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媛虽然觉得，不管怎么样井熙都是天下间最好的妹妹，但是知道妹妹心里惦记着自己，还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妹妹最后还是婉拒了大禹中学的邀请，只说是因为县中学更近，更方便回家。

　　井熙的成绩本来就是意外之喜，她们的父母也就随了小女儿的想法，井熙本来还想把自己的稿费给家里，也被父母拒绝了，只说家里不缺钱，她在学校里更费脑子，要她多吃点营养的。

　　井媛一想起自家妹妹，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轻轻一扬裙摆，飘进了厂房的换衣间，换上工作时穿的蓝布工服。

　　淋浴车间里头太污糟，她可舍不得弄脏妹妹给她买的新裙子。

　　肉联厂的屠宰线是去年才换的新机器，还是花了外汇从国外进口的，据说为了这套生产线，厂领导跑到省里撕扯了很久，最后才勉强留存了一部分肉联厂出口创汇的钱，从东欧买了一套被淘汰的机器。

　　可即便是人家淘汰的二手货，也比以前的手工作坊强多了，厂里为了这套屠宰线甚至直接建了新厂房，从候宰，淋浴到后面的击晕，吊挂，放血，分割，可比以前规范多了，场地也更干净。

　　因为建了新厂房，肉联厂才多了不少名额出来，井媛也是搭了这股东风，才被招进来做临时工的。

　　虽然厂区比以前干净了不少，但到底是要和才出栏的生猪打交道的地方，一天工作下来，井媛总觉得身上有一股腥臭气挥之不去，还好淋浴车间直接拉了一套冲淋放在更衣室给职工洗澡，她才能每天下班以后，干干净净洗个澡才离开。

　　重新换上新连衣裙，脸上还带着点刚沐浴过后的绯红，井媛一出来，边上几个男同志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井，井媛。”背后忽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井媛回头一看，发现是同车间的陈正道。

　　陈正道也是才下班，他快走几步，来到井媛身边，问她：“电影院又有新片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去看？我来买票。”

　　井媛笑着婉拒：“我周末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陈正道又问：“你觉得电影好看不？”

　　井媛想想：“男演员挺帅的，女演员也很漂亮。”

　　说了跟没说一样。

　　可惜陈正道似乎完全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还在没话找话：“我听说你妹妹差点去大禹中学？这个机会错过实在可惜了，要不然她真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县中学可实在不怎么样。”

　　井媛看他一眼：“我妹妹留在县中学也能上大学。”

　　“那怎么一样，”陈正道笑得十分自信，“我家和大禹中学的王校长有些亲戚关系，怎么样，需不需要我为你们家牵牵线？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他觉得这个人情给出去，实在漂亮极了，井媛肯定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惜井媛只是轻笑一声：“多谢，不过真用不着。”

　　就这么被轻飘飘拒绝，陈正道有点愣，也有点气。

　　“要我说，你妹妹就是太傲气了，对了，她上回写的那个小说没给别人看去吧？那种东西要是放在几年前，怕是要惹祸的……”陈正道简直把井熙当自己的妹妹训，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

　　但是井媛已经不乐意了，她直接说：“我觉得我妹妹写得挺好的，对了，那篇稿子已经寄出去了，人家说写的很有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玩偶的感觉。”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玩偶之家》的名字。

　　陈正道嗤笑：“又不是玩具厂，还玩偶呢，你就犟吧，那种文章要是真传出去，你妹妹怕是要被学校开除的。”

　　井媛真正发火了，声音一下子扬起来：“怎么说话呢你！”

　　“我这可是为了你妹妹好，一般人我还懒得操这个闲心！”陈正道也不示弱。

　　两人差点吵起来的时候，一个男同志推着辆二八杠自行车从对面走过来，看见井媛就扬声叫她的名字：“井媛，你妹妹的稿子有回信了，我刚在厂办看见，就想着给你稍过来。”

