水雾雾的眼睛看着裴知衍,“可这样太麻烦高护卫了。”
裴知衍不说话看着她,季央心里忽的就紧张了起来。
“等高义找来马车你就可以回去了。”
裴知衍对车夫道:“走罢。”
正欲放下帘子,又见一辆车马过来,是江绍安的马车。
江绍安隔着车轩道:“裴大人,出什么事了?”他认出站在一旁的季央,诧异道:“这不是季大人的千金吗?”
江绍安都记得她,裴知衍怎么会不记得,何况他还救过她,他们算是见过两面了,他根本就是装得不认识她。
裴知衍不让人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就是为了不与她扯上关系。
终于明白过来,季央心都坠到了谷底。
她朝江绍安欠身,“见过江大人。”
听季央解释了来龙去脉,江绍安哈哈一笑,“不必这么麻烦了,我与裴大人让一辆给你就是了。”
“裴大人,你说呢?”
裴知衍跟着笑了笑,未置可否,只道:“江大人的茶可煮上了?”
他一撩衣袍下了马车,走过季央身旁时才说,“你坐我这辆。”
季央抬起头,裴知衍已经从她面前走过,从侧面看去,只看到他轻抿的薄唇和略显凌厉的下颌线。
马车内还残留着与裴知衍身上一致的沉水香,淡淡的弥漫在马车内。
季央靠在车壁上长长吐气,原来被拒千里之外是这样的感觉,一次她就难过极了。
上辈子裴知衍是怎么忍受她一再的冷漠与抗拒的。
季央心里难受却又庆幸,她曾有过最坏的猜测,裴知衍会不会与她一样,都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若真是那样,他对她就不该只是疏冷,而是恨。
*
季宴先一步回了府,一直到了快傍晚也不见季央回来,不由得发起了急,干脆自己到府外等着。
“阿兄。”
孩童稚气可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季宴不回头也知道是季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了声。
季瑶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张望了去,嘴里嘀咕道:“阿兄在看什么呢。”
季宴目光不动,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季瑶认真地说:“母亲做了荷花酥让我拿给你,我去了书房见你不在,才出来找你的。”
季瑶是继室陈氏所生,今年才七岁,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也活泼开朗,尤其喜欢粘着两个哥哥姐姐。
她拖着季宴的手臂往里走,“快去吃糕点。”
季宴哪有心思吃什么糕点,拍拍她的头,打发道:“你先去吧,我等你长姐回来。”
季瑶转着乌黑滚圆的眼睛,欣喜道:“长姐今日也回来吗?”
季宴多数时间都是在国子监读书,季央又去了通州好一段时日,剩季瑶一个人在府上别提多无趣了。
“嗯。”季宴又催她,“赶紧进去。”
季瑶不情不愿地撅嘴,倒也没有闹腾,“我去让母亲多准备些荷花酥,给长姐吃。”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这会儿再不来,万一撞上父亲回来就不好解释了,季宴越发急了起来。
终于看到远远的有辆马车过来,等看清驾车的人后季宴眼睛都瞪直了。
不由得咋舌,想不到小丫头还真的有办法。可一转头,他又骂起裴知衍也是个贪图他妹妹美色的。
论家世,比季家好的有大把,可论容貌姿色……不是他夸大,若不是阿央自小就怕生,又极少出府,恐怕如今来府上提亲的人都要将门槛踩烂了。
季宴这边还在自吹自擂,马车已经到了跟前。
萤枝扶着季央下马车。
季宴趁机往马车内张望了一下,原来不是裴知衍亲自送来的。
季央扯了扯他,对高义笑道:“劳烦高护卫与世子说一声,世子再三相助,季央感激不尽,改日一定当面道谢。”
高义暗叹,季小姐的一腔情愫恐怕是要落空了。
他跟在世子身边那么多年,便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的,今日若不是江大人出现,定然也不会让出马车送她回来。
果然,他回到侯府之后,世子半句都没有提起季央。
高义将季央的话说给裴知衍听后,他也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高义多嘴提了一句,“想必季小姐是对世子有意。”
裴知衍微一偏头,神色犹带着困惑,“有意?”
说罢他又自顾笑了笑,“不会。”
两个字说得又清又浅。
“怎么不会,我看她就是喜欢世子。”高义说着急性子就起来了。
他一个大老粗都能看得出来的事,世子怎么还不开窍。
早年在军营的时候还会与他们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怎么这文官越做越有一种澹泊寡欲,羽化登仙的味道。
裴知衍看他抓耳挠腮得想说说不清楚,也懒得理会,抽出挂在架子上的长剑,行云流水的挽了个剑花,剑锋直指高义。
“有日子没练剑了,比划比划。”
劲风猛得袭来,高义神色蓦然一肃,提剑跃出丈外。
裴知衍剑势凌厉,招试尤其刁钻,高义的速度越来越慢,从起初的试图破招,到后来只能勉强招架。
“铮!”
剑刃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利响,裴知衍反手缠、勾,高义手里的剑直接被挑落。
高义手心被震的发麻,他搓着自己的手,非但不觉的挫败,反倒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裴知衍连发丝都不乱一分,他收了剑道:“你的剑法退步了。”
高义惭愧地笑笑,输得心服口服。
裴知衍道:“明日你自去兵马指挥司找一百人比试,输一次都不必回来了。”
第7章 家法
季宴和季央一同回府,陈氏忙前忙后,亲自张罗着让后厨添了不少两人爱吃的菜。
饭桌上陈氏笑着对二人道:“这猪肚鸡汤从下午就开始炖着了,你们趁热多喝两碗,等凉了就不鲜了。”
陈氏是在季央的母亲过世三年后嫁给季庭章续弦的,如今也才二十五,娴静温淑,知礼明事,将内宅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上辈子季央与她并不亲近,心中也总有些芥蒂在,如今想来陈氏对她和哥哥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处处上心,关怀有加。上辈子她从侯府回到季府,也是她时常来开解自己。
“让母亲费心了。”季央盛了碗汤尝了一口,乖巧笑道:“果真是很鲜美。”
陈氏微微一笑,盛了一碗端给季老夫人,“母亲喝汤。”
她转身给季庭章盛汤,季庭章从她手中接过碗道:“我自己来,你也吃。”
季庭章穿着蓝靛色的直裰,已经年近四十,面容依然俊朗,看起来儒雅随和。
喝下汤,他看向季宴,神色严肃下来,“我今日见到了你们国子监的张学正。”
季宴一口汤差点呛到喉咙,偷觎了季庭章一眼,快速垂下眼埋头吃饭。
季庭章看他那样子心里就已经有数了,轻哼了一声道:“他问我你的病好了没有,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宴为了能躲懒两日,用身体不适做借口告了假,本想着今日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父亲。”季宴舔舔嘴唇,“我明日就去向老师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