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九点点头:“我明白了师父。”
转头见到舒沅,那点吃不到糖饼的失落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周小九小跑几步,脆生生地叫了声舒姐姐。
舒沅唇角轻弯,问起周小□□了什么东西。
周小九乖巧作答,说得十分仔细。
云黎站在舒沅身后,目光在周云和周小九之间荡了个来回。
周小九忽然发现云黎在看他,直接转头看过去,还问了句:“云黎姐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云黎笑了笑:“这附近我挺熟的。你方才说想吃的那家店我知道在哪,那里……”
与周云目光相接时,云黎语声一顿。
周小九眸中流露出一丝希冀,甚至悄悄攥紧了拳头。
周云朝云黎又是眨眼又是摇头,连忙接话道:“没什么。改日带你去,今天就别惦记了。”
云黎神色诧异。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骗小孩的大人了。
舒沅将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莞尔。
谷宁脚步飞快地走过来,见这长廊上熙熙攘攘挤了好一群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近后发现只是有些热闹。
挨个看过去,除去姑娘身边的春桃,每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单纯良善之辈。
谷宁不由腹诽,若把他们这些人不是在这园子里,至少得是个贼窝才能容纳这些人。
舒沅敛了笑意,问道:“何事?”
“有一对夫妇到聚仁堂求医,那位夫人状况不大好。原已抓了药,但离去前,那人说认识姑娘,待会儿便前来拜访。”
谷宁顿了顿,续道:“二位留了姓名。是邱玉邱公子。”
舒沅记得这人。
邱玉是赵三夫人娘家侄子,连赵逸当年都甚少踏入侯府,这邱玉自然不在她平常来往的人家之内。
论家世是差得远。但在各处医馆中,舒沅和他的夫人郑氏见过多次。
邱玉和夫人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在京中是一桩美谈。
郑氏早年被叛军所害,身中奇毒,每月发作时疼痛难忍,虽无溃烂腐臭之症,近身伺候的人也要吃一番苦头。
郑家和邱家没得比,若要捏着这个短处休妻再娶,也不会让邱玉落得一身闲言碎语。
邱玉不仅没有抛弃发妻,还将她照顾得很好。
中毒之人自然不可能和常人一般面色红润。舒沅记得那几次见她,郑氏唇角带笑,望向邱玉的目光脉脉含情,大约除了病痛,世俗杂事并没有磨灭她的欢愉和心志。
谷宁负责聚仁堂的事已近三年,对他们的事也有耳闻。
谷宁拿不准主意:“依姑娘看,这是见还是不见?”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谷宁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邱玉上门带了不少东西,夫人郑氏神色恹恹,还是笑着与舒沅交谈:“听闻舒妹妹近来身子康健,我心里十分高兴。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是我在街边瞧见,想起你,便忍不住要买来送你。”
舒沅年幼时甚少在医馆里看到频繁出入的年轻女子,郑氏是其中之一。
郑氏那时见她年纪甚小便要遭罪,心里怜惜,常想着法子宽慰她,这些事舒沅都记在心底。如今再见郑氏,免不了一番关心。
郑氏的身子已经灯枯油尽,消瘦面庞上微笑浅淡,说话时仍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但就连进这厅堂也须得有人搀扶。
与舒沅闲聊一会儿,郑氏便没了力气,最后只道:“你的心和我的心是一样的。苦也是一日,乐也是一日,见你如今很好,我便放心了。姐姐在你小时候并没有骗你瞒你,对不对?”
夫妻二人相携离去,背影成双。
等他们走了,云黎一边收了杯盏,一边感叹道:“这位邱公子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舒沅收回目光,忽然出声:“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黎发觉好像说错话了,脸色刷地白了。春桃碰了碰她,轻声道:“他们的事,你不清楚,不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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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学书院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即便不缺银钱,房屋无须新建,也至少要半年才能有个眉目。
慈幼局那边衣衫褴褛的孩子却等不得,这些事便够忙的。
除去这些,园子里有周云周小九,每天都不缺热闹看。
今日师徒两个又为糖葫芦到底有几颗争执起来,舒沅在亭中听得起劲。
这时云黎忽然像个见了猫的耗子,步伐飞快、身形灵巧地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舒沅余光瞥见她的动静,抬头一看,才发现薛承璟回来了。
舒沅翻过未用过的杯盏,正欲给他斟茶,薛承璟看也不看,握住她的手腕便把人带走了。
“今日回来这般早?”
薛承璟侧首看她一眼:“昨日庆仁回来报信,你听也不听就将人赶走。我自然着急回来看一看。”
舒沅低眸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腕,品了品他说的着急二字,克制住笑意:“可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如果该着急,那也该是我比较急。”
说话间,已到了房中。薛承璟揽住她后腰,将人带进门中,顺手合上门扉。
舒沅被他压在门上,他身形颇高,将她完全遮在怀中,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漫过来,舒沅一抬眸,便看到他瞳眸黑沉,似有火苗跃动。
薛承璟眸中映着她的面容,手上力气略重,恨不得将她禁锢在怀中,语调却十分平静,像个颇懂得礼让的谦谦公子:“沅沅还着急么?”
