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雪泪如雨下,泣声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这样……”
薛宜宁这时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先和我说,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
骆晋雪疑心地抬起头来:“莫非,你是我大哥派来的说客?”
说完,她自己就否定道:“他想找说客,也不会找你。”
薛宜宁没作回应。
静默半晌,似乎过于绝望,骆晋雪选择相信她,开口道:“是以前在幽州认识的,他是我们家那条街上私塾先生家的独子,叫陶子和。我从小就喜欢他,因为他是读书人,穿得干净整洁,说话也斯文。后来他爹过世了,就他和他娘一起,我常让身边的妈妈去接济他娘,就是那时候,我们才说上话……
“后来,皇上登基,我到了京城,他说新君登基会开恩科,他中举之后立刻赴京参加春闱,不管中不中进士,都会来家中提亲。结果……”
骆晋雪哭道:“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秋闱落第,没能考中,再次考试还得三年后,他不知道怎么办,才一直没有音信。我和他写信说家里在给我说亲事,要把我嫁进公主府,他就来了京城,但等他来,婚事都定了……”
她说着埋头在膝盖上痛哭,薛宜宁问道:“上次你出去,和他说了什么?”
骆晋雪摇头:“什么也没说,我问他怎么办,他竟然说让我嫁进公主府,说如今我是大将军的妹妹,他肯定是配不上了的。”
“那这次呢,你带钱财出去,是他交待的?”薛宜宁问。
骆晋雪颓然道:“他哪有这个脑子,是我自己带的。我知道他家境,他爹死后没留多少钱,他自己也只会读书,家里又没田产,这次来京城一定是把家当都搬空了,连身上那件衣服都是三年前置的,说不定连回去的钱都没有。”
薛宜宁问她:“你不是和你大哥说,你要和他私奔么?我以为那是你准备私奔的钱。”
骆晋雪抽泣道:“他读那些四书五经长大,哪敢做这样的事?再说他那么怕我大哥……我是故意说着骗我大哥的,是我算错了,他那种人,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无情无义,只要把我扔出去成就他的青云路,怎么可能受我威胁!”
薛宜宁不予置评,只是拿出手帕来递给她,等她哭了半晌,平静一些,才又说道:“你想过嫁陶子和后是什么日子吗?”
骆晋雪抬头道:“不就是苦一些么,我又不是没受过,小时候爹不在了,大哥二哥都不在家,也没什么钱拿回来,我和娘还不是那么过!”
薛宜宁摇头道:“那不同,那时候是你娘撑着家里的一切,事是她做,钱是她筹,但你若嫁给了陶子和,这一切都是你来承担。这世间,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你若嫁入公主府,从此便是人上人,好友姐妹会捧着你,回娘家是贵客,你的子女,也自小就身份尊贵;可你若以千金之躯嫁了白身,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你如今的姐妹会渐渐疏远,亲友眼里也不再有你,甚至回娘家,都会被人看作是来打秋风。
“母亲在时,尚且会好一些,若母亲不在了,你过来便只能伏低做小,事事求着我与你二嫂,就算你想清高,也清高不了,因为你必然需要娘家的扶持。”
骆晋雪愣愣看着她,想起了在自己母亲面前赔笑、听母亲炫耀的自家姑姑。
大姑姑小姑姑,以及其他婶婶家能迁居京城,子孙能入军中为职,从当初的战场到现在的朝堂,都是仰仗着大哥,若没有大哥,他们什么都不是。
薛宜宁继续道:“最要记住的是,陶子和也不会因此而感你的恩德,将来若他成器,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本事;若他不成器,也会在岳家亲眷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份不满,自然会连累到你。你若觉得自己低嫁而在他面前不可一世,必然是家庭失和,夫妻离心,他倒是可以纳几房新人在旁边不理睬你,你呢,那时你会不会想,若是嫁入公主府,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骆晋雪良久无言,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看着她道:“大嫂,你说的,我明白,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将来再多的苦,我也会自己受着,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的好。”
薛宜宁沉静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便去劝劝你大哥,若你大哥能首肯,这事便成了一半。只是你这几日在房中不要再闹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骆晋雪将信将疑看着她,嘀咕道:“我大哥说了,要么死,要么嫁,他怎么会同意呢?”
说着她苦笑着摇头:“没用的,他自己都没有娶……”
话到一半,意识到不妥,骆晋雪没说了。
但后面的话,已是十分明显:他自己都没有娶自己喜欢的妻子,又怎么会同意妹妹嫁给想嫁的人?
薛宜宁似乎没听到一样,没作回应,只是缓缓起身道:“大概明天或后天,我就给你回音。”
骆晋雪看着她,见她转身,款步从房中离开。
她为什么要来关心自己这些呢?又为什么说要去帮她劝大哥呢?
