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推官连忙说道:“我这就要人去做。”
陆善柔来到停尸房,一个老仵作正在验尸,填写尸格。
看到陆善柔,老仵作叫了声“二小姐。”
老仵作也是陆青天曾经的手下。
老仵作说道:“十四年没看见二小姐来到这里了。”
陆善柔环顾四周,“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老宋啊,当年我的家人们都躺在何处?”
老宋指着靠墙的两排木板,“就在那里,分男女两排抬在上头,陆青天和陆夫人都在第一个,之后按照年龄排的。男的是我验的尸,女的都是温嬷嬷验的。”
陆善柔看着空荡荡的两排木板子,幻想着浑身浴血的家人们一个个躺在木板上的样子……
在西四牌楼处以极刑的恶徒只是马前卒,她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第二个丈夫周千户是隐藏在深处的帮凶之一。
能够指使周千户的人,必定是朝中大官。
而父亲陆青天,应该是知道、或者即将知道能够毁掉幕后主使的东西,才遭遇灭门之祸。
是什么东西呢?
陆善柔觉得父亲那些未破获的案件最有可能。
因为如果已经破获了,以父亲的性格,想要捂住他的嘴,恐怕连皇帝也不能够!
父亲与何鼎不一样。
何鼎的理想是忠君报国,父亲的理想是惩恶扬善。
如果父亲已经破获了案件,势必会用一切办法达到惩恶扬善的目的。
父亲死的那年所有破获的案件,寒江独钓那里都有记载,且当做她写作的素材,都送给她了。
这些案子陆善柔这三年来已经全部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案件能够达到毁灭或者动摇某个朝中大员的地步。
今年陆善柔的目标是把父亲未破的案件也重新捋一遍。
幕后主使知道迟早会捂不住父亲的嘴巴,就将他灭口,连家人都不放过,斩草除根。
追凶之路是漫长的,就像身处迷雾,东摸一摸,西摸一摸。
是一次又一次做着毫无进展、但是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所以陆善柔会与郭夫人小蝶产生共鸣,坚持下去的确好难,但是放弃更难!
不过,我和小蝶不一样,小蝶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我有帮手……
“陆宜人?可以开始了吗?”苟史韵见陆善柔出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下着急,催促起来。
“哦,可以了。”陆善柔回过神来了,“开始吧。”
仵作老宋带着她来到一张木桌前,尸体蒙着一块白麻布,老宋说道:“死者泡了很久,二小姐要做好准备。”
陆善柔点点头。
老宋揭开了白布,苟史韵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是第二次看,第一次看的时候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所以第二次是干呕。
陆善柔细细打量,这是一具泡胀得几乎分不出男女的尸体,表示男性的器官只有半截,估计是被鱼吃掉了,只能说是个男人。
陆善柔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可能是个阉人。很多阉人只是被割了蛋,那东西还在。”
简单的说,一般男人肚脐三尺之下是010,如果把010全部割掉,那么阉人会有漏尿的毛病,一身骚气,所以明代阉人一般是把左右两个00割掉,留下1。
如此一来,阉人们既没有异味,也没有生育的能力。
“还是二小姐细心。”老宋将她说的话增加到尸格里。
由于泡发的太厉害,已经成了巨人,面目是看不清楚了,没有明显的皮外伤,骨骼没有发黑,老宋在尸格上初步断定,是在水中溺毙。
陆善柔心道:跟我第一个丈夫陈姑爷死因一样。
陆善柔问道:“泡发成这样,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衣服了吧?”
