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碣在看到这一幕时,彻底崩溃,杀红了眼般直冲进皇城,到底是在边境浴血奋战过的将领,将李砚提前做的部署一道道击溃。
眼看那漫天火光与血腥扑入太和门,御林军将养心殿团团围住,李砚也安耐不住,亲自持兵器护在殿外。
厮杀声愈发靠近,一道道飞箭划破夜空,听得无比清晰。
皇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次怒骂,“这两个逆子,是要弑父逼宫!”
原本不至于会被李碣打到这个地步,是李研未曾料到,那对外将女儿宠爱至极的荣亲王,会不顾城楼上嘉悦郡主的安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直接叫人取箭将嘉悦射伤,若不是身侧侍卫出手快,那一箭会直接要了嘉悦的命。
“对于男人而言,权势的诱惑与一位女子相比,孰轻孰重其实不难猜想。”
宋楚灵之前与李砚说过,可他还是觉得,荣亲王多少会犹豫,但凡他犹豫片刻,局势都不会如现在这般严峻。
喊杀声几乎就在耳边,宋楚灵也愈发坐不住,想要出去帮忙,连修怎肯让她涉险,叫人将她好生看护,自己却推门而出。
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连修在厮杀中看到那极远之处,有人抬箭对着李砚,周遭一切似乎倏然变慢,他在这一瞬间竟能想到许多事,在思绪飞速的翻涌之后,随着那箭飞速射出,他横在了李砚身前。
宋楚灵看到李砚将门踢开,连修被人抬进殿中时,眼泪瞬间涌出,贺白就守在殿内,见状立即拿着药箱来到连修身旁。
李砚身上的盔甲上鲜血淋漓,他想要宽慰她,可门外的杀敌声让他不敢再有半分差池,他嘱咐身侧侍卫,随后再次推门而出。
张六极有眼色,表面上是忧心众人安危,让侍卫皆护在门后,实则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贺白还在处理伤口,所幸这一箭没有靠近心脉,只是射在了左肩上,不然这般力度,连修定会当场毙命。
宋楚灵方才已从侍卫口中得知,连修这一箭是为李砚所挡,她瞬间泪如雨下。
他不该如此的,他这样,叫她日后如何能狠下心来。
这些话她并未从口中说出,可连修只是望着她,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缓缓将手挪到她面前,拿小指轻轻将她手指勾住,用那只有近身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哑开口:“他心中对我有亏欠,便不会让我轻易离开……”
“你怎么这样傻呢?”宋楚灵哭得泣不成声。
连修吃痛,眉心骤然蹙起,可随之,他唇角却露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他不是傻,他是要在她身边啊。
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在窗上,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宋楚灵与连修的手掌倏然握紧。
紧接着,第二支箭,第三支箭……无数箭羽朝殿□□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无比激动的声音。
“暗影卫!是暗影卫来了!”
暗影卫乃大魏先祖开国时设的一批千人的精锐侍卫,只认影符,不认君王,每一朝皆会由上一任暗影卫的执掌者秘密将影符交于下一任。
谁都不曾想到,先帝当初会将影符传到自己的孙辈晋王手中,而非当今圣上。
暗影卫的加入让局势瞬间转变。
李碣能带入皇城的人本就不多,与御林军奋战数个时辰,眼看已经攻入养心殿,却被这批暗影卫所阻拦,他疯了般冲出人群,想要直接闯进殿中,却被殿外李砚所拦。
两人一番厮杀,最终李碣倒在了李砚剑下。
“好你个李砚,竟将自己藏至这般深……”
李砚不再犹豫,手起刀落之下,李碣彻底没了气息,而他的党羽也渐渐放弃抵抗,只那荣亲王还在挣扎,却是让暗影卫也将他就地处决。
尚在十里开外的李砌,自也没能逃过,被李研派出的一支暗影卫一并拿下。
李砚推门走进殿中,将刀直接丢给一个侍卫,随后拿出帕子一面擦拭手上鲜血,一面朝宋楚灵走来。
他将她手紧紧握住,询问贺白连修的伤势,贺白自是将伤势说重几分,只是暂无性命之忧。
李砚暗暗松了口气,与连修颔首之后,拉着宋楚灵朝寝殿走去。
龙榻之上,姜黄色的床帐上满是血迹,这皆是皇上气急攻心所致。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靠在那金丝团攒做的枕头上,饶是这般筋疲力竭之下,他那眉眼中还依旧存着三分威严。
李砚上前道:“父皇,逆贼已亡。”
皇上问道:“是你亲自斩杀的?”
