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过奖, 不知您今日有何要事前来此处?”沈煜这话问的跟天牢是他家似得,逗笑了苍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请沈大将军在此就地正法。”一个人笑嘻嘻的说出请你去死这样的话,苍沐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若不是经历过上辈子她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皇弟竟是这样的人,从前小的时候他就是宫里最可爱可亲的孩子, 没一个带过的不喜欢他,就连苍弈有好东西亦先想着苍剑,每每说起,苍弈皆道,你一个女孩子,这些自然是给苍剑。
儿时灵动的孩子和面前笑意盈盈的皇弟半点都对不上号,“皇弟眼里可是没有我这个皇姊了?”她觉得自己天真,竟然还能问这么一句。
苍剑皱起眉头,“皇姊说什么呢,您永远是我的皇姊,皇姊您快过来,沈大将军是个粗人,没得将您弄伤了。”
苍沐瑶眯起眼睛,她才发现苍剑比周皇后更会装,在这时候都未曾表露出对她的厌恶,这眼神竟是有几分感情的。这才最令人害怕,她不由得抖了一下,“苍剑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姐弟情深,让开,不然就连我一道杀了吧,圣祖爷说本宫是大业的国运,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天底下皆知道这事儿,我若死了,你这就是登基了亦会被世人诟病!”
苍剑摇摇头,兀自往前走了两步,“皇姊怎么这样说我,我那么喜欢皇姊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呢,沈煜你瞧瞧,以为你都要害死我的皇姊了,你不是驸马吗?倘若你与公主关系这样好,不若自己快些就地正法,没得连累了我的皇姊!”
明明隔了老远的距离,苍沐瑶却有一种往后退的冲动,她紧张的攥着沈煜的袖子,苍剑这是个疯子吧,疯子。这意思竟是要沈煜去死,把她供起来,这何等的天方夜谭。
沈煜感受到苍沐瑶的指尖,伸出手将她裹在手心中,“三皇子殿下天还没黑呢,您就开始做梦了?”
苍剑仿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低声笑起来,“沈煜,你不会还以为有人会来救你吧,是,你本事很大,能只身一人从里头闯出来,我本皇子从未低估过你,能一个人屠了整个西北大营的人,如何去轻视?出来的容易吗?你可知为何?”他话音刚落,天牢的左右前后便一下子出来了许多弓箭兵,各个指着中间。
沈煜收敛了笑容,手掌裹得更紧了些,“三皇子殿下既然这般信得过臣,又何须多费唇舌。”
“沈煜,我很想会会你。不若咱们改个玩法。”苍剑道。
与其说这是个询问,不若说这就是个命令,沈煜眼皮都不曾抬起来,“说。”
“咱们打一场,若我赢了,便把你杀了,皇姊你心甘情愿的跟我走。若我输了,你便自刎,我放皇姊一条生路。当然,我绝对不会伤害皇姊,这您放心,最多……把她嫁给柳升桓。新寡的长公主配上痴情的恋人,长安城一段佳话啊。”苍剑带着笑意,将旁人的命运谈笑于指尖。
沈煜沉吟了一下,“刀剑无眼,我若失了手……”
苍剑摸了摸眼眉,“我若死了,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我死,但若只是伤着了,本皇子恕你无罪。”
“好。”沈煜倏地放开了苍沐瑶的手,将她往后推了推。
苍沐瑶捏紧拳头,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沈煜的袖子还被苍沐瑶拖着,他转身对苍剑道,“且等一下,你皇姊有点害怕。”
苍剑冷笑,默许了。
沈煜弯下腰,双手捧起苍沐瑶的脸庞,手指自她的眼角往下轻抚,“等,保护好你自己,相信我。”
这宛若一剂定心剂打进自己的心里,苍沐瑶狠下心,反手捧起沈煜的脸,对着他的嘴就亲了一下,“沈煜,你要是敢死,我就招十八个面首塞满公主府,一个个的告诉他们,你们已逝的沈将军啊,还没你们厉害!”
