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是蒋公子听闻你份例里的面脂有毒,他不放心,也特意请大夫验了一下,结果没想到竟然也被下了毒。亏得他运气好,因旧的还未曾用完,故而还来不及使用这些新的,否则这会儿不定也躺在床上了。”
“蒋公子带着有毒的香膏求大长公主替他作主,恰好吴嬷嬷那边查到了驸马身边的随从小柱身上,一番逼问之下,小柱才把驸马做下的事供出来了。”
“是么……”穆元甫的神情若有所思。
换言之,便是高力培痛恨府里的公子,尤其是南院的他与蒋烁,加之上回在后花园之事,可谓是新仇加旧恨,故而便下毒欲毁去他们的容貌。
哪想到事有凑巧,他随手把东西转送给了杨公子,杨公子用了之后毒发,也因此引起了蒋公子的警觉。
正思考间,不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细一听,便听到永和大长公主的怒喝声:“……你给我站住!高力培,给我站住!反了你了,竟敢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怎么就是伤天害理了?只不过是弄花脸,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再说,那个姓蒋的不是丁点儿事都没有嘛!”高力培的狡辩紧随其后。
“只不过是弄花脸?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看你真是心黑得没边了。蒋公子没事那是他运气好,你倒好意思拿出来说?!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我这名字就倒着写!”永和大长公主气极,左看看右看看,干脆随手便折了根枝条作鞭,边甩边加快脚步追着高力培便要打。
高力培吓得脸色都变了,拼了命拔腿就跑。
一个追一个跑,绕着后花园的假山石几圈,又追上了荷花池上的石拱桥,待跑到赏花亭旁时,高力培到底还是被永和大长公主追上了。
“啪啪啪”,便是几下软枝条拍打身体的声音,高力培痛得哇哇大叫,一边躲,一边嚷嚷着:“你、你这泼妇,还真打啊!嗷嗷嗷,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
“我打死你这黑心肝的,叫你害人叫你害人,打死你,打死你……”永和大长公主气狠了。
只要想到这人差点就毁了她的镇府之宝,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愈发下了狠手。
老的这样,小的也这样,一家子就没一个让她不操心的。
两旁的下人均是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这一切视而不见。
穆元甫和陈公子赶到的时候,高力培已经被永和大长公主追打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泼妇,你这泼妇,我、我当年怎的就娶了你这么个泼妇,我……”
本正用力追打着的永和大长公主忽地住了手,扔掉枝条,冷冷地道:“既然如此,这日子咱们也不必再过了,休妻也好,和离也罢,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也免得你再受我这个泼妇的气!”
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看他一眼。
本正嗷嗷叫痛的高力培脸色大变,周遭“观战”的下人们亦是彼此对望一眼,还是追了上前的吴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永和大长公主。
“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都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好日子,怎的这会儿倒要说分开呢?”
永和大长公主仍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驸马已经知道错了……”吴嬷嬷使了个眼色,高力培难得机灵地上前几步,强忍着身上的痛,又是作揖又是求饶。
“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猪油蒙了心,灌了几口黄汤便分不出轻重,本想和他们开个玩笑,却没想差点酿成大祸。是我该死,险些误了大长公主大事。”
说完,还抽了自己一记耳括子,却没想到一时用力过猛,痛得他呲牙咧嘴险些连眼泪都飙出来了,偏又不敢叫,还得老老实实在脸上‘摸’了第二记耳括子。
“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真的知错了,真的,再不会有下回。若再有下回,我便是、便是狗。对,就是狗,汪汪,汪汪汪……”
穆元甫:“……”
也不知该说这厮脸皮厚呢,还是夸他一句能屈能伸。
帮着求情的吴嬷嬷嘴角抽了抽,周遭的侍女们险些没忍住笑出声,生怕被发现,连忙低下头去掩饰。
“汪汪汪,汪汪汪……”
“够了!你、你还嫌不够丢脸啊!”永和大长公主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再也忍不住伸手,拧着还在‘汪汪’的高力培的耳朵,用力拧啊拧,成功地将‘汪汪汪’转变为‘疼疼疼’。
穆元甫:“……”
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长姐隔三岔五嚷嚷着和离,可最后却总是离不掉。
“你莫要以为这样胡搅蛮缠一通,我便不会计较你下毒害人之事了吧?高力培,我跟你说,此事没完!”
