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寰垂眸,目光中平静无波,冷声道:“本王不信,南蛮例来有邪术作乱,难保这道士突然出现不是南蛮人意图拖延我大夏援军到达时间……”
“若依宸王殿下所说,这道士已被南蛮人控制,那宸王妃说此人是大燕国拓跋弘送来的岂非更不可信?”
“就是。宸王殿下只需调遣军队,可此番前去若中了算计,无辜枉死的可是数万计军士……”
……
“好了。”
众人争执不休,皇帝抬抬手,打断了这无谓的针锋相对。他揉了揉眉心:“此事牵扯重大,容后再议。”
说着,他扶着内官的手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父皇!”
楚寰踏前一步,制止了皇帝的行动。
四扇金丝屏风前,檀香阵阵,清傲凌然的男子撩起袍角,坚硬的棱角分明,面容冷肃,他缓缓下拜,字字铿锵:“父皇,此事牵扯重大,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亲自率兵支援大燕,不退敌军,绝不还朝!”
……
*
夜色静谧。
京城,六皇子府。
“哐当”一声,雨花石杯滚落台阶,里间传来男子不可置信的声音:“你说什么?楚寰要亲自出兵?”
“是。”站在堂中央的男子戴着面具,一身夜行衣,并不能看楚真容。他道:“宸王殿下坚持出兵,众臣阻拦无用,陛下已经同意了,明日一早便会点将,三日后出城。”
桌案上的茶具陡然被人掀翻,一身鸦青色长袍的男子面容狠戾,带着压制不住的恨意:“楚寰怎么敢!”【工/仲/呺:寻甜日记】
“若是大夏出兵了,我们的计划就全乱了!”
“法光那边怎么说?”
问话刚刚落下,便有急切的脚步声向内室走来:
“殿下,有急报!”
“说。”
“法光道士将那打油诗在陛下面前念出,一切皆按照我们的安排行事,但是陛下并没有禁足宸王妃,反而命人将法光关进了天字一号房。兵部皆在宸王殿下控制之下,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他顿了顿,“不过,属下在外探查许久,看到了宸王妃身边的人在天牢外活动。”
呼吸滞了一瞬,楚宣抬眼看向来人:
“慕笙笙?”
“她派人去那里做什么?”
“许是……那首打油诗字字指向宸王妃,所以她想去查查。”来人分析。
楚宣闻言点点头,轻笑一声:“派人盯着她,如果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禀报。”
“是。”
下属退下去后,黑衣人不解道:“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区区一个女子,能翻起多大的浪,何必浪费人手?”
听他发问,楚宣挑挑眉,脑海中顿时涌现诸多回忆,面色阴沉,浮现一丝狠戾的冷笑:“区区一介女子?论之谋略,她比之男子有过而无不及,且此女子对我提防颇深。若不是她,我今日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因而,需得看牢了她,断不能让她坏了我们的事。”
黑衣人踟蹰道:“既如此,三日后宸王率兵出城,殿下何不趁机结果了她?”
“哼,不急,死了多没趣儿。”楚宣缓缓道:“我要让她亲眼看着楚寰是如何死在我手里的,至于她,本宫自有安排。”
*
天快亮时,第一场春雨忽然而至。
凉雨滴滴砸在窗棂和瓦檐上,滴滴答答的响声入内,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子。
慕笙笙急促喘息着醒来,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听到身旁人熟悉的呼吸声时,才缓缓平复了情绪。
梦境中的厮杀与刀剑尽数退去,此刻尚是平和的岁月。
不过是一场梦。
今年的春雨来的早,又悄无声息,慕笙笙被噩梦惊醒,也没了睡意,干脆起身披衣去廊下赏雨。
春雨细密如丝,带着凉寒,下的急,携着冷风,冲刷着庭院廊下青黑色的卵石,夜空黑沉沉的,看起来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慕笙笙仅穿了一件粉白色披风,不多时便觉手冻的发寒,她紧了紧披风,想将双手凑到唇边呵口热气。
刚刚抬起手,皓腕便被一只大手抓了过去,温热的掌心将其覆住,热源顿时传了过来。
熟悉的松木香窜入鼻息,来人从背后将她拢在怀里,慕笙笙顺势将两只手都塞进了他的掌心,问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被雨声吵醒了。”楚寰用下颌蹭了蹭她的鬓发,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问:“冷了吗?”
慕笙笙摇头。
“天亮了就要点将了,你该好好休息。”
“睡不着,明日忙起来,恐怕出城前都不会回府了,不如陪你看会儿雨。”
他的声音清朗若流水,浅声同人说话时,其实是很温柔的。慕笙笙唇角翘了翘,在他怀中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好。
天际似乎已经泛出了一丝鱼肚白,但被层层黑云压着,只露出了一点点白光,如同光明前的黑暗。
两人静静望着夜幕下的雨,都明白这大约是风雨欲来前最后的安稳了。
慕笙笙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缓声道: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十分不简单,曹国公联合众位朝臣一同反对,竟无一人赞成我朝出兵,是否很蹊跷?””
