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素净的,像朵纯静的幽兰,尤其在塌上。
一张嫩白吹弹可破的脸颊,都是被弄出来的粉,故而,闻衍尤其喜欢盯着她的脸。
今遭的她格外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胭脂,还是因为她抬头直视看过来。
在女人水灵漂亮的眼睛里,闻衍看到了纯净,坦荡。
仿佛,眼前的她和母亲方才话里的那个谄媚的“她”。
不太一样。
闻衍哑然了。
还是卢氏先开的口,一见落魄女,只见自家儿子眼睛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分都不舍得分开。
小妖精,当着她的面就勾引过来了。
“谁放你进来的,进婆母的院房,不知道先让人请示吗!”
卢氏嘀咕一声,“没教养!”
闻衍醒了神,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她不是不过来了吗?怎么又过来了,来一趟还要梳洗打扮一番。
后面的卓荷匆匆赶进来。
“夫人,我也不知道少夫人怎么没等人通传就进来了,刚刚奴婢估量着公子爱吃的酸粉蒸肉好了,寻思去取来,谁知....”
丹晓在一旁嚷嚷,“你血口喷人,分明是少夫人在门口等问了,你笑着说姑爷和夫人在用早膳,夫人早说了,让少夫人直接进去。”
卓荷哭哭啼啼,“你才是血口喷人,我在夫人身边跟了许多年了,必须得夫人通传了才能见,我会不知道吗?怎么可能直接让少夫人进去。”
“你.....”丹晓并不擅长吵架,气得脸都红了。
卓荷还在说,“你是少夫人身边的陪嫁,自然是向着她了。”
“那你....”江映儿拦下丹晓,“不得无礼,向卓姑娘道歉。”如果她没有猜错,眼前的这位,便是卢氏看好,要给闻衍纳的小房了。
她身上的衣衫首饰都要比清韵汀里的丫鬟好很多。
丹晓不情不愿抹着泪,低了头朝卓荷道歉。
闹成这样,江映儿也怪她自己着了别人道,没想到被人诓了一局。
卓荷心里忍不住嘲笑,眼前的女子样貌略胜她几筹,但论起心计,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刚刚她见到江映儿时,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她只是略施粉黛,竟然如此美艳。
尽管公子不是肤浅的人,见过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绝不会为她的美色所迷。
卓荷依然害怕,所以她使用了一计,知道卢氏和闻衍在里面数落她,便放了她亲自去听,待被发现,又怨她没有规矩,看她惊慌失措,惹了公子厌恶。
江映儿平静转身,大方得体朝卢氏弯身致歉,又朝闻衍福身。
慢声轻道,“婆母身体抱恙,儿媳不能第一时间得知,过来伺候跟前,都怨儿媳的不是,是儿媳慢怠了。”
“今日晨起,往外寻了昨日给婆母看病的郎中,问过婆母的身骨情况记了册子,又听他说,在烟江路有位医术出众,药到病除的神医,便想着去碰碰运气,谁知人多,耽误了时辰,回来晚了,进门又惊扰了婆母的清安,请婆母不计儿媳的过失,能收下药材。”
“儿媳自知失礼,但请罚跪家祠。”
她为自己辩解的声音也清透和软,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闻衍听完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好似还是第一次听自己这位妻子说那么多的话。
第二反应,他不厌恶她的声音,反而很喜欢。
再又后知后觉,她今日出门并不是玩乐?是他先入为主误会她了。
一时之间,想到在容云阁碰面就责备她的话,她毫无辩解,闻衍眸中神色复杂难言。
卓荷在一旁堵着一口气,怎么就那么快让她扳回一成,扭转局面了?
卢氏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烟江路的确有位医术圣手鲁郎中,是从前汝阳来的太医,听说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到了年纪致仕回乡了,医术极好,治好了许多人的疑难杂症。
闻家也曾花重金请他回来当府医,可惜这位圣手不为金钱所迷,也不出诊,整日里就在那支摊,排队看症。
他的医馆前面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有人会很提前就排了长龙。
她早间回门,还有时辰去排队求药?
卢氏半信半疑,“你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卓荷跟上话茬,“是啊,少夫人别是为了自己开脱,信口开河找了个好借口,谁知道是不是去了烟江路,谁不知道那地方的队有多难排。”
“是与不是,婆母看看便知道了。”
她把药放在膳桌上,卢氏打开看了眼,的确是烟江路的,药封上都印着医馆特制的标章,印着用药人的名讳,病症,用药量。
鲁郎中名气大,淮南有人冒充他卖药,这是他想出来的打假法子。
卢氏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吞下这口气,“行了,看你将功补过,就不必去跪家祠了。”
闻衍见她抿了一个极轻浅的笑,还没看清,便又低眉顺眼了,“谢婆母宽宏,儿媳日后必然不会再犯。”
“婆母和夫君先用膳,媳妇就先告退了。”得了卢氏点头,江映儿领着丹晓出了清韵汀。
闻衍看着,压了眉,她就这么规规矩矩走了?
