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第一次以待嫁新娘的名义坐在这铜镜前,不仅全无喜悦,还满是悲凉。
身在异国,夫君又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十几年来所有关于这一日的美好梦境瞬间便被击碎,犹如她眼前的镜子般,是碎了就再也不能重新拼起来的那种存在。
“皇兄,你一定要找到我。”
她在心中暗暗说道,又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旁的那盏小油灯。
那灯上还有点点黑迹,是她昨夜烧毁那张字条后留下的。
她断绝了金岭军队的求援信号。
但无论如何,那书房到底是被她翻过的,为免齐明疑心,她昨日百般逢迎,将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同她在院中一连聊到深夜。
临回屋之前,她甚至还主动地去抱了抱他。
她软软糯糯地对他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明日早早来见我。”
“好、好!”齐明激动不已,也顾不上新人在仪式前 不得相见的规矩,紧紧搂住她,“我答应你,我真的好开心,你终于接受我了。”
“你去吧,我要看着你进屋,我夜晚才会安心。”
她亲眼看着他绕过书房,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整夜,再加上一个白日,她相信皇兄一定可以斩敌数万,大败金岭。
“公主殿下这面容,当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身旁宫女不绝于口的夸赞唤回了她的神思,她敛了敛眸,继续扮演着娇羞乖顺的新娘子。
“多谢姐姐。”
那宫女一下子就有些慌乱了,连忙四处瞧瞧:“殿下千万别,奴婢当不起您这一声姐姐。”
她甜甜笑道:“无妨,以后在这里,还需得姐姐们关照。”
“如此,真是谢公主殿下抬爱!”
“你喊什么呢,应该叫太子妃才对。”
“哎呀你可别说了,殿下脸都红了。”
趁嬷嬷不在,一群女孩子大胆地嬉闹起来,竟开起了她的玩笑。
“那个……”江禾有些不自然,开口唤道,“你们知道小芒去哪里了吗?我后来一直没见到她。”
“小芒?是您带来的那个陪嫁丫鬟吗?”
一宫女沉思片刻,俏皮回道。
“她没事,暂时被安置在一个小房间了,说是您正式成为太子妃了,才能去领她。”
“小房间?是在哪里?”
见她这么问,宫女显得有些迟疑:“这……太子殿下不让告诉您。”
“好姐姐。”
江禾握住她正在施眉粉的手,撒娇道。
“你就告诉我嘛,况且,之后的日子你们都是要跟着我的,又不是跟着他,我们关系近一些,不好吗?”
“……那,您可千万不要再往外说。”宫女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您出了门右转,一直走到尽头,再左转就是了。”
“好,谢谢姐姐。”
如李嬷嬷所言,这新娘的妆发果然是极为复杂,江禾同她们唠了许久许久,才堪堪完成。
又折腾了好一番,她才换好喜服,只觉浑身上下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殿下坚持一下,稍微歇一歇,就能带您过去了。”
李嬷嬷匆匆赶来,看到她,竟眼前一亮。
江禾穿金戴凤,款款而立,精致的小凤冠上满缀着莹润的珠玉,绾好的发只留下一缕垂落的青丝,脖颈上挂了一枚纹路细腻的金叶,喜服更是层层叠叠,满绣着碧梧与金凤,衬得她极为明艳动人。
那白皙的娇面上点了红妆,将她那份稚嫩与青涩尽数掩了去,唯余数不尽的风情与温婉,一颦一笑,都牵动人的心弦。
“奴婢都像是看到了天上的仙人一般。”李嬷嬷感叹着,激动地手都跟着颤抖,“太美了,太美了。”
江禾没有回应她,兀自转身,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人生中第一次披上如此美艳的嫁衣,却给齐明看了,当真是浪费。
“走吧。”
她只站了一会,便没有再想这些事情,抬脚刚要出门,竟正好撞上齐明。
“禾儿,你……”
齐明看得呆了,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她,连手都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太子殿下,您这是干嘛啊!”李嬷嬷急得要死,赶紧将红盖头盖到江禾头上,“您怎么能来这里,您怎么能提前看新娘呢!”