“嗯。”楚寰应道:“朝中应当有人与南蛮人勾结。”
法光道士的突然出现,不知何处来的打油诗,朝中众人的阻挠,以及种种迹象,都直指向宸王府。可见,幕后之人的目标便是他们夫妻二人。
慕笙笙眸光闪了闪,有些话到了嘴边,犹豫着吞下又冒出来,她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开口:
“楚寰,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忘了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或者是,我发了癔症,说的话做的事,都和现在的我截然不同,你会怎么做?”
楚寰闻言低头去寻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笑道:
“带你治病。”
“如果治不好呢?”她接着问。
“那就遍寻天下名医,慢慢治,如果永远也治不好,那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再一起拥有更多的回忆。”
酸涩涌上眼眶,慕笙笙几乎哽咽,强忍着将泪意压下,转身认真地看着楚寰,澄亮的双眸无比真诚,她一字一句道:
“楚寰,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发现在你身边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求你,不要再相信我。休了我,或者杀了我,无论如何都可以……”
她的话未说完,唇瓣被温热覆住,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倏然而逝,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制止:“为什么说这些?你怎么会不是现在的你?”
“没什么。”慕笙笙垂首,将头埋进他怀中,温热的泪意顿时涌出眼眶,将他胸前的衣襟浸透,素白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楚寰,不管如何,你要相信,现在的我,很爱你。”
雨声淅淅,浅浅入心。
“当然,我相信,我也爱你。”
*
半日间,大夏国风声鹤唳,宸王殿下即将亲自点将带兵前往大燕的消息传遍了,战事当前,人人自危,连京城里最火爆的戏楼人都少了许多。
永宁侯世子赵枫照例去戏楼时,听见隔壁桌在议论京城时下最热闹的事。
“那首打油诗,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那日在街头,那么多人,有不少人拿纸誊下来了,如今京城人人传遍了,只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说罢了。”
“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那个道士逃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回来的?”
“搞不好就是个疯子,如今两国交战,这人大约是别国送来的探子。”
“这可不好说,慕家本来事就不少,她嫁给宸王后,这京城的事确实没断过,如今又碰上两国交战,我大夏已经安稳多年,怎么这么巧……”
“你是说,那打油诗说的是真的?”
议论声闯进赵枫的耳朵,他本没想听,可那人几句话提到了慕笙笙,就由不得他不关心了,听到什么打油诗,赵枫立时起身。
有了上回的经验,赵枫不再那么莽撞,拿着壶酒,走到那人身边,他们都是富家公子,一见之下都熟悉,喝了两盏酒,再问话,那人就什么都说了。
赵枫听闻那打油诗的内容,心中惊骇,立刻就明白这事定时冲着宸王府,冲着慕笙笙来的。他压下骇然,继续问道:“可,陛下不是已经把那道士关起来了吗?既关起来了,那么打油诗便是无稽之谈……”
“世子有所不知啊。”那人道:“陛下虽然将那道士关了起来,却始终没有问罪,而且当日那朵奇花,也是在宸王府变成一团枯叶,如此种种,实在无法解释啊。”
“就凭这些无稽之谈,你们便认定宸王妃是不详之人?”赵枫急道。
“你这……”那几人纷纷摆手:“我们不过是闲来玩笑,世子若不信,便莫要与我们争辩了,不如去陛下面前替宸王妃辩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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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完-
第116章
赵枫辩不过那几个公子,又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再次使慕笙笙陷入流言之中,于是只能愤而离开。
他在街上辗转多时,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显然都是惧怕两国交战祸事牵连自身。
心头愁闷难解,他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荣英巷。一抬头,巍峨的金匾悬挂在高耸朱门之上,上书“宸王府”三个大字。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他看着那匾额上的金字愣神。
如今京城风言风语,不知她现下是否还有当初那般置身度外的心境,也不知这流言究竟会不会真的伤害到她。
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她浅笑着的样子,同自己说“他们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见。”那时女子眸光澄亮,眼底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光彩,这世俗的纷纷扰扰都不能动摇她分毫。
赵枫看着那屹立着的朱门,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上前,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如今她身陷流言,若自己此时上门叨扰,只怕只会陷她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世子?”
他刚欲离开,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清丽柔和的声音。
那声音与无数次回忆中的女子声音重合,赵枫几乎以为自己幻听。匆忙转过身来,竟真的看到了那魂牵梦萦的女子在眼前。她穿着一袭绯色珠纱叠褶大摆裙,浅笑着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仍旧艳丽无常,撩拨心弦。
“世子怎么在此?”慕笙笙道:“王爷在外点兵,近日不会回王府了。”
得知她误以为自己是来拜访宸王殿下的,赵枫立刻几步上前,道:“我,我是来见王妃的。听闻王妃身处艰难,不知是否依然有当时的心境?”
面前人的目光热烈,带了显而易见的关怀,慕笙笙愣了愣,半晌才扬起了一个笑容:“没事,劳烦世子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