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默了半晌,轻叹一声:“这名号又有何用。”
听他这怅然若失的语气,许纾华眉心忍不住跳了两下,只想快些结束与这人无关紧要的对话。
“想来少将军今日是来与殿下辞行的,愿少将军一路顺风。”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那人沉声说了这么一句,转而朝她拱了拱手,道,“侧妃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话音未落,沈以昭便与她错身而过,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许纾华怔怔站在原地,没去看那人离开的身影,心中的的某种感觉却异常强烈。
为何她方才从那人眼中看到了压抑着的灼热……
*
稷朝皇宫里每年三月十三都要在御花园举办览青宴,取自“踏青”之意,由皇后亲自准备。
届时京中贵女与命妇皆会到场,于御花园□□同赏这大好的春景。
眼看着今日便是十三,许纾华一早便至御膳房查看览青宴时要用的茶水糕点。
“再过半个时辰览青宴便要开始了,茶水可都备好了?要上好的雨前龙井。”
她既被皇后派来协助殷秀沅,便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只是殷秀沅刻意分给了她这一差事,以这人的性格,定是有所安排,她不得不防。
眼下许纾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命太医来捏了银针在各盘糕点上试毒,又亲眼看着东西被放置食盒里带去御花园这才作罢。
只是茶还不曾沏好。
御膳房管事的黄司膳也跟着忙得满头大汗,“许侧妃赎罪,眼下再不准备午膳怕是要亏待了今日来的各位。茶叶都已备好了,只是大家伙都在忙,无人能腾出时间来,劳烦侧妃……身边的这位姑娘……”
她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是摆在了明面上。
偌大的御膳房,若是说腾不出人手来沏几壶茶,实在是可笑。
只是宫中的人各个都长着七窍玲珑的心肝,最会看眼色行事。
想来定是殷秀沅提前打点过了,这些人仗了那位太子正妃的势才敢如此。
浣心正要替主子报不公,便听得许纾华笑着开口,“她一个小丫头做不好这些,还是本宫亲自来吧。”
“侧妃……”浣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主子眸色微冷,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便是再有什么话,也都说不出了。
眼下黄司膳将人引到膳房旁专门负责伺候宴会茶水的茶房,“那便有劳许侧妃了。”
许纾华勾唇轻笑,“好。”
……
御花园内正热闹,京中各家的名门闺秀皆聚于此。
宴厅设在御花园中的观景楼兰馨阁。
许纾华因沏茶之事姗姗来迟,眼下茶水早已布好,殷秀沅也扶着皇后坐在了兰馨阁的主位上。
她笑吟吟地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在众人寻找着那几抹熟悉的身影。
“今日当真是群芳争艳。”皇后笑着说道,“这览青宴乃是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为大家准备的,大家尽兴便好。”
听得皇后这样说,众人齐齐躬身,“多谢皇后娘娘,太子妃和许侧妃的款待。”
眼瞧着众人散了去,各自去赏这春日之景,许纾华仍旧不曾瞧见那些人,忍不住皱眉头。
“阿纾!”忽地感觉肩膀被人排了一下,许纾华转身便见一脸欢欣的盛嘉儿。
这会儿她身旁还站了个穿着月白色锦裙的清秀女子,正朝着她微微欠身,“许侧妃。”
许纾华忙拉起她们二人的手,“好了阿凝,你怎么也被嘉儿带坏了,来说这话寒碜我。”
盛嘉儿皱眉,故意嗔道:“胡说,我好歹也是堂堂承宁伯府大小姐,能带坏谁?阿凝分明是无师自通!”
她本就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这会儿自己说完又笑个不停,倒是一旁的孙凝有些怕生,这会儿但笑不语。
许纾华深知前世孙太医帮过她太多,眼下生怕孙凝不自在,笑着同她搭话,“阿凝,你都好久没给我写信了。”
孙凝一怔,眉眼间皆是温柔,“好,我回去便写给你。”
盛嘉儿是个爱凑热闹的,这会儿也跟着起哄,“阿凝,我也要,你也给我写一封?”
孙凝总算是笑出了声,“好,你们都有。”
姐妹三人难得相聚,正聊得欢畅,便听得一声茶盏摔碎在地的清脆声音——
“小姐!您怎么了这是?”有人惊呼了这么一句,众人忙都循着声音看去。
那人许纾华熟悉,是沈以昭的妹妹沈以纭。
这会儿她不由眉头轻蹙,正准备起身,便见殷秀沅已然快步过去,“沈二小姐,可要叫了太医来?”
许纾华动作一顿。
沈以纭身子不好,向来极少出现在这等宴会之上,许纾华也是因了与沈以昭相熟才认得其人。可殷秀沅入宫不过一月之久,初次见面便识得此人……
许纾华吩咐了浣心一句,忙快步跟过去,将人扶起来,“沈二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了。不如先去旁边坐一坐?”
