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你说的是谁……”
见宁殷冷眼扫过来,宁长瑞满身肥肉颤抖,呜咽道,“没骗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难道,她的出现真是意外?
不可能,九幽香的秘方他从未告诉过别人。
他晃了一会儿神。
却不防尸堆中原本“死去”的黝黑汉子突然睁眼,一跃而起,手中狼牙铁锤朝宁殷狠狠击去!
宁殷的身体先一步察觉杀意,下意识抬起短刃格挡。
铮地一声,火光四溅。
宁殷听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传来骨骼的脆响,继而胸口剧痛,短刃脱手。
他反应迅速,旋身卸力,同时左手匕首出鞘,横过黝黑汉子的脖颈。
汉子僵住,喉咙上一条细细的血线,瞪着眼扑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尸身下紫红的稠血汩汩淌出,很快在地砖上晕出一大片暗色。
宁殷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地垂着。
他饶有兴致地研究了红肿的手腕片刻,得出结论:“啧,脱臼了。”
继而捏住手腕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细响,错位的腕骨便被接回原处。
自始至终,宁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那只是一根没有痛觉的木头。
他弯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黝黑汉子的后领,两百斤重的身体,他竟单手轻松拖曳,然后噗通一声丢到到宁长瑞面前。
似乎还不满意,他摸着下巴,又调整了一番姿势,使得宁长瑞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面对面。
接着,宁殷拾起地上掉落的短刃,刀柄搁在宁长瑞扭曲折断的手中,让他握住。
宁长瑞浑浊的眼中充斥着惊惧和茫然。
但没有茫然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宁殷的意图。
“西川郡王府打奴造反,试图弑主叛逃,一场决斗,打奴与西川郡王同归于尽……”
宁殷慢悠悠端起案几上的烛台,蹲下身笑道:“这是我为堂兄选的结局,堂兄可还满意?”
明丽的烛光镀亮了他瘦削漂亮的脸颊,宁长瑞却如见恶魔,拼命扭动着烂泥般肥硕的身形。
可他手脚断了,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他甚至,甩不掉手里那把嫁祸的短刀。
宁殷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而后在宁长瑞恐慌的哀嚎声中,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烛台。
哐当一声,烛火顺着帷幔飞速攀爬,瞬间吞噬了整个房梁。
滔天的火光中,热浪蒸腾,宁殷的笑俊美而扭曲。
王府大厅烧了起来,宁长瑞凄厉地呜咽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他的衣服,灼烧他的皮肉,最后将他整个儿吞噬其中。
今日风大,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烧成灰烬了。
宁殷走出院子,抻了个懒腰。抬头一看,细碎的白飘飘洋洋落下。
下雪了。
“下雪好啊,能掩埋一切肮脏……”
话还未说完,宁殷忽的捂着唇,喷出一口血。
粘稠的猩红从他苍白的指缝淌下,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是比身后滔天烈焰更红的颜色。
方才偷袭那一下,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视线开始涣散,飞雪有了重影,可他只是顿了片刻,复又继续前行,每走几步,都有新鲜的血从口鼻中溢出。
他抄近道朝欲界仙都的方向行去。
欲界仙都不能呆下去了,为了保险起见,必须烧光、烧干净……
永宁街铜锣急促,火光滔天。
官兵策马疾驰而过,大声吆喝着组织人力救火。
虞灵犀归府的马车被堵在了大道上,寸步难行。
“何处起如此大火?”虞焕臣跳下马车问。
青霄从人群中急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少将军,是西川王的别院走水了,火势急猛,整条街都堵住了。”
今夜风大,火势要是不控制住,恐怕得烧了整座永宁坊。
虞焕臣下意识往前一步,复又顿住,回头看向马车中的妹妹:“岁岁,你……”
虞灵犀见兄长欲言又止,便知他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撩开帷帽垂纱,无奈莞尔道:“兄长去帮忙救火吧,我有侍卫照顾,可以自己回去。”
虞焕臣这才安心上马,喝道:“青霄,取我令牌调动巡城兵力,全力救火!”
说罢一扬马鞭,朝着大火之处疾驰而去。
虞灵犀望着兄长于大雪中逆行而上的飒爽英姿,心中微动。
他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古道热肠,意气风发。
“小姐,永宁街方向走不得了,须得从升平街绕路回府。”侍卫牵着躁动的马,于车外禀告。
升平街?
那不是毗邻欲界仙都么?
虞灵犀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放下车帘道:“那便走吧。”
升平街。
宁殷步履踉跄,终是撑不住伤势,一头栽倒在夹道的雪地里。
或许是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他竟然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惬意。
他仰躺着,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美丽,凄凉。
“吁——”
路过的一辆马车发现了他,急促勒缰停下,骏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声。
有人提着灯踏雪而来,迟疑喝道:“前方何人挡路?”
那晃荡的马车灯笼上,“虞府”二字隐约可见。
第8章 心软
马车急停下来,虞灵犀身子一晃,险些磕到脑袋。
不由皱眉,撩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小姐,前方路中间躺着一个人。”马夫的声音顶着凛凛朔风,艰难传来。
虞灵犀抬眼,顺着灯笼的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个起伏的黑色轮廓,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若不是赶车的马夫眼尖,恐怕就要被马车踏成肉泥了。
大概是醉酒之人吧。虞灵犀猜想。
以往京城中,每年都有酗酒之人醉倒在雪地里,若无人及时发现,便会活活冻死。
总归是一条人命,虞灵犀道:“将他唤醒,挪去避风暖和处吧。”
侍卫领命,提着灯朝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行去。
没多久,侍卫小跑回来了,脚步明显匆忙凌乱许多。
“小姐!那并非醉汉,而是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托宁殷的福,虞灵犀现在一听见“少年”二字就下意识心紧。
但想想不至于这么巧合,便稍稍宽心,弯腰钻出了马车。
碎雪卷地,险些吹翻她头上的斗篷兜帽。
侍卫忙撑伞过来,为她遮挡风雪。
才走了几步远,虞灵犀便觉出不对劲来。
她停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接过侍从手中的灯笼,凑近些照亮……
三尺暖光铺地,照亮了少年熟悉而又苍白的脸庞,摇晃的灯火掠在他乌沉沉的眸中,映不出半点暖意。
唯有大雪中美丽矜贵的少女踏光而来,他晦暗的视野里,映出了比雪月更美丽的画面。
灯笼坠在雪地中,噗嗤一声熄灭。
虞灵犀与宁殷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再一次狼狈地对上了视线
三番五次撞见宁殷狼狈的样子,也不知上天是在惩罚宁殷,还是在惩罚她。
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孽缘。
他是从欲界仙都逃出来了,还是被人追杀至此?
内情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虞灵犀也没有心思去猜。
她只想解决眼下这个麻烦,凝眉问:“最近的医馆多远?将他抬走,紧快些。”
“回小姐,约莫二里地。”
侍卫回答:“不过此人应该受了内伤,祸及脏腑,不宜随意搬动。”
不能赶走不能挪动,莫不成让他躺在这等死?
正想思索可否换条路走,便听侍卫急促道:“小姐,他昏过去了。”
……
宁殷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个女人了。
他在湿冷黑暗的梦境中行走,直至面前出现一扇熟悉的宫殿大门,门缝中透出一线温暖的亮光,照亮了阶前斑驳的血迹。
他忽视那些血迹,信步上了石阶,宫殿大门自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刺目的橙金光海中,坐着一个长发蜿蜒的宫裳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