　　井媛听见这话，也懒得再搭理陈正道了，转身走到杜天力身边，笑着接过厚厚的信封：“多谢了，麻烦你跑这一趟。”

　　“不用谢，”井媛走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点蕴着水汽的香，叫杜天力脸忍不住红起来，“我也急着知道结果，我猜是审稿通过了，你快拆开看看。”

　　按理说这么厚的信封，里头十有八九是过稿信和样刊，但是也架不住意外。

　　井媛得意看一眼不远处还不甘心离开的陈正道，撕拉一下拆开信。

　　她头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本薄薄的样刊册子，再就是一张汇款单。

　　“真过了！我就知道，我妹最厉害了！”井媛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简直比自己发表了文章还兴奋。

　　杜天力也跟着她一起傻笑。

　　被撂在一旁的陈正道，扯着脖子看了一会，见井媛真不理自己，生着闷气用力跺跺脚，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就是那身影，看着似乎有点狼狈。

　　杜天力奇怪：“那是谁啊？”

　　“一个同事，挺讨人厌的。”井媛很嫌弃的回答。

第15章 酸

　　井熙晚上回到学校的时候，受到了校长的热烈欢迎。

　　他已经从自己在县教育局的关系那里，知道井熙婉拒了市重点王校长邀请的事，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学校究竟是有什么魅力，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就是在井熙眼里，笑呵呵的校长跟个狼外婆似的。

　　“井同学啊，”终于赢了老王头一筹，校长心里别提多美了，对这个学生也越看越喜欢，“你要对学校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或者要是想跟着复读班一起上课，也是可以的。”

　　和以后不一样，县中学的复读班就是学校最好的班级，无论学生资质还是老师的水平，都是最好的——虽然也好得有限。

　　“不用了，谢谢校长，”井熙很委婉的拒绝了，“我觉得现在这个班挺好的，就是希望有更多自由学习的时间，我觉得我比较擅长自学。”

　　老实了一个来月，井熙已经摸清了自己的水平和老师的程度，老实说，她自学的效率的确更高些。

　　这个年代的老师都很负责，只可惜，到底少了很多经验，对井熙帮助实在有限。

　　“当然没有问题！”校长一口就答应了：“但是，也不是没有条件。”

　　校长的条件倒简单：井熙可以照自己的节奏自学，但是下次期末考的时候，成绩和排名都不能比这次小考差，要不然，以前怎么样，以后就继续怎么样。

　　校长除了有点争强好胜，本质上是个特别务实的人，只要能有好成绩，他才不在乎人家是怎么学的呢。

　　他这时候也隐约琢磨出来了，井熙不愿意去大禹中学，十有八九就是嫌那边规矩多了。

　　既然如此，就先照着这个学生的想法来，要是不行，他自然有手段叫她重新老实下来。

　　要是可行……只要能出成绩，其他的事情校长可不在乎。

　　井熙想要的也就是校长这个态度，她可从来不担心，自己期末考的成绩会退步。

　　刚开始还有几个老师对校长的放任表示了反对，说对其他学生不太公平，校长冷笑一声，一拍桌子：“谁觉得不公平要他自己来和我说，要也是不上课都能考第一，你让他把课桌搬到我这个校长室也行！”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但是所有老师都憋了一股劲，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狠狠压一下井熙的气焰。