沈以纭本就苍白的小脸这会儿越发地没了血色,只虚弱地点点头,任由她俩给扶到了一旁坐下。
太医院的人本就随时候在外面,这会儿太医及时给沈以纭诊过脉,眉头不由紧蹙。
沈家世代功臣,沈将军又战功赫赫,只这么一个小女儿最是疼爱,自然不得在宫中出事。
皇后脸色微沉,“如何?”
“回皇后娘娘,沈二小姐这是中毒之相。”太医说得笃定。
皇后脸色越发难看,目光扫过一旁的殷秀沅,“中毒?怎么可能。”
沈以纭的婢女慌忙跪下,“回皇后娘娘,我家小姐今日出门前并未用膳,又不喜糕点甜食,只喝了两口茶。定……定是这茶水有问题!”
“茶水?”皇后冷声重复了一句,眸光冷冽,“司膳局的人呢!”
黄司膳颤巍巍地从人群中出来,不待开口审问便跪地叩头,“回、回皇后娘娘!今日的茶水是许侧妃亲自沏的,奴才们并没碰得啊!”
果然如此。
许纾华的心一沉。
殷秀沅这是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她进来。
不过也好,若不陪她演一演,又如何能尽兴?
这会儿许纾华故作惊讶之色,眼中泛起盈盈的泪花,“母后明鉴,妾身——”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殷秀沅给截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侧妃怎么可能在茶水里下毒?今日你这奴才若不从实招来,皇后娘娘岂能饶你司膳局!”
这话说得十分讨巧,无非是在向大家暗示着就是许纾华下毒谋害沈家二小姐,企图先入为主。
跪在地上的黄司膳仿佛只会叩头,“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奴——”
“是吗。”
冷不丁有某人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许纾华眼角挂着的泪恰好在回眸那一瞬落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那人眉心轻跳,抬起手来,指腹在她泪痕上轻轻抹了一下。
“可这茶,是孤跟许侧妃一起泡的。黄司膳的意思,莫不是孤与侧妃联手下毒给沈家二小姐?”
第7章 饿了 那人在她唇角又亲了一下。……
览青宴上本不该有男子出现,这会儿众人的目光皆是下意识地垂下,朝着傅冉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黄司膳自然不曾想到太子会突然出现,心虚得连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太、太子殿下……奴、奴才绝无此意,请殿下明鉴!”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皱着眉头的殷秀沅,虽只是那么一瞬,却还是落入了许纾华眼底。
眼下气氛微僵,皇后命人将沈以纭扶至坤晴宫医治,转而看向傅冉。
“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冉朝皇后行了礼,脚步往前挪动半步,刚好将许纾华护在身后,“回母后,听说偌大一个司膳局竟找不出人去沏那几壶茶,儿臣便命了乔诫去帮忙。”
他说着目光冷冷从地上跪着的那人身上扫过,“许侧妃沏茶之时,东宫护卫随侍在侧,连这茶水都是孤手下之人亲自布下。黄司膳此言莫不是孤身边出了个居心叵测之人?”
好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许纾华忍不住在心中轻笑一声,傅冉这句话说得当真是巧妙至极。
放眼整个东宫,能近他身的不过就那几个人。眼下她已被排除在外,剩下的除了初来乍到不知根底的太子妃殷秀沅,还能有谁?
“不不不!奴才,奴才……”
眼看这黄司膳是辩解不出话了,太子只冷声唤了一句,“乔诫。”
候在门口的清秀小护卫便带着人快步过来将人黄司膳从地上架起,带回了东宫。
此事算是平息下来,殷秀沅忙又在皇后的冷眼中亲自将茶水重新沏了端上,兰馨阁这才稍稍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只是虽有太子作证,许纾华却也免不得要向皇后认错。
好在皇后听进了傅冉的暗示,到底对她还算是怜惜,不曾怪罪,“罢了,今日御花园不便见男,你去送一送太子吧。”
感受到傅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纾华抿了抿嘴唇,正准备乖顺应下,却听得傅冉先开了口。
“母后,纾儿受了惊吓不宜再呆在此处,儿臣便将人带走了。”
“也好。回去好生休息,这里交给太子妃打理。”皇后说着目光在殷秀沅的身上绕了一圈,面色说不上好。
这边的两人齐齐躬身。
“儿臣告退。”
“妾身告退。”
*
正值晌午,初春的阳光暖意甚浓,洒进湛芳殿的地面上,泛着莹莹之色。
许纾华倚在傅冉怀里,指尖在他心口处轻轻勾勒,“方才若不是殿下来得及时,妾身怕是要被冤枉死了……”
那人的大手抬起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嗓音幽沉,“你就不怕孤将浣心拒之门外,并不出现?”
许纾华吸了吸鼻子,仰头去看他,“若是连殿下都不信妾身,那妾身在宫中也不必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