“先不要管那么多了。”齐明回过神,一手牵住她,“父王暂时到不了,我们先去主厅。”
“不是,怎么是你带我去?”江禾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焦急,“这不合你们的规矩吧。”
“你们沅朝好算计,竟然趁我们不备,一路偷袭过来,我军连求援都来不及!”齐明怒道,“不过,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先成亲。”
江禾心中敲起了小鼓,紧张万分地跟他来了主厅,王后似乎已经坐在上面了,国主的位置尚还空着。
齐明催促道:“开始,直接开始。”
“你干什么?”江禾也有些急了,“国主不还没到吗?”
李嬷嬷也有些着急,低声道:“殿下,这还没到吉时呢,您千万别这样。”
“本宫说开始!直接拜天地,其他全都免了!”
齐明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虽说不上来,但眼下他必须要尽快把仪式走完,把她送进洞房里。
“一拜天地——”
喜官哪里肯为了这惹怒太子,扬着嗓子便喊起来。
江禾刚要俯身,一支利箭竟破空而来,直直插入他们二人之间的地面上!
“什么人!”
主厅霎时一阵慌乱,宾客们四散而逃,卫军全员戒备,唯有江禾,静静地看着那支箭。
——和那天在府上,他引出齐明的那支箭是同一个样式。
是他来了。
“谁敢拦!”
裴渊带着一众武艺高强的死士,抬手便挑落几个冲上来的金岭卫军,血迹四溅,惹得厅内哭喊与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不欲与人纠缠,径直杀出一条路,直奔江禾的方向,齐明见状,上前拔了卫军的剑,拦在江禾身前。
“让开。”
裴渊低沉开口,那声音中还含着丝丝凶狠与警告的意味。
“该滚的是你。”齐明怒视着他,将剑抵在他的胸口,“她是我的妃子,是她一出生就定好的,你这野狗,发疯也该有个度才是。”
齐明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掌击退他半步,凌空而起,竟是动了杀心。
“就凭你这点在宫中糊弄人的功夫,也想拦我?”
齐明眼含不甘,奋力持剑抵抗着,然而二人交锋只短短几分钟,他便被裴渊一剑划破臂膀,直直地摔了下来。
“本宫是太子,你敢!”齐明一把握住他刺向自己胸口的剑尖,不顾手上疼痛,狠狠地盯着他。
“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了。”江禾立在一旁,缓缓出了声,“好歹是一国太子,不是你随便就能杀的,也该为大沅考虑考虑。”
裴渊听了,方将剑收回来,抓住她的手:“我们走。”
“裴渊!”齐明瘫在地上,心知无力回天,便恶狠狠地开口道,“她是本宫的人,本宫亲过她,昨夜,本宫已经和她……”
未等他说完,裴渊瞬间转身,一剑穿入他软在地上的那只手,动作狠绝,那手一下子就血流如注!
“你……你个野狗!”齐明大声痛呼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滚、滚开……”
他这般行事,连江禾都有些吓得不行了,她连忙挪开目光,拽了拽他。
裴渊勾起一个狠戾的笑,回身一把抱起她,带着她逃离了这一片混乱。
“你等一下,我要带小芒走……”
“红鸢!”
“是,公子。”
他脚步未停,带着她飞奔上马,一路上,江禾见到了她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场面,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得满地都是,血迹几乎汇成了河,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
“闭眼,我带你出去。”
江禾虽百般不情愿同他在一块,但此刻她也清醒地知道,若想活命,必须先离开这个地方。
她闭着眼睛,忍着这肆虐的狂风,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从上方响起。
“下来吧,我扶你。”
她缓缓睁眼,依房屋风格来看,当是金岭的一座城池,而其中走动着的,却是身穿大沅军服的士兵。
“这里……被我们占据了吗?”
“对。”
他伸出手来,她却没有理会,转头唤了一个前来相迎的军官,在那人的帮助下翻身下了马。
“先在这里休息吧。”
他引她来到一处打理干净的民居,又蹲在床边。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江禾只觉他莫名其妙,扬声道:“本宫哪里受得起首辅大人这声道歉。”
他仰头望着她,那凤冠在慌乱中有些许歪了,绣着金凤的嫁衣也染上了些污渍,唯有那明丽面庞上点了口脂的薄唇,还好似一朵红艳的梅花,在雪中绽放着。
鬼迷心窍地,他微微起身,上前抱住她,竟直接要去贴她的唇。
“你做什么!”
江禾哪里肯,用力地推搡着他,害得他在她唇边堪堪停下,温热的气息不住地萦绕在她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