沈煜轻声笑了笑,“你做梦。”
短暂的触碰,苍沐瑶的唇还带着温热,沈煜已经回身与苍剑打在了一起,这是苍沐瑶第一次看见沈煜动手,一身囚衣都挡不住他身上萧肃的气息,苍剑给了他一把刀,利刃划破空气,发出了鸣声。
天牢前一大片空地,百来人就这么看着,心底皆是震撼,这是何等的场面,苍沐瑶说不出来,她所能做的便是暗自在心里为沈煜打气,传闻这是西北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狼,伍舟曾说他年少有为便在大营里所向披靡,没理由打不过苍剑。
才这么想,沈煜的手臂便中了一刀,苍剑的笑声在空中回荡,苍沐瑶咬紧了牙关,这不可能的,苍剑是一个皇子,沈煜是武将出身,除非苍剑天分过人,不然同样的努力,他不可能打得过出入沙场两次的阵前大将。
“噗”的一声,这一次是大腿种的刀,苍沐瑶许是看久了,竟也有些看的分明了,沈煜他根本就是束手束脚的在打,而苍剑则招招毙命,寻得全是要他死的地方,然而他们的赌约何等不公平,阵前杀敌的招数又岂有点到为止的东西。
“沈煜……”苍沐瑶眼见着红色蔓延,逐渐整条腿都染上那浓稠的液体,刺目又刺鼻。
眼见着大刀举过头顶,苍剑裂开嘴嗜血的笑意不再掩藏,“什么沈煜,不过尔尔!”
银光一闪,沈煜将自己的刀架在头顶,用力一推之后人便火速往后窜去,在苍沐瑶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将人抱起掠向某个角落,随即苍剑一声暴喝,“给我放箭!谁也不许从这里出去!要他们有去无回!”
苍沐瑶总算看清了,有一群灰色衣裳的人一个个窜进了人群里,他们身手敏捷各个都如同方才的沈煜,骁勇善战,“这是?”
“监卫处。”沈煜勾起唇,血迹还在嘴角,但此刻已然是他熟悉的战场,“杀了他,我们走。”
苍沐瑶愣了愣,拉住沈煜,“等等,监卫处的人都在这,太子哥哥呢?”
沈煜皱了皱眉头,“太子殿下中了毒,命不久矣。”
“所以你就不救他了?”苍沐瑶难以执行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不是你效忠的主人?”
沈煜凝眸看着苍沐瑶,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姓苍的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一样,苍羿只因为他是太子而已,但他不适合做一个太子,苍剑亦不行,苍氏还有幼子,杀了他之后我要对付的人是匈奴。”
苍沐瑶瞪大了眼睛,忽然甩开他的手,“我不走。”
“沐瑶?”沈煜不放手,这箭矢纷乱的地方苍沐瑶一个不会武的很容易被乱箭射死,“别闹,你现在跑出去会死。”
苍沐瑶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闷闷的,“你放手!苍羿只要一天没死他就是太子!你无所谓谁做皇位我在乎!我要救我的皇兄,你不救我自己救!闪开,苍剑不会杀我。”
“刀剑无眼根本不会管你是谁,太子已经中了毒,苓魂散根本无解,最多也就是半年的寿命,我今日费尽心思的救他,耗费了监卫处的人,将来如何扶持新帝?”沈煜不懂苍沐瑶这样的情感,太子与他只是个合作关系,合作愉快,但是在大义面前,他就能毫不费力的割舍了这个懦弱的储君,他不会有这个魄力去一战到底,甚至没有苍沐瑶一个公主有血性,更何况如今他的身体亦不允许。
“呸!不会有新帝。”苍沐瑶再次用力将人推开,沈煜的人来了,她便不再需要安心这个人,但自己的皇兄是她那么愧疚,那么想要挽回的人,若是死了,她重新回来的意义又何在呢?
纤细的身影往前不过走了两步,没有沈煜阻挡的面前,两根流矢飞至,看看擦过了她的面颊,将皇后抓出来的伤口全部翻开,流出血来。
沈煜暴躁的将她捏在了手里抱回原地,“你根本过不去!”
“关你屁事!”苍沐瑶腾空蹬着腿,这人竟将她拎起来了。
沈煜沉了脸,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说了,他大步往外走去。
苍沐瑶眼见着宫墙的距离,越来越慌张,开始口不择言,“你放开我!若是太子现在就死了,我就去给他陪葬!”
“我是国运,我知道太子就是新帝,你还不快去救他啊!”
“父皇亲自指定的太子,你不能罔顾圣命!”
