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婢女马上赞扬起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才艺双绝。”
乔娇的指头捻着弦,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扬起唇,“那就让妾弹上一曲,如何?”
“妾?”婢女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如流水悠扬的琴音缓缓从葱白的指间流淌,饶是婢女们这些没听过什么丝竹管弦的粗人,也不由地沉浸其中。
直到房门被粗暴地打开,琴声戛然而止。
裴湛一步步朝她走来,像有万钧之重,浑身萦绕着可怖的戾气。
乔娇仰头,笑意盈盈:“王爷,好听么?”
裴湛眼前一黑,明明外头还是明艳的秋阳,屋内却好像在一瞬间堕入黑暗。
第55章
“阿娇,你……”短短几字如有千钧之重,“想起来了?”
手指突然弹错了一个音,刺耳的声音狠狠地扎进耳中,乔娇疑惑仰头,狐狸似的眉眼上勾,神情一派天真:“殿下,你在说什么?”
“乔娇!”裴湛抓紧她的手腕,眼眸底下深埋着不祥的预感:“不要再装模作样!本王耐心有限。”
乔娇的手腕挣扎几下,没有挣脱开来,柳眉因为吃痛而微微蹙起,“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乔娇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声音开始压抑着怒火:“殿下,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同你们乃是云泥之别,还请莫要戏耍我。”
裴湛冷然,他并非瞎子,刚才乔娇表现出来的神色与前世别无二致,若说乔娇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那就只能骗鬼去了。
“本王戏耍你?”裴湛眸色沉沉,像是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既然如此,为何你要主动饮下那杯鸠酒?”
“什么鸠酒?”乔姐姐睁圆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这世上哪有人会想不开主动服毒自尽的?”
听到这个回答,裴湛不由一震,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中,“你不记得了?”
乔娇抓住裴湛的破绽,挣脱了他的禁锢,看见自己手腕上明显的一圈红痕,心中怒火大涨,“我被发配去干了苦活,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我,只是这请人的方式可不太礼貌,竟然直接把人迷晕过去。”
裴湛眼神幽深,无形的压力让房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暗自腿软,五殿下何时变得如此可怕了?
但离裴湛最近的乔娇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像被逼急了的兔子,满心都是怒火。
裴湛忽然闭上了眼,“是吾出幻觉了,抱歉。”
“若是生病了,大夫还没走远。”乔娇冷笑,认为裴湛就是故意的。
裴湛无视了乔娇说话之间的夹枪带棒,几乎是狼狈地离开。
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逐渐清晰起来,而以往的乔娇身上的重重疑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这一世乔家的境遇会变化得如此之大,为何忠伯那日会惊恐地指认她并非真正的“乔娇”,为何,自己这一世已然改过,乔娇却下意识地厌恶于他……
——因为“乔娇”还活着,活在这一世乔娇的身体里,在某些危险的时候,她就会出现。
一体双魂。
裴湛从未预想过这种可能。
晚膳的时候,是新的侍女来伺候乔娇,而原先房里头的人全部被换了一遍。
乔娇想起裴湛如遭五雷轰顶的表情,眼睛不由弯了弯,心情极好地给自己添了菜,贝齿咬着筷子尖尖,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真相”。
刚重生的时候,为了挽回爹娘的心血,她不可能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一旦发生些什么不一样的,必定遭到裴湛的怀疑。
这些年虽然裴湛从没有与自己当面对峙,但他们之间何其了解对方。裴湛知晓,只有乔娇打死不认,他又能如何?
乔娇也绝对不可能认下,无论自己到底有没有记忆,裴湛都不可能放过自己,装作完全不知,起码还能让他投鼠忌器。
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被仪贵妃逼得摊开这张牌,而非裴湛,乔娇的睫毛轻颤,觉得有些可惜。
乔娇忽而转头看见旁边布菜的侍女,“我现在所在何处?”
“还在寺里。”
“那贵妃娘娘呢?”
婢女没有回答。她并非乔娇心腹,自然不会冒着险告知。
就在乔娇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裴湛走进来。
“母妃如今在禅房一心礼佛,不问世事。”裴湛接过话头,婢女悄悄松了一口气,把空间让给这两人。
她不知道五殿下和这位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伺候乔娇的上一批姐妹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不想步她们都后尘。
乔娇端起一旁的甜羹品尝,裴湛的言下之意是指仪贵妃被软禁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不太好办了?