骆晋雪想不明白。心里和自己说不可能的,不要抱任何希望,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期待。
第19章
公主府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寻媒人上门说亲,所以薛宜宁并没有多等,到第二天,见骆晋云下值回来没去夏柳儿那里,她便找了过去。
骆晋云正带着侄子锁儿骑马,亲手将锁儿抱上马,含笑和他轻声说着话,看着倒像个慈父的样子。
他好像对骆家人、对夏柳儿,都温和而体贴,只对她冷淡了些。
见她过来,骆晋云扶着锁儿说了句什么,锁儿朝她望过来,朝她吐舌头做了个恶心的鬼脸。
黄翠玉视她为眼中钉,耳濡目染,锁儿自然也不会多喜欢她,更何况她还打断了他大伯教他骑马。
骆晋云叫来长生替他照顾锁儿,自己走到马场旁,问她:“何事?”
薛宜宁知道他不愿和她多说话,便也没说找个地方坐下来,而是开门见山,长话短说道:“昨日,我去看过晋雪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嫁给公主府的二郎。”
骆晋云看着远处马背上的锁儿,淡声反问:“那又如何?”
薛宜宁听出他话语间的不在意,深吸口气,继续道:“夫君是如何想的?真的是让她要么死,要么嫁?”
骆晋云语气中有几分不耐,似乎不想多说,只轻哼道:“那不是还没死么。”
薛宜宁连忙说:“她的性情,的确没那般刚烈,做不出寻死的事。只是……她毕竟是夫君唯一的妹妹,夫君真忍心这样逼迫她么?”
骆晋云盯向她,回道:“她既姓骆,既生在这骆家,就该嫁骆家为她择定的人,这是她的责任。”
“可夫君在战场九死一生,拼下如今的家业,难道不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些,选择多一些么?”薛宜宁说道:“如果依然要牺牲妹妹的姻缘来成就家族前途,那与卖儿卖女换几袋米的贫农有什么差别?夫君当初又何必去用命挣那些军功?”
这几乎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用这样强硬的语气。
骆晋云一时没有回话,只是脸带愠怒,语气愈发冷肃起来,回道:“平陵公主并不刻薄,公主府二郎也是性情宽厚之人,晋雪嫁过去,并不像她觉得的没了天日。”
薛宜宁知道自己已是触了他逆鳞,所说的话绝不是他喜欢听的,却还是诚声道:“那只是夫君并不了解后院之事。当日晋雪面见平陵公主,有意自轻,就是为了让平陵公主看不上,可为什么平陵公主还是选择了她?
“就算我弹个琴,触动了公主,顶多让她对骆家有个好印象,却并不至于因为一首琴曲就决定了儿子的婚事,所以她还是因为看中了晋雪。”
骆晋云不语,她继续道:“平陵公主为什么看中晋雪,我猜测,是因为平陵公主觉得晋雪好拿捏。”
此话一出,骆晋云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一动不动盯向她。
她避开他目光,缓缓道:“她家二郎性情说是宽厚,其实很可能就是生性懦弱,没主意,凡事须由别人作主。而平陵公主看不出刻薄,但明显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她娶了儿媳,儿子又没主意,她怎能不替儿子作主?
“夫君应该也知晋雪,她自小在幽州长大,性子简单直率,没那么多心机和城府,而公主府是皇室,二郎又护不了她,她如何能在公主府立足?虽说现在她没去寻死,可以后在公主府,许多个以泪洗面的日日夜夜,却会一点点磨掉她的生气,直致最后灯枯油尽。如此,就是夫君替妹妹找的归宿么?”
骆晋云眸中一片寒厉,看向她,冷声问:“听下人说,自你昨日去过,她就开始吃饭了,下人还道是你好言相劝,让她想开了,却原来你是听了她的话,要来劝我?薛氏,这桩婚事,是我与母亲都商定好的,你就如此不安分,要来搅和?对你可有好处?”
被如此质问,薛宜宁顿了顿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以骆家如今的权势,已是顶峰,并不需要牺牲家族女子的姻缘去攀附权贵,但若夫君确实觉得为了家族荣耀,牺牲掉妹妹在所不惜,那便当我多事了。”
骆晋云没回话,也没看她,侧脸相对,满面冰霜。
薛宜宁知道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些了,至于骆晋云如何决定,只看骆晋雪的命数。
她知自己惹人烦,应尽早离开为好,但想了想,又开口道:“公主府算是好姻缘,但晋雪确实无力应对,若夫君愿意替她放弃这桩婚事,公主那里,我可想办法让她改变心意,不让两家结怨。”
骆晋云冷哼,看她一眼,“你倒对解除这婚事,比她还热衷。”
“夫君,我只是……怜惜她无助。”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薛宜宁朝他万福一下,转身离开。
从和正堂离开,玉溪忍不住道:“夫人何必去管这些事,总归是他骆家的事,他骆家的人,夫人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听将军那意思,好像夫人存心搅事,弄得家里不太平似的!”