“我哪知道事情会变得这般严重,明明那姓蒋的自己都说了,那种药用了会让脸上长红印……”
本打算上前去的穆元甫止了脚步。
“蒋公子说的?好端端的他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永和大长公主一脸怀疑。
“他没有和我说,只是与丫头小樱说的,被我听到了。”高力培不敢有瞒,老老实实地回答。
本是候在一旁的小樱见主子提到自己,连忙站出来:“蒋公子确是说过类似的话,那日奴婢在园子里搬花,蒋公子教奴婢辨认花草,有提到过用这种草制成的药,虽毒性不强,但若不小心碰到脸上,会长红印子。”
永和大长公主这才恍然:“所以你是偷听到了蒋公子与小樱说的话,才想到用这种药来下毒?”
“对对对,正是这样,我就是听到他这般说,才让小柱去买了那什么什么药,只是想着给他一个教训,谁让他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让人瞧着便生气!”高力培连连点头,说到后面又有几分忿忿。
呸!什么不男不女的狗东西,蹬鼻子上脸!
“我看你才是让人瞧着便生气!”永和大长公主瞪了他一眼,抬眸看到穆元甫的出现,神情顿时有几分不自在。
那日放话要彻查严办凶手的是自己,如今凶手倒是查到了,却没想到是身边这个不争气的。
穆元甫了然。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哪怕高力培再怎么不争气,可到底是她的夫君,加之又没有真的闹出人命,故而此事最终大概也只会是不了了之。
况且……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朝这边走来,脸色有几分苍白,整个人瞧着颇有些弱不禁风的蒋公子。
巧合么?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来回搓动起来。
那厢,蒋公子终于走了近前,闻言深深地朝着永和大长公主作了个揖,语气诚恳:“说起来,也是蒋烁有失妥当,冒犯了驸马,才遭来此番事故。幸而未酿成大祸,否则蒋烁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大长公主千万息怒开恩,宽恕蒋烁。”
永和大长公主被他说得更不自在了,神色讪讪,狠狠地瞪了高力培一眼,勉强扯了个笑容道:“蒋公子这说的哪里话,这如何能怪你?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这不争气的惹下的事端,与旁人不相干。”
穆元甫却是挑了挑眉。
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有水平。说什么因“冒犯”了驸马才招来祸端,可阖府之人谁不知道驸马高力培最是瞧西、南两院的公子们不顺眼的,纵然人家把他当祖宗一般敬着,也仍然得不到他一个好脸。
这蒋公子一番话,表面将罪过归于自己,实则还是暗戳戳定了高力培的罪。
第12章 宫里宫外
他佯咳一声,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这才扬声道:“如此说来,我与杨兄此番却是受了蒋公子连累。”
蒋公子脸色微僵,双唇微微阖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高力培更是理也不理他,只捂着被打痛的手臂哼哼唧唧,企图换来永和大长公主的一丝心疼。
穆元甫拍了拍衣袍,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永和大长公主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身的不自在,故而寻了个理由遣散了众人。
“周兄,那接下来怎么办?”看到各人自行离去,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公子迟疑地问。
“暂且先回去吧!接下来大长公主应该会遍请名医替杨兄医治,请他放心。”穆元甫回答。
陈公子虽然不甚明白,不过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穆元甫慢悠悠地踱回了南院,也不回自己的东厢,反而走向了对面厢房,倚着门,神情似笑非笑地望向正啜饮着茶水的蒋公子。
蒋公子放下手中茶盏,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瞧瞧手段了得的蒋公子你啊!”穆元甫边说边迈进了屋,自顾自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蒋公子冷下了脸。
“往日见蒋公子言行,还以为你不过是有些自命清高,心思却是个简单的,倒不曾想到蒋公子自有一番手段。”
“你到底想做什么?”
