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说的?我不是让红鸢姐姐转告你, 只是为了还你曾经救我的恩情, 自此两不相欠吗?”
“谁要你还这个情了!”
他猛然坐起身,这般动作让他忍不住激烈地咳了许久方能开口。
“沉冤永无昭雪之日, 你便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你既还是不愿重新接纳我,又何苦……又何苦救我。”
“……别人救你一命,你反过来还怪别人。”她掸了掸身上的细碎的草叶, 欲从草地上起来,“你回去休息吧, 我还赶着去见应招的先生们呢。”
奈何她刚要有动作, 他便忽然扑上来拥住她, 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她正要开口骂他,耳边却传来他低沉的警告:“从今以后,你对我怎么样,我不计较,但你若敢再伤害自己……”
那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让她浑身一紧——这个人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么疯,那么霸道,说一不二,死上多少遍也改不了。
“……你想怎样?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我就算想死你也管不着……”
“你若是敢死,”他冷声打断了她,“下一刻,我就弑君夺位,让江山易主。”
“你!”江禾拼命地想挣开他,却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牢牢地扣着她。
他语调一转,温柔又魅惑地附在她耳边:“答应我。”
别无他法,她只得道:“……好,我不伤害自己。”
他轻轻笑起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才将她放开。
“去吧,我陪你去。”
刚一得了自由,她便跑出了好几米远,怒视着这个时不时就分裂一下的人,而又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真该给他送到太医院治治脑子。
她惹不起他,却又躲不开他。
然而一想起他过往种种对自己的利用,她始终跨不过心中的那道槛。
“那么看着我,后悔救我了?”
“后悔得要命。”
她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任凭他在后面怎么呼喊,也没 有回一次头。
裴渊心中焦急,起身便有些猛了,霎时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倚靠在宫墙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很久很久,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他愠怒地握拳打在朱红墙面上,仿佛是在责怪自己——
这副身躯这么羸弱,还怎么保护她?
-
“抱歉,我来晚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江禾紧赶慢赶,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屋内人已然到齐了,各自在一张小木桌后坐着,品茗闲谈。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点点头,直奔主位而去。
“长公主殿下事务繁忙,肯来此处已是我等的荣幸,我等怎敢再责怪殿下。”
坐在她右手旁首位的白衣公子施施然一礼,说出的话虽极合规矩,却莫名让人有种进了议事殿的感觉。
江禾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阁下可是颜枫颜先生?”
那人似乎很是惊喜:“殿下认识我?”
“曾一窥画像,略有印象。”
“多谢殿下抬爱。”
她挥挥手免了这无谓的寒暄,直奔正题道:“本宫不久前已着人去招揽学子,虽有欲来者,但终究还是不多,在座的先生们都是个中翘楚,但可能需要闲一阵了。”
“殿下无需担忧。”
颜枫展开手中折扇,轻摇道。
“殿下心善,虽不收任何金银,然这世间对女子读书还是颇有微词,在下凭在下的魅力去游说了一番,为书院带来了几十名少女。”
“那个……”江禾瞥他一眼,“你不冷吗?”
颜枫闻言,正在摇扇的手尴尬地停了下来:“谢……谢殿下关心,其实在下是给她们的家人塞了些钱,她们家里才放人的。”
“多谢颜先生,这钱,本宫会为你补上的。”
“殿下不必管他。”
后方有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站了起来,款款上前,仔细瞧来,眉目间竟与颜枫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气质非凡。
随着她过来,空气中竟有了些淡淡的药草香。
“我这弟弟,平日为人代笔挣了不少银两,就让他为书院做些贡献吧。”
江禾见了她,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好感:“原来竟是一家人。”
她盈盈一笑:“民女颜竹苓,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江禾温和道,“我记得众人里面有一位要教医术的女子,便是你了吧。”
“是。”颜竹苓应道,“民女不才,略通些绵薄医术,此前在草屋内也教着几个孩子,若殿下不嫌弃,民女也想将她们送到这里来。”
“这是自然,女子行医本就不易,若你当真医得好,本宫将你调到宫里去做御医也未尝不可。”
“如此,承蒙殿下厚爱。”
众人一一上前介绍着自己,江禾细细听来,经历倒是都不凡,这其中也有不少人,闻讯后带着一些女孩子过来,短短数日,她这书院,竟也初具规模。
裴渊他……倒还挺会挑人的。
思及此,江禾连忙抖抖脑袋,将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尽数赶了回去。
她缓缓起身,目光环视一圈后,又在数位男子身上落了一落:“本宫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然这书院内都是女孩子,若真让本宫听得什么丑闻,本宫定不饶他。”
堂下众人连忙拱手:“谨遵殿下教诲。”
“今后,还要仰仗各位了。”
她衣裙微动,翩然向屋外走去。
“此处距离书院并不远,先生们一道去看看吧。”
颜枫见状,忙收起折扇凑了上来:“殿下,在下方才自作主张,已然将孩子们先送到书院安顿了,殿下不会责怪吧?”