薛宜宁长叹一口气,停下脚步来,望向南方的天边道:“我知道……只是忍不住,不想看见她和我一样。”
如果当初,也有一个人,说我来替你想想办法,该多好?
自她去找骆晋云,府上便一直平静着,什么消息也没有,晚上骆晋云不过来,她便也见不着他人,不知道他的态度。直到两天后,骆晋雪突然出现在金福院,欢喜向她道谢,告诉她,大哥同意解除婚约了。
薛宜宁略有些意外,本来没见动静,以为这事已是无望了,没成想却突然就成了。
她问:“那他同意你和那陶郎君了吗?”
骆晋雪摇头,但却神采奕奕道:“大哥说这事再看,先推了公主府的婚事,他还要见见陶子和,除非陶子和能入他眼,要不然这事也不可能。”说完她就向薛宜宁感激道:“大嫂,你好厉害,你是怎么把大哥说服的,我以为就算我一头撞死,他也会把我的尸体送到公主府去呢!”
薛宜宁露了一丝笑,柔声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啊尸体的,你大哥同意,是因为他关心你,和我的关系倒不大。”
“我不管,反正他之前就是铁了心要让我嫁皇亲国戚的,现在改变主意,全都是大嫂的功劳,大嫂真是我救命恩人!”骆晋雪不无感激。
薛宜宁看着她,眼底也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来。
她只是觉得,骆晋云能对老夫人敬重,对锁儿慈爱,对夏柳儿体贴,应当对妹妹也是有温情的,只是他觉得公主府既是好的联姻对象,又是好归宿,所以才态度强硬。
但他确实是没意识到,要在公主府立足,要么心思粗犷,任人摆布;要么有心机有手段,将夫君和公主婆婆掌握在手中,而骆晋雪没城府却又个性率直,这是最要命的,她会在公主府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骆晋雪在金福院待了半天,薛宜宁就被老夫人叫走了,为的正是与公主府解除婚约的事。
这事已有骆晋云作主,老夫人自然是听骆晋云的,所以很快就同意放弃这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已成,对方又是公主,多少有点难办。
薛宜宁和老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便是从舒靖靖入手,由舒靖靖传话,让平陵公主自己觉得骆晋雪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反悔这婚事。
老夫人觉得可行,所以将这事交给了薛宜宁。
事态紧急,宜早不宜迟,薛宜宁很快就下帖约舒靖靖一道去潇山赏樱。
舒靖靖未嫁,在公主府本就闲得发慌,收了请帖就立刻答应,到了时间,与薛宜宁一同到了潇山。
天气晴好几日,樱花开得正盛,两人带了茶具,在樱花树下烹茶,对薛宜宁来说,虽是为办事,却又是难得的闲散时光。
舒靖靖日前听了些风言风语,关心地问她那些传言怎么回事。
薛宜宁便说:“骆晋云此次从边关回来,带了个姑娘,大约到下个月就纳她进门了。那姑娘得他宠爱,我与小姑子素来不和,所以小姑子便以此为由讽刺我,说我不得她大哥喜欢,在家中守活寡,又说就算我在骆家忙前忙后做苦力,她大哥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这话正好被肖家的老夫人听去了,就添油加醋传开了。”
舒靖靖震惊道:“我见你夫君生得一表人材,又是镇国大将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是那姑娘手段太厉害?”
薛宜宁叹息道:“男子向来喜新厌旧,和手段不手段的,也没什么关系。”
舒靖靖忍不住道:“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这样。”说了一半,不忍多说,又问:“这事怎么还是你小姑子惹出来的吗?就是上次我见过那个骆晋雪?你这么好,她怎么还能与你不和?”
不知舒靖靖是不是也受了平陵公主委托,问骆晋雪问得详细,薛宜宁便顺势回道:“她在幽州长大,肆意惯了,倒是与她二嫂更合得来。”
肆意,就是没有规矩;和黄翠玉合得来,自然是性情相投。
果然,舒靖靖一听就不悦道:“就是那个黄氏?我上次见了,一看就是个跋扈的村妇,你小姑子和她要好,看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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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话太重了,朝薛宜宁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替你生气,不小心说了骆家人,你别往心里去……”
薛宜宁摇头道:“和你无所顾忌说会儿话,我很高兴。”
舒靖靖也开心道:“是啊,其实我早就想单独去见你,或约你出来,可我舅妈说你做了当家主母,一般没那个空闲的,我就没敢乱来。”
薛宜宁问她:“你这次到京城,和婚事有关么?”
舒靖靖含羞笑道:“真是的,难不成我这个年纪,做什么事都是为婚事?”
“那是为什么?”薛宜宁问。
舒靖靖叹声道:“你猜对了,还真算是因为婚事,因为婚事不顺,我娘让我过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