舒沅自觉在莲池那夜十分大胆,至少三五日内不会胡思乱想了,何况现在还是白日。
雪白娇嫩的耳垂都烧得通红,舒沅抿了抿唇:“你连我倒的茶也没来得及喝。我当然着急,你不渴么?”
薛承璟的视线在她唇上停了停,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微哑:“是有些渴了。”
舒沅脸蛋红红地去给他倒茶,贴心地送到他手边。
薛承璟指尖摩挲着杯壁,窗外日光烂漫,舒沅却从他脸上读出几分不虞,“若你哪日领回几只猫猫狗狗,那些小东西粘人得很,你一日下来,又怎会有闲心想到我?”
舒沅忍不住笑:“那你喜欢小猫小狗么?”
宫中豢养兽类的太监曾与她提过,这类小宠仍是宫中各位主子最偏爱的。其余的都要更费心些。
薛承璟掌心覆上她小臂,徐徐下移,柔软轻薄的衣料上起了褶皱,最终在她手腕处停下,他语声淡淡但有股不容辩驳的气势:“想要独占你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第116章
◎不准有她那样的念头。一瞬一息也不准有。◎
舒沅和薛承璟前后消失在庭院中,留下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云黎是那个最胆小的,等长廊那头没了动静,立马拎着冷掉的茶水消失在大家视野中。
周小九被师父拎住衣领,带回到桌前。
在开始写字之前,周小九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师父,那位公子冷冰冰的,姑娘就不害怕他吗?”
说着话,周小九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对。他们这应当是别人说的情投意合。看着很是登对。”
周云拍了拍自家徒弟的圆脑袋,嘟囔道:“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快琢磨琢磨你这狗爬字怎么改吧。”
周云口中虽在斥责,心中也在琢磨这两位金主的事。
他们师徒俩在二位手下讨生活,现今那许宅的事暂且与他们划清界限,但到底还未尘埃落定,周云十分希望这二位和和美美,不要出什么乱子。
这两个多少都有点如冰如雪的样子。她手握书卷凝神思索那时亦是旁人难以接近的清冷模样,不容他人侵扰。
只是一个是那山间松下积年不化的寒冰。另一个,大约就是那冬日里都能被野兽挖洞进去避风,其上落满梅花的软厚白雪。
后者天生地令人心生亲近之感。到了春日到来,恨不得把她好生藏起来久久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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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也认同她与薛承璟有几分相像。
譬如在紧要关头绝不会放下正事,让心思被他物牵扯。
眼下他处理的政务繁琐,牵扯甚广,更要紧的是关系到数万百姓的安乐,亦关乎民心。
薛承璟向来拎得清,在处置罪臣上很有手段,后续诸事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让那些哀求留条性命将功赎过的罪臣瞠目结舌。
舒沅手头的事也还没完。她作为出资甚多的主办者,私学书院要如何办,她的话都很有分量。
舒沅不是事事插手,只提出了两三个不足。而其余事即使只是告知也颇费工夫。
方才舒沅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卷,脑中便在思索将来发与学子的衣衫,还有饭堂的问题。
薛承璟喝过茶水放下杯盏,目光便一瞬不瞬地看住她。
和往常似乎别无二致。但人在说话时总会泄露出隐在心底的情绪,薛承璟这个人从不着急,舒沅甚至怀疑他口中从未说过这两个字。
舒沅想了想问道:“青州的案件比从前想的还要复杂?”
天还没黑他就回来,实在很不寻常。
官吏捅了娄子,顺着线索查下去并不困难,至少对薛承璟不是难事。可查清真相往往不是最难的那一步,就算有人罄竹难书,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薛承璟眸中掠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长睫微垂,目光却没有实实在在地落到某一处。
薛承璟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
舒沅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自然有他的法子,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不必多想。凡是若都瞻前顾后,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青州官场是一摊污水,从许家跋扈张扬的作风便能窥见几分。
他就算把涉事官吏都斩草除根,除了涉事者不甘叫屈,百姓只会拍手叫好。
“你今日出门玩得开心么?”他道。
“连这个也知道。看来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忙了。”舒沅数了数去过的地方,又说了遇见些什么好玩的事。
越说越觉得他今日古怪。具体要说有什么不对,舒沅也说不上来。
舒沅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在心里想了想他曾久待的云台县离青州有多远,燕王难道带他来过青州,他出去一趟勾动了心底旧事?
“邱玉和他夫人,这两人你觉得如何?”
舒沅一不留神听到邱玉的名字,愣了愣,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不安。
薛承璟漆眸黑沉,眉心微拧,看不出异常,舒沅只好答道:“我同他们相识多年,但并不熟稔。他夫人郑氏缠绵病榻,邱玉照顾多年,人人都说他们情谊深厚,邱玉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痴情人。”
薛承璟颔了颔首,面上无波无澜,又道:“你和郑氏相处得很好?”
舒沅心弦一紧,微垂了眸,缓道:“我年幼时经常能在医馆遇见她,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这些年不怎么见面,她比从前清减几分。”
何止清减,形容枯槁这个词用上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