衣服被撑破之后,被流水冲走了。
老宋点点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是一句光尸。”
验完第一具,再验第二具尸体。
揭开白麻布,躺着一个老者,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短打,瘦的皮包骨头。
老宋拿过来一个布兜,里头是一个两个牛胯骨做的快板,快板上还有十三个铜铃,说道:“腰间拴着一个布兜,里头装着这个。”
陆善柔说道:“这是个老乞丐,这件快板乐器,是用来要饭时唱莲花落的。”
老宋说道:“没有皮外伤,瘦成这样,估计是初冬时被冻饿致死,被抛进了护城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陆善柔拿出五两银子,“买一副薄皮棺材,给他下葬吧。”
老宋收下来了,说道:“二小姐和陆青天当年一样,都是自掏腰包给这里苦命人收尸。”
苟推官听了,连忙说道:“我来我来!钱我来出,我请陆宜人来帮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反正苟推官有的是钱,不,是他老婆有的是钱。
陆善柔说道:“这个不要和我争,钱都出了,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再说京城大部分尸体都是这种四处流浪者,冻死饿死病死,还有受不了折磨自寻短见的,苟推官每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往里头填的。”
第二具尸体当即被抬走下葬了,开始第三具尸体。
揭开白布,这是一个男子,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就是水里泡得发白,皮肤都长了尸蜡,也依然能够看出生前是个美男子的男尸。
陆善柔心中不禁感慨:卿本佳人,奈何薄命。
第114章 佛系官一问三不知,巨人观吐出新证据
这具男尸,不仅长的好看,就连死因也很好辨别——一刀当胸插过, 从护城河里连人带刀一起捞上来的。
陆善柔仔细打量着凶器, “这把刀很精致,刀柄还镶嵌着红色和蓝色的宝石。”
她将刀拔了出来,这是一把锋利的短刀,精钢打造,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依然寒光闪闪。
陆善柔把凶器放在白布上,“应该是名家打造, 从刀柄红蓝宝石打磨的精致程度来看, 价格应该在五百两以上,去京城几个卖高价兵刃的铺子打听一下, 或许能够找到主人。”
苟史韵看着栩栩如生的男尸,吩咐手下:“把画师叫来画像, 全城张贴。”
仵作把男尸的衣服都脱下来了,一件件的填写进尸格。
脱下袜子的时候, 仵作说道:“这个好认, 只有九个脚趾头, 估计张贴启事一出, 就立刻有人揭榜认尸。”
陆善柔定睛一瞧, 此人左脚没有小脚指。
不仅如此,陆善柔说道:“他的左脚脚底板好像还有一个胎记……不对, 好像是烙印。”
老宋和苟史韵都附身去看。
苟史韵说道:“是个香纹寿字头的烙印。”
香纹就是就像烧香时绵长不断的烟气, 形成一笔不断的“寿”字, 好看又吉利, 一般用在做簪子的装饰,男女都可以用。
陆善柔用竹尺量了香纹寿字头的烙印长宽尺寸,填写在尸格里。
这下就更好认了。
陆善柔留了一个心眼,说道:”寿字头烙印这件事填进尸格当证据,但是不要写进认领尸体的告示里——等来认尸的时候再询问认领的人,当面核对,以免搞错,引起纠纷。”
之后的第四、第五具尸首,皆是因冻饿毙命在护城河里的苦命人,都是苟史韵自掏腰包,命人收葬了。
停尸房只剩下两具尸体,师爷也把最近四个月来顺天府保官的人员失踪花名册做好了,递给苟推官。
苟推官又转交给陆善柔,“请陆宜人先过目。”
别的尚且不说,苟推官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陆善柔接过花名册,上登记者失踪者的姓名、年龄、大概失踪的时间、报案的时间,住址、报案人。
陆善柔快速翻看了一遍,短短四个月,报失踪的就有一百多人,有些事在当月失踪的,有一些是离家了很久,一直没有音讯,家人觉得不对劲,才来顺天府报案的。
陆善柔看到一半时,在花名册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隐娘。
张隐娘就是城隍庙里逃跑的新娘,差一点就成了寿宁侯的外室。
再看地址,是昌平县,更加确定了。
陆善柔问苟推官,“这个张隐娘是不是就是被家人强迫嫁给寿宁侯往外室的女子?”
“是的。”苟推官说道:“九月份失踪,他家人找了一个月没找到,十月份来顺天府报了案。”
陆善柔问:“你查了?”
苟推官双手一摊,“人海茫茫,这怎么查嘛,再说这种卖女求荣的父母,官府找到了逃婚的女儿,送回家去,八成又要被父母卖一次,阿弥陀佛,作孽啊。”
查,查个屁。
苟史韵这种“佛系”的推官,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查的绝对不动。
难怪悬案会越积越多。
陆善柔看着花名册,摇摇头,“三年之后,你的考满怎么办啊。”
苟推官坦言说道:“或丢官,或贬职,大不了回家让夫人养着我。”
本以为是天下掉馅饼,现在苟推官觉得是个铁饼,以他的能力根本咬不动,磕掉了牙齿,每一天都好痛苦。
这破官爱谁谁当吧!
陆善柔继续看花名册,目光定在一个叫做“卿官”的人名上。
这个卿官十八岁,是欢喜堂戏班的闺门旦,十月初就失踪了,报案人是戏班的班主。
陆善柔走到第一具已经泡成巨人的残缺尸体前。
苟推官用手指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再看的话胆汁都要吐出来,问道:“陆宜人觉得是卿官?”
陆善柔说道:“闺门旦练的是童子功,有些旦角到了少年时期变声的时候倒了嗓子,十几年的培养就会付之东流,有些没有良心的班主就在旦角变声之前将少年阉割,永葆美妙的声音。”
仵作老宋点头说道:“没错,这些学戏的孩子身体备受摧残,并不是什么秘密。”
苟推官说道:“好,我命人把班主叫来——不过,都泡成这样了,就是确定身体残缺,也认不出相貌啊。”
“他还是有些特征的。”陆善柔细看尸体,“他的耳垂、太阳穴都有黑痣,鼻梁两边有淡斑——”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死者身体传来噗噗的声音,一股恶臭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