　　要不然，还真叫个学生翻天了不成？他们这些老师，到时候就真要没脸了。

　　校长对老师们这股子劲十分乐见其成，反正不管哪边赢了，对他也只有好处。

　　————

　　刚开始的时候，高二三班的学生对井熙的特殊待遇很有些不满。

　　大体来说，井熙做得其实不算特别出格，她虽然不认真听课，但也从不迟到早退，只不过是经常在数学课上看语文，物理课上背政治而已。

　　光头老师还挺高兴，觉得井熙终于知道语文的重要性了。

　　李老师操心要重一点，虽然也很高兴井熙重视自己的科目，但她还有一重身份是班主任，想得也更全面点。

　　井熙毕竟才高二，李老师觉得，就算井熙其他科目成绩再好，总不至于到不听课的地步。

　　只可惜，校长都发话了，她说再多也没用，也只能安慰自己，井熙的表现跟大多数无心学习的学生比起来，还是强了不少。

　　其他学生的想法就更多了。

　　谁叫井熙是上次小考的年级第一呢，而且还是突然空降的，自然有看不顺眼的学生去告状，偏偏老师也不管，只摇摇头，说随她自己去。

　　还是后来，有人传言井熙是拒绝了市重点的转学邀请，主动留在县中学的，不少人的愤慨才渐渐少了，看井熙的眼神既有佩服，也有不解，倒是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学校怎么能这么区别待遇呢，也太不公平了！”陶玲珑从井熙她们寝室搬出去以后，就跟另几个聊得来的女生扎堆一起，除了时不时说几句酸话，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前几天她上数学课的时候，也拿了一本文学书看，结果被数学老师给没收了，这可把她给气坏了。

　　凭什么井熙能光明正大在数学课上背语文，她只是看本小说就不行了？

　　“要我说，井熙这种行为就是脱离了群众的特权阶级待遇，是要犯错误的！”陶玲珑一顶大帽子就盖了过去，“学校也是帮凶，要是放在几年前，都是要被狠狠批判的！”

　　“就是，”另一个女生也帮腔道，“我看过她发表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一点文学性可言。”

　　井熙发表的教学论文，在这些一心向往文学的人眼里，跟废纸也差不多。

　　几个人正说得义愤填膺，另一个女生恰好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本杂志：“这个月的《故事》终于到了，诶陶玲珑，你不是说最喜欢这本嘛！”

　　“对，这本杂志的编辑可有水平了，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故事》上发表我的作品。”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拿过书就翻起来。

　　翻了一会，她的手忽然停住，对着一页题目边上的的作者和作者单位看了好一会。

　　然后一把把《故事》丢开，嘴里重重哼道：“都是些瞎了眼的！”

　　其他人好奇拿过去看，惊讶发现，这本杂志上竟然也有井熙的名字。

　　这也太阴魂不散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又忍不住好奇，井熙在《故事》上能发表什么？

　　总不会还是数学论文吧。

第16章 审视

　　井熙在《故事》上发表文章的事情还没传出去，学校就放假了，她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一回到家，就看见姐姐嘴角抿着笑，还递给她一张汇款单：“你看看，这是什么？”

　　井熙还以为是自己之前投的稿子，不小心寄到家里来了，再一细看，却是一本从来没听说过的杂志。

　　井熙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姐姐你之前帮我投的那篇？”

　　井媛很骄傲地点头：“早就说了，我的妹妹就是最厉害的！”

　　《故事》是一本全国发行的通俗类杂志，稿费给得也比教育期刊更大方，再加上井熙那篇小说够长，这一下竟然得了两百多块钱的稿费，比之前好几篇加起来还多了一倍，把井熙都给惊住了。

　　她开开心心的抱住姐姐：“还是姐姐有眼光，我都觉得人家看不上这个呢。”

　　但是再一看刚发行不久，还带着油墨味的新刊，井熙又觉察出点不同来。

　　故事大体上虽然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是文字语序都做了不小的调整，文名还取得挺有趣，叫《时代风云》，有点后世爽文初级阶段那味了。

　　“姐，”井熙抬起眼睛看向自家姐姐，“这篇小说，你请人给我改过吧？”

　　她心里不由浮现一丝担忧。

　　“对啊，我可没有这样的水平，”井媛点头，脸上还带点羞涩，“就是厂办的胡春杏，还有个她的熟人一起帮了忙。”

　　“她的熟人，我认不认识？”井熙马上又问。

　　“春杏的同事，你肯定不认识的，”井媛弯着眼睛笑，“放心，刚帮你改了文章，姐就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不用你操心。”

　　听到不是那个陈正道，井熙先是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听出一点不对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