“沈煜,倘若你不去救太子,我就杀光苍氏子族,亲手毁了大业!我苍沐瑶发誓。”
沈煜停下了脚步,眸子里阴郁的吓人,“你就非要去救一个死人?”
“他还没死。”苍沐瑶喊得气喘,声音略有点虚弱。
“好,我去救但付出什么代价你且自己受着!”沈煜道,“让伍舟活捉苍剑去换了苍羿,余下的人即刻开始撤离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沈煜:啧,女人就是麻烦。
第64章
苍沐瑶被安排在了一辆朴素的马车里, 身边只剩下一个无悔, 大玉小玉当时留在殿内便没有跟出来,如今自然是生死不明。“公主, 把衣裳换了吧。”
苍沐瑶瞧了瞧她手上灰白色脏兮兮的衣服,“没有干净些的吗?”她不求奢华富贵的,只想要干净点的。
无悔勾了勾唇, 笑得有些无奈,“公主殿下, 属下知道您受不得这个委屈, 但是现在长安城一片混乱, 那些匈奴人潜伏至今早已把控了各个城门,咱们要出去本就不容易,您忍上一忍吧。”
苍沐瑶不说什么了,顺从的让无悔替自己更衣,换下了一身华服, 可这张细皮嫩肉的脸还是突兀, 无悔看了许久抱拳道, “殿下得罪, 您闭上眼睛,属下给您做些伪装。”
衣服都换了,化个妆算的了什么,无悔是个医者,清楚面上那道伤痕有些什么注意事项她便不再提,任由无悔摆弄。
又是许久无悔方让她睁眼就听见外头一阵吵闹的声音, 似乎是遇上了巡查的侍卫,“给我搜,里头是什么人!”
一个沙哑的男声自外头传来,听着像沈煜可这语气怎么也不对劲,“军爷您别啊,里头是我的老娘,今年八十多了,我带她出城选坟地去的诶!她年岁大了可禁不住这折腾,军爷别……”
“呸,现在上头要咱们查人,我怎么知道你老娘的车里有没有藏什么人,给老子搜!”来人粗着嗓子,细细听便能发现他的汉语不是特别标准。
苍沐瑶心里一惊,八十岁的大娘?!她去哪里变个大娘出来?倘若他们搜进来,自己岂不是就露馅了?
“诶哟,军爷,八十多岁了,我老娘身子真的不好,你们要不就看一看,看一看,动作轻一些,不然我这出去就不是找坟地,这就直接下坟了啊!”与沈煜很相似的声音还在哀求。
那边似乎是爷觉得八十岁难得,终于软了点,“行行行,你配合这点打开,我自然也不害你们性命,快!”
马车的门帘忽然就拉开了,苍沐瑶用手遮着眼睛,心里只道是完了,可谁知那两个军爷竟只是看了看便放了下去,“哟,还真是老成这样还带出来,行了,走吧走吧。”
“诶,谢谢爷嘞,这点小意思您收着,收着。”谄媚的话语还在耳旁,苍沐瑶便懵了。
错愕的指了指自己,看向无悔,“我?八十岁的老太太?”
无悔淡然的脸映出些许笑意,“委屈殿下了。”
苍沐瑶真是不敢置信,无悔到底在自己的脸上动了什么手脚,她二十都未到,怎么就能成八十岁的老娘了!?
出了城门,马车一路疾行,苍沐瑶这才缓过神来,“咱们这是去哪?”
“往南边去。”无悔掀开帘子指了个方向。
苍沐瑶只看到满目的荒凉,长安城外是她这辈子未曾踏足的地方,别说这辈子上辈子都不曾,她出生在长安城,死在长安城,“那里是什么地方?”