穆元甫没有理会,只继续道:“蒋公子确是好手段,先是故意激怒高力培,让他对你心中生恨。又特意挑准了时间,对小樱说那番话,拐着弯子教高力培怎么对付自己。”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高力培此人,头脑简单,又爱冲动,偏偏胆子又怂,是最适合不过的利用工具了。他确是想给你一点教训,但绝不敢要你的命,下点药让你脸上长些‘红印’吃点苦头也就算了。”
蒋公子冷笑:“一派胡言,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故意招人来害自己!”
“你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满府之人,谁不知道驸马最讨厌西南两院的公子,尤其是最受大长公主器重的南院周公子。”
“你在故意激怒高力培之时,只要言语当中将我牵扯进去,比如刻意抬高我在府中地位,必然会激起高力培对我的恼怒,在给你下毒之时,自然会顺便地也给我撒一把,也好同时出出心中恶气。”
蒋公子呼吸一窒,神情愈发冰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虽然看不惯你自降身份与西院那些人来往,但你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与我又不相干。”
“你与我确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穆元甫凑到他跟前,望入他眼底深处,一字一顿地道,“但,咱们有利益冲突。”
“风华公子得宠了大半年,估计也快要退场了,从把风华公子举荐进宫的南安王近日所为便知。毕竟,没有人比南安王更希望风华公子能得宠得更久一些,可纵然是南安王,居然也迫不及待地往宫里送了欲替代风华公子之人。”
噢,被戴绿帽之事也能如此坦然地出口,老子真的堕落了!他心中哀嚎,表面却甚是平静。
蒋公子沉着一张俊脸,双唇紧抿。
“大长公主府里,如今有资格被举荐进宫的,便只得你我二人。论容貌,你不如我;论才学,你亦不如我……”说到此处,穆元甫的语气顿了顿,在心里暗暗自我唾弃了一番。
娘的,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要和人家比容貌,这话说出来都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而短时间内,府里不可能会有更出色的新人进来。所以,目前你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对手,便是我。”
“不得不说,你是个相当谨慎之人,更是把驸马高力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自己平日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清高自许,哪怕一切被高力培抖了出来,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手段。”
“便是最终高力培没有动手,于你也没什么损失,只静待下一次机会便可。”
“只可惜了杨公子,他才是真正的无辜受累。”
蒋公子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正如你所说的,你我有利益之争,如今你迫不及待地往我头上泼脏水,目的是什么,相信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这会儿乏了,周公子若无其他事的话,便请回吧!”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穆元甫也不在意,反正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试探,并无真凭实据,可如今看来,他的这番猜测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拂了拂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意味深长地望了蒋公子一眼,这才转身回了东厢。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揉了揉额角,再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无力地靠在太师椅上。
他娘的,这都是什么世道,想他堂堂大梁开国皇帝,居然、居然在内宅跟人玩起了勾心斗角的把戏。
这、这,忒他娘的贼老天!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扛起大刀,把那些胆敢觊觎他妻子的混账全都砍了!
男子汉大丈夫,纯爷儿们,就该真刀实枪地大干一场,娘儿吧唧的玩心眼,忒恶心了!
他又再度长叹一声。
***
宫中,下了早朝的冯谕瑧,在明德殿召见了聚贤馆的大学士罗翀,一边翻看着罗翀早前呈上来的典籍,一边频频点头,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终于,她合上书籍,赞许地朝着罗翀道:“原以为至少还需要一年半载方能成书,没想到罗大人竟如此有效率,这书中内容不但齐全,而且编纂得十分有条理。”
罗翀难掩得意地捊了捊花白的胡须:“说起来,这还得亏太后给老臣送了一名得力帮手。”
“哦?”冯谕瑧被他挑起了兴致,“这得力帮手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