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念念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费尽心思也想要逃避的，终究还是来临……

第三十九章 ·

　　“我胡说八道？”棠母转头吩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怔愣站在一旁不敢做声的管家,“你到楼上去，把我衣帽间保险箱上面的抽屉打开，里面有个档案袋,拿下来。”

　　棠父眉心皱得更紧,声音倏地拔高，“你要拿什么,亲子鉴定吗？你用这种小手段没用,她永远不可能骗我！”

　　棠念念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我当然是爸的女儿，”虽然对亲生母亲已经没有半点记忆，但她极力想要抓住棠父的这份眷念和维护,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袖，红着眼眶说道,“妈她那么爱您,即便您结了婚,也仍旧怀着最卑微的念想，那就是生下我,您的孩子，我想如果不是最后重病没办法活下去，妈妈她肯定会为了守护您的家庭幸福，将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

　　棠母看着说出这种话的棠念念，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胸口更是气到隐隐作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这十几年，待你不好吗？试问这个家里,几个孩子当中,我对你是不是付出最多心血的？！”

　　大儿子棠凌作为接班人培养,早早就送去了国外。

　　棠盛景打小调皮，算是放养。

　　只有棠念念,是棠母养在身边，给到最多关爱的。

　　而这个悉心照顾培养的女儿，如今到头来，却不顾一切要站到她的对立面，完全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再一想到，关爱了这么多年的棠念念，很可能就是导致亲女儿走丢的诱因，棠母更是难受到五脏六腑都在疼，疼到恨不得狠狠打自己几巴掌。

　　她到底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为了这样一只白眼狼，看不出亲女儿的优秀，还冷漠偏袒到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断绝关系。

　　“我只想问一件事，”棠母哽咽着朝棠父问道，“当年浅浅走丢，到底是她……还是你？”

　　棠父默不作声。

　　他看着拿了档案袋走过来的管家，身体微不可查僵硬，没有伸手去接。

　　“算是给我个明白，”棠母努力克制着情绪，试图把声线放得平缓，却还是颤得仿佛要恸哭出声，“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一心去查，想要弄明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我。”棠父像是一下苍老了许多，往常中气十足的声音，现在也变得喑哑，“是我安排的。”

　　棠母抿紧唇，想要忍耐，但就像是已经彻底到了崩溃的边界线。

　　她一下下拍着胸口，几秒钟之后，猛然泣不成声的高喝质问，“你是人吗？！”

　　棠母指着棠念念，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让她除了父爱，也拥有母爱，丢掉我的亲生骨肉，好让她替代成为新的情感寄托，享受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抚育，杀人剜心也没你这么狠的！”

　　她看向棠父，更重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样才能好受一点，“你是不是恨我？”

　　“恨我是你家人阻拦你追求最爱，而强塞给你的妻子？”

　　“你的心真狠，我这几十年跟着你全心全意，你是不是真的眼瞎心盲了？”

　　“那就算是块冷冰冰的石头，也该捂热了，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棠父始终沉默。

　　棠母拿过管家手里的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扬手抛洒过去，“真心你不要，久伴你不要，亲生骨肉你不要，你去要一个从始至终不爱你，只爱钱的感情骗子，去要感情骗子和别的男人生下的——”

　　“你闭嘴！”漫天纷扬的纸张中，棠父整个脑子几乎都在嗡嗡作响。

　　他根本不愿，也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你不想听我偏要说！”棠母算是对眼前这个男人失望透顶，不再有以往的恭顺，“就算你不信我，这些你都大可以去查，棠念念就在这，你带她一起去医院，你去查，你看看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当初棠父提起领养，她怀疑过，但去到福利院，棠念念的一切资料其实都是假的，她不知道这个孩子跟棠父的初恋方柠有关，甚至连出生年月都是作假的，所以她才打消了疑虑。

　　现在看来，之所以她从福利院没查出什么问题，多半是棠父那时候也做过手脚，故意瞒过她的。

　　只不过他太自信，也太相信那个人了。

　　哪怕明明漏洞百出，他也毫无怀疑，还千方百计去帮对方完善谎言。

　　这份对待初恋和她的巨大差别，更是叫棠母心口如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只恨不得把话语化成利剑，也叫对方痛苦。

　　“当年查孩子，我没查出什么问题，但你那个初恋，我同样安排人查过。”

　　在棠母看来，棠父从来都是个聪明人，但凡在初恋这件事上稍微思考一下，或者安排人去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