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卢氏让人把药小心收好,粉蒸肉端了上来,招呼闻衍用膳,继续刚才要给他纳小房的事情。
“卓荷在我房里养了几年了,她本来不是我们闻家的家生子,而是母亲不幸早亡妹妹的独女,孤苦无依,便来淮南投奔我,我给她改了姓带在身边,原也是要将她指给你做妻的,只是你祖母不愿。”
实际上,是卢氏不愿,拿闻老太太做搪塞,纵然是有表亲在,卓荷没有身家,配她儿子委实不成。
“你也娶了妻,荷儿的年岁也到了,母亲做主,你便将她收入房中吧。”
卓荷站到闻衍旁边,给他夹了块粉蒸肉,娇滴滴喊了声,“表哥。”
闻衍冷着脸不耐烦隔开,“我吃饱了。”
“母亲您的身子渐好,便多多休息吧,昨日祖母来请,儿子还没有过去,现下得空过去一趟。”
说罢,快步流星离开了清韵汀。
只是没有如他所说去闻老太太处,反而回了容云阁。
第9章
闻衍人高腿长,尽管落了几句话的功夫,行至廊庑的半道,就看见先走人的江映儿主仆。
没惊动两人,远远跟在后面。
只晓得主仆二人在说话,远了听不见说些什么,多半是江映儿身边的丫鬟在讲,她默听着。
丹晓咕哝抱怨了一路,从卢氏说到闻衍,讲的最多的还是清韵汀里卢氏提出要给闻衍做小房的卓荷。
“小姐这辈子养尊处优,就是宫内的公主郡主娘娘们,汝阳的世家小姐,有老爷在前头挡着,谁敢在背地里给您使绊子。”
“那个不知道嘴脸的卓荷,竟然当着面就栽过来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是常事。
江映儿轻声,“背后有人撑腰,自然有底气。”当初她有爹爹娘亲,正如卓荷背后有卢氏。
“没想到她如此心机!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我们都没委屈,她倒好还有脸哭。”
“奴婢真恨不得挠花她做戏的嘴脸,好好给夫人出口恶气。”
江映儿看着她张牙舞爪,跃跃欲试的模样,声音倒小,反而好笑,“方才在院子里怎么不见你回嘴动手?”
丹晓唉声挠头,“奴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场面也怕给夫人惹麻烦,奴婢自己倒没什么,只是看不惯别人陷害夫人,给您委屈受。”
闻言,江映儿心中一暖。
丹晓年纪尚小,打小就一直跟着她,江家落败后,用不上下人,大多的府丁婢女全都发卖了出去。
丹晓自个赎了卖身契,跪在江映儿面前不肯走,还把她做奴婢经年的积蓄拿出来给江家填空,无怨无悔跟着她吃苦,周转到闻家受罪。
“不过指盖大小的事情,不值得生气,我没什么,你看你眼都气红了。”
“我让你给人道歉,你生我的气吗?”
江映儿让她道歉的事情,丹晓当时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有耿耿于怀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不会害奴婢,道歉就道歉了,正如您所说的,奴婢身上一块肉都没有掉,夫人看...”
丹晓撩起好手好脚给江映儿看,把她给逗笑了。
玩闹间,丹晓最先看到闻衍在不远处,规矩站好,小声唤夫人,眼旁风不断往闻衍所在的地方瞟暗示她看。
江映儿扭头望过去,见到他后,闻衍看到她嘴角那抹,宛若栀子花般俏丽耀眼的笑,瞬间消失了。
他是财狼虎豹吗?还是生得吓人?闻衍不满蹙眉。
男人三两步行至前,她倒退了一步,规矩欠身低头喊,“夫君。”
短短两个字没话了,并不问侯他用没用完膳过来,只规规矩矩跟在后面,中间不远不近隔着三两步,保持距离。
“......”
他已经屈尊跟过来,她不解释旁的了?
不跟他说说闯母亲院内是误会,还有早间的事情,闻衍想着要是她开口,看在她为母亲求得药的份上,可以给她个台阶下。
母亲不计较了,他自然也不会与她一个女人计较。
然后再顺水推舟大发慈悲说早上的事情,是他没细问,的确是误会她了,抬抬手就过去了。
谁知,刻意慢着步子走了好半截,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许是没有斟酌好?一路到了容云阁也不曾见她开口。
“......”
房内里间,闻衍细注意到他的物件已经整理好了,井井有条摆放着,一丝错都挑不到。
容云阁与他从前居住的院子布局有差,物件什的归置都仿着从前的模样,细微末节处能看出来,有改动的地方多是顺着他的生活习性放着。
比如他之前在贩市重金淘卖到手的大座黄杨木镂空青玉鹿,闻衍私下找人看过,需得放在乾坤的坎六的对窗位,如此补足他的八字,顺满财。
容云阁的窗桕开的不同,按照这样来算,就不能放在之前的位置,要走坎六对窗,需得摆在和从前屋子位置相反的对面了,应当是随行小厮整放的,镂空青玉鹿的位置正挪放对面。
看样子的确是从前在他房中伺候的小厮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