无悔其实也没去过,只是听到沈煜提了这么一句,挠着脑袋道,“属下亦不太清楚,不若问问沈大人吧。”
苍沐瑶抿唇,放下了帘子不说话,她和沈煜方才是不欢而散,在救太子的问题上二人想法天差地别,她真是无法想象沈煜会置太子于不顾,这个疙瘩,过不去。
无悔见她不说话,便想默默的坐下,一回身却看见门帘掀开了,装成农民模样的沈煜正朝里头看。
苍沐瑶亦瞧见了,背脊立马挺直,防备的目光令人心寒,沈煜冷哼一声,指了指外头,无悔识相的钻了出去。
原本不觉得狭小的马车因为换了个人而显得拥挤,苍沐瑶没有地方躲避,只能别过头不瞧他,用沉默来表示她的不满。可是那人太过庞大,有他的方向平白多了热气儿,在这阴郁的天气里,是如此的吸引人去靠近。
良久,久到苍沐瑶觉得自己的脖子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沈煜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嗓子便是方才听到的那个模样,“苍弈是自己要留下的。”
“原本的计划里他是不必入宫的,他们只要一逼宫,咱们就能反攻,所有人都到位了,公主府的人亦都准备就绪。沐瑶,若是苍弈就不回来,你该怨的人,是你自己。”沈煜冰凉的声音平淡无波,说出的话却令苍沐瑶心头波澜四起。
她害的?又是她害的?“我若不去东宫,皇兄就……”
“你若不去,三皇子也奈何不了他,他身边那么多人,都是死的吗?”沈煜冷冽的打断她的话,“苍沐瑶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的敏锐和大胆在女子间确实令人欣赏,但是若是以大局为重,还是太过儿女情长,圣人不适合做一个帝王,苍弈也不适合,在情的前面有大局为重方能让大业继续安稳下去,圣祖爷便是看到了这样的局面,才留下了监卫处,我们守得不是你们苍家,是大业。”
“你胡说,父皇兢兢业业明明是个明君。”苍沐瑶被沈煜说的一言一行都令她觉得呼吸困难,反驳亦底气不足。
沈煜冷笑,“若他是,早就该罢免了柳家的官,柳不言野心勃勃,柳升桓居心叵测,柳承中吃里扒外,奏折都在他的案头,可不过是三朝元老这样可笑的理由,就由得他们越做越大,司马丞相苦不堪言,被柳家打击的无法还手,若不是有我们的人在撑,这大业早就是柳家一家独大,你也许猜到了,可是长安那么深的水,你这样莽莽撞撞的往里冲,只会害了自己,害了旁人。”
苍沐瑶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说不来。
“沐瑶,当初我想退婚便是同样的道理,当真在大义面前,我会舍下你,舍下这条命,可当初你不允,如今便要接受这个结局。”沈煜说完只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马车。
日落日又升,苍沐瑶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听到无悔在说,“督主,公主殿下她夜里发起的烧,刚服药,您看要不要走慢一些。”
沈煜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灼热的温度有些烫手,“寻个地方歇一下吧。”
“督主,缘何您要对公主说那些话,明明殿下所做您一直都是夸赞的。”无悔不解。
“苍家人都太重感情,她需要清醒一下。”沈煜的手从她的额间滑到了唇畔,“倔。”
无悔眨巴了一下眼睛,沈煜挑眉,“下去,看着作甚?”
“额,属下告退。”
苍沐瑶能听见,眼皮子却沉的抬不起来,沈煜的话细细回味才能明白,不无道理,只是在警醒她,里头隐含着的关心和无奈要用心才能听明白,忽而她的唇上一重,苍沐瑶纷乱的脑子断了思绪。
“好起来,虽然你比不上大业重,但以我之命定护你周全。”破碎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苍沐瑶忽然就心软了,沈煜说得对,他们苍家人就是太重感情。
苍沐瑶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了久违的床上,她伸手想唤个人来却发现手酸涩的抬不起来,喉咙更是干干的吐不出字来,还好身旁守着的无悔机警,不过是小小的动作,她便已经迎上来,“殿下您醒了?”
“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苍沐瑶看不见外头的样子,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无悔柔声道,“公主醒的赶巧,天刚亮一会儿咱们就该启程了。”
“长安……”如何了?想问又想起了沈煜的话,遂换个话题,“我想喝水。”
无悔任劳任怨的给她端茶倒水,为她找出了一身看着便很暖和的衣衫,“这衣服是不是好了些?”苍沐瑶瞧着这嫩粉色的衣衫,总觉得和逃命行军之类的词都不太合适,何况她现在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不是吗?
“无妨,咱们已经离开长安两座城池了,长安现在乱着呢,伍将军带了人在后头,仇将军亦派了人来,后面咱们不必如此遮掩。”明明不想打听的,无悔还是说了。
伍将军说的是伍舟吧,不愧是上辈子镇守南疆的人,“这也太亮了些,换身暗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