　　“你的初恋，方柠根本就没死！”

　　“你说什么？！”棠父豁然瞪着眼睛，大口喘气，死死盯着她，不可置信。

　　棠念念也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她的亲生母亲竟然没有死？

　　那为什么会写那样的日记，说是得了重病活不长了，还把她送去福利院？

　　不过也幸好是这样，至少从日记来看，亲生母亲的家境并不好，如果这么多年跟着她，多半会过得很苦。

　　看到棠父的反应，棠母解气般冷笑，“你可能不知道吧，你那个初恋结婚可比你还要早，嫁了个大她十五岁、还算是有钱的小老板，只可惜没多久这男人就车祸，死了。”

　　“她生产的医院我让人查过，当时叫我完全打消疑虑的，是她生下的孩子比念念要早两个月，现在看来，既然念念是她的孩子，那她自然就隐瞒了这点。”

　　“后来我也时不时让人查她的消息，在没多久之后，得知她去到国外，还很快又嫁了人，我算是彻底安下心，知道你们不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棠母看着脸色难看，几乎站不稳脚的棠父，最后恨恨吐出几个字，“你活该！”

　　后面的话，棠父根本就听不进去了。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

　　那些曾经被爱意蒙蔽，视而不见的拙劣漏洞，一个又一个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真相就像个怪物，肆无忌惮冲着他叫嚣。

　　原来分开后的再次相逢，本身就是她的有意为之。

　　什么重症病逝，什么日记和信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吗？

　　那最初两个人的相爱，是不是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单纯，而是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他才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觉得那般美好？

　　她难道真的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曾经的深情相爱，全都是他被蒙蔽双眼后的一厢情愿？

　　这已经不是可笑了。

　　棠父从未这样沮丧过。

　　他向来都是威严的，最近几个月公司失去大笔合作的压力，没能击垮他，叫他弯下半点脊背。

　　可现在他却佝偻着背，颤着手俯身捡起飘散在地上的资料。

　　除了亲子鉴定结果、生产相关资料，还有不少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挽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满脸笑容，走在异国街头。

　　她那样美，现在看来，却只有满眼陌生。

　　所以，她为了重新追求幸福，选择欺骗，将自己和前夫的孩子转交给他？

　　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为了这个孩子，他甚至安排自己的亲生女儿‘走丢’，面对棠母多年来的找寻，他暗地里百般阻挠。

　　他让那个孩子，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回来之后，他又生怕对方抢走全家人给到棠念念的关注，而大肆打压斥责。

　　可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她离开家那天，冷淡问道，你们有教养过我吗？

　　棠父当时毫无感觉，现在只觉得这句话像是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

　　她拖着行礼，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而他当时竟然冷情到只觉得庆幸，这样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没人能分走念念该得到的关爱了。

　　棠浅离开的背影，此时就像是深刻循环的画面，出现在脑子里。

　　她太瘦削了，瘦削到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一定是吃了太多的苦。

　　接她回来的司机说，去的时候她正在吃饭。

　　低矮的房屋破旧阴暗，连桌子腿都是瘸的，需要垫块砖，上面摆放着一盘蔫的咸菜，一盘完全不见油腥的青菜，还有一碗冷粥，那就是她的午饭。

　　当时他听到这些，只觉得司机话痨絮叨，生硬打断。

　　而现在，泛起的心疼来得有些后知后觉，却也迅猛。

　　这个家里，没有人爱她。

　　导致她经受这么多不公和委屈的源头，是他。

　　在棠浅离开后，他还勒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要管她，强制断了她的生活费。

　　在大山里吃苦，回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在让她吃苦。

　　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棠父懊悔到朝自己抬起了手。

　　他这一巴掌在狠狠落下来的半途，顿住，然后高高抬起，又重又急的抽到了身旁的棠念念脸上。

　　啪！

　　棠念念只觉得脸颊剧痛，整个头都歪到了一边，耳朵里轰鸣作响。

　　怔怔愣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捂住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挨过巴掌，这还是第一次。

　　棠念念又痛又怕，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爸，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本来急急从学校跑回来，是抱着期望，想要借着和棠父的血缘关系，在家里彻底站稳脚，争取更多利益。

　　现在得知跟棠父很可能毫无关系，她胸口就像是塞满了沉重的石头。

　　正不断往下坠。

　　有记忆起，棠念念就被呵护着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她此时除了哭，用那双通红的泪眼巴巴望着屋里的几个人，已经是方寸大乱，再没了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