裴湛成长得太快,虽然她不知道裴湛与盛余容那日究竟去干了什么,但从如今裴湛对仪贵妃的雷霆手腕可以窥见其几分势力。
裴湛好似专程来回答乔娇的问题,让人多添了一双筷子,陪乔娇用完这顿膳,还不等乔娇开口驱赶,就先一步离开。
乔娇捏着羹勺的手指逐渐用力,裴湛的反常让她隐隐生出了不安。
第二日,乔娇打算出门看看。
但随着她的动作,身后浩浩荡荡数十名婢女同时动作起来。
乔娇回头,无声质问。
离得最近的婢女硬着头皮回答:“姑娘身子才刚好,我等不放心,还请姑娘允许我等跟随。”
“不放心?”乔娇勾了勾唇,“看看这么多人闹出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顺带帮我收尸的。”
“姑娘。”身后的人唰地一下跪下来:“这是殿下的命令,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哦,”乔娇拖长了音调,然后后知后觉:“原来被一同软禁的还有我。”
如果自己是被软禁在南边,那么仪贵妃在何处就好找了。
裴湛给自己找不痛快,乔娇自然不可能忍气吞声,左右她只有一条命,拿去便是。
“我想去看望一下贵妃娘娘。”乔娇愉快地做了决定,带着一群拖油瓶声势浩大地从寺庙的南边客房赶到了北边。
一路上吓到不少下人,只得低着头装作不存在。
乔娇不经意地瞥过,发现寺里多了许男人,皆佩铠甲持刀,一身煞气。
乔娇无端地想到了军营。
行至仪贵妃的禅房,乔娇当然被拦下来了。
身后跟着的婢女面色难堪极了,“乔姑娘,里头是娘娘的住所,我等还是不要打扰……”
“如果我偏要呢?”
婢女还没回答,仪贵妃那边的宫女就不干了,尤其是领头的还是熟人——虞儿。
如果是大婢女丽儿,乔娇或许还不好意思让她那么为难,但如果是她,自己就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挥洒。
虞儿这几天显然过得很不好,见到乔娇的时候面色是无比阴沉,硬生生把一张算得上姣好的面容扭曲成了妒妇。
不但因为裴湛,更因为乔娇无形之中让所有人乃至仪贵妃退让的地位。
“好大的威风啊,乔姑娘带着那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娘娘出巡。”
“民女暂时没有与贵妃娘娘姐妹相称的打算,倒是虞姐姐你,”乔娇故意停了片刻,“当心祸从口出。”
虞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显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若她称乔娇“娘娘”,那到底是乔娇要与仪贵妃做姐妹呢,还是在暗示裴湛这个皇子包藏祸心?
但无论那种,一旦入了仪贵妃的耳中,她只有死路一条。
乔娇满意地看着虞儿大变的脸色,心里逐渐感到了无趣,她并不在意虞儿的想法,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我要去探望贵妃娘娘,还请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虞儿还在嘴硬,忽然想到了什么:“都说了娘娘今日不见客,你难不成还想硬闯不成?”
乔娇慢条斯理:“也不是不行。”
“只是怕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虞儿竟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几分有恃无恐,“毕竟我前些日子才醒来,身子骨还虚着呢。”
乔娇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仪贵妃的人下意识地拦住,而跟着乔娇身后的奴婢被吓破了胆子,连忙上前抵挡。
她们是裴湛带过来的人,虽然不愿与仪贵妃对上,但心里也明白她们的命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上。
一时之间,外边嘈杂声四起,一片混乱。
这自然也惊动了禅房里头的人。
仪贵妃冷笑,看向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你喜爱的女人?真是荒唐粗鄙,上不得台面!”
裴湛不咸不淡地为乔娇辩驳道:“她很聪明,否则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探望您了。”
说到这儿,裴湛嘴边不由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大病初愈,只要不真正踩过界了,吾对病人总是宽容些许。这不就是她来看笑话的最好机会。”
乔娇从来不是一个甘愿吃闷亏的人,一笔笔账都在心里头记得明明白白,就等抓准时机趁人病要人命。
仪贵妃气得手指都抖了,直呼逆子!
“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这样对你本宫,裴湛,你要想明白你今天的地位到底是谁给的!”
“若你非我儿,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角落!”
裴湛面不改色,“所以,吾才是母妃的亲子。”
“吾为人如何,母妃难道不是最清楚不过吗?你我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地自私,一样地充满掌控欲。无论是仪贵妃还是裴湛,都不愿被人掌控,他们注定无法共存。
裴湛替仪贵妃抄好一张佛经,笑道:“这回,是儿子赢了。”
仪贵妃瞪大了眼睛,良久,才颓然地坐回软垫上,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裴湛了。
——这也意味着,裴湛终于出师了。
他不再是为人臣为人子,他将会是掌握天下的——帝王。
仪贵妃:“你掌握了多少兵力?”
“四成,有两成在父皇手里,剩下的……在裴青手上。”
仪贵妃觉得裴湛简直疯了,明明有机会把大部分兵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为何要……?”
裴湛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时候未到,儿臣答应母妃,你会成为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