“早些安顿下来也是好的,颜先生放心,本宫在那边已经安置好各个职位的人了。”
她不急不缓地应道,又不经意间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却正看到他冲着她笑得和善。
初春的暖阳铺在他的脸上,映得他如路旁初开的迎春一般俊美,那一袭白衣随风微动,恍然间竟有了些那人方与她重逢时,令人难忘的出尘气质。
她有些不自然地微咳一声,疾行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去往书院的路极短,用不了多久便到了,她特意寻了块地方,将它设在了国子监的旁边。
抬眼望去,镶金的牌匾在日光的照耀下,亮眼夺目,映出其上以草书书写的“昭阳”二字,竟与这旭日十分相映成趣。
上好的青石板路被铺得极为齐整,道路两旁的新枝刚刚吐了些绿意,便时不时引来鸟儿频频驻足,明亮如镜的小池塘里满载着粼粼波光,风儿一吹,倒还带来了许多凉意。
教书的各处小屋是她按照国子监内的小木屋仿制的,其间虽不大,却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全然不需学子再另行采购。
颜竹苓随着她走了许久,竟激动地落下泪来:“殿下,这些女子何其有幸得遇殿下,您当真做了一件千古垂名的大善事。”
“颜姐姐,”江禾拉住她的手,“我是公主,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姐姐出身贫寒,学得这身医术,才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殿下何须自谦,除却殿下,还有谁肯单独为这些贫苦的孩子开这书院。”颜枫接了姐姐的话茬,附和道,“况且只短短数日,便凭空起了这间雅致的书院,不愧是当朝长公主殿下。”
“好了,不必再多夸赞本宫了,这书院的未来,还是得靠各位先生。”
江禾侧目去看这座座小屋,却一个不留神,被个孩子撞了满怀。
那小女孩瞧着五六岁的年纪,衣着破破烂烂,缀满了补丁,眼见撞了人,变得有些怯生生的:“对……对不起,大姐姐。”
“什么大姐姐,叫殿下。”颜枫赶紧去搂了那孩子,冲她歉意地笑道,“抱歉,这孩子是我带来的,总是有些冒冒失失的。”
“无妨,这衣衫……”江禾略一思索,“是本宫欠考虑了,该给她们准备几件新衣的。”
“学子服么?”她身后走来一人,盈盈拜道,“民女本是应招来教习刺绣技艺的,感念殿下善心,就请殿下允许民女裁制一些,当做给孩子们的见面礼吧。”
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那小女孩倒是高兴地跳起来:“有新衣服!谢谢先生!”
“嘴倒是甜。”颜枫将她抱起来,走到江禾面前,“怎么不谢谢长公主殿下呀?”
“谢谢殿下!”
江禾只觉心中一阵暖意袭来,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是谁负责带你呀?”
“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哥哥!”她四处张望下,惊喜道,“哥哥来了!”
江禾随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竟看到裴渊眉眼含笑,步步朝她走来。
而他走近了,见到那颜枫与她亲近的模样,神色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第52章 情敌
见了他, 江禾不免斥道:“都那样了还往这跑,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稍有不悦的眉眼立即舒展开来, 又不动声色地挤到她二人中间:“禾儿在关心我?”
“你是何人, 怎得这般大胆?”颜枫本就有心接近长公主,瞧见他过来横插一脚,心下便有些不爽, “殿下的名讳,也是你配喊的?”
裴渊缓缓转身看向他, 虽面色尚显虚弱, 周身的气场却分毫不减:“你就是颜枫?”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正是在下。”
“心术不正,也配入院做人先生吗?”
此言一出,颜枫登时有些急了:“空口无凭, 你便在这里污蔑人,长公主殿下相中在下的才华, 岂是你可以妄议的?”
“才华。”裴渊淡然重复道, “两次科考落第, 阁下好高深的才华。”
“你!”他一下子被人戳中痛处,却碍于长公主在场无法发作, 只得闷闷道, “人各有志,在下便只愿徜徉于这书册之间,为孩子们铺路。”
裴渊看得出来他的找补之意, 轻轻嗤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