李砚道:“正是。”
皇上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朕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啊,老大身后有暗影卫,老二老三想要弑父逼宫,而你……故作不学无术,实则暗地筹谋,连那骁勇的老三都不是你对手,想必你那武艺绝非寻常啊……”
李砚面无表情道:“儿臣若不是大巧若拙,可能活到今日?”
“咳咳。”皇上咳了几声后,又是一阵低笑,“那你现在意要如何?”
李砚没说话,他将宋楚灵手松开,从桌上端来一杯水,走到皇上身侧,皇上自是没有去接。
如今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父皇可记得王若如?”
在念出这个名字时,李砚眸中难得见到一丝温软。
皇上蹙眉怔愣,想了许久都没记起来,这是何人。
见他如此,李砚将那水杯直接丢到一旁,破碎的声音响起时,他不由冷嗤,“皇上应是忘记了,这是我母亲的名讳,她不是因病过世,也不是第一个因后宫争斗而死的女子,陛下可知?”
皇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朕对后宫之事向来厌烦,怎会知晓这些?”
“所以呢?”李砚冷冷望他,“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放任其流?”
皇上也沉了语调,“朕乃一国之君,朕有国事,朕有臣民,怎能将经历放在后宫之中?”
“后宫的妃嫔不是子民么?”李砚沉声呵道,“母亲之死你从未彻查,但凡你将她视作人来看,便能查出是那郑氏所谓,可你呢?你从不过问,就好像她是你人生中的污点,甚至诞下皇嗣都未曾与她封妃,她是瘦马不假,可瘦马也是人!”
皇上忍不住一阵急咳,在之后,他语速虽缓,语气却依旧阴沉,“先有国,再有家,朕的后宫岂是与你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
“国之大,正是由无数家而构成。”李砚说到。
皇上抬眼望他,“你……你这是在怨恨朕?”
“是。”李砚直言道,“母亲之死,正是拜你所赐,宸妃也因你而亡,娴贵妃也是如此,还有……”
“放肆!”皇上怒斥。
李砚神情未变,继续道:“你这般动怒,是因为我提了宸妃,还是因为我说得句句属实?”
皇上喘着粗气,开始剧烈地咳嗽,“滚,滚出去!”
“我的话还未说完。”李砚不为所动。
宋楚灵长出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重新倒了杯水,递去皇上面前。
皇上下意识想接,可随即又将手收了回去,“咳咳,传、传太医,贺、贺白……”
“皇上不必找太医了。”宋楚灵淡淡道,“没有用的,姐姐当年也是如此,即便太医来了,也回天乏术。”
“姐姐?”皇上愣了一瞬,蹙眉朝她看去。
宋楚灵深吸一口气,将当年之事缓缓道出,她从自己出生之后开始说起,说到被送入昭偌寺寄养,说到贺白与荣林欣两情相悦,说到荣林欣被迫入宫为妃……
在说到她因担忧贺白安危,面对皇上不断逼问,也不愿说出为何会深夜去延晖阁时,皇上已然愣住,低喃着道:“她为何不说……她说予朕,朕会为她做主……”
“别自欺欺人了,因她自尽你便拿整个荣家泄愤,你这般心性,能容得下贺白么?”
宋楚灵毫不客气地将他揭穿,随后继续往下说着,听到李碂是因朱砂而亡时,又是一口鲜红落在了姜黄色的幔帐上。
“朕、朕不知,朕不知会是如此……”
“皇上是不知,还是不想知?”宋楚灵异常平静地望着他,“你不必和我解释,不如自己去和姐姐说,当着荣家之人的面,当着所有因你而亡故之人的面,好好同他们解释吧。”
皇上彻底倒在床榻上,他泪水从眼眶中漫出,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片姜黄,直到他胸口起伏彻底停下,宋楚灵与李砚才才转身朝外走去。
此时大殿之内,已被清扫开来,连修也被人带下去休息,李研被常宁推到殿中,在看到李砚与宋楚灵一道出现时,他宽袖中的手不由慢慢握住。
“楚灵……或者,我该叫你荣林溪?”
不难想到,若李研手握暗影卫,若想在一年内将她身份查明,并非难事。
“我去过盛江村,见到了宋楚灵的母亲,她口中之人,与你极其相似,可我还是听出来了,那不是你……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没有将这些告诉她。”
李研到底还是查出来了,那真正的宋楚灵,如今身在昭偌寺中,当初她的确是与人要来上京,想要入宫为婢,可领她一道前来的那个婶娘,在途径昭偌寺时不慎染病,当时荣林溪正在山下义诊,与师父一道将二人收留,最终,那婶娘还是没能撑过去,宋楚灵也因她的缘故,不慎被传染。
在荣林溪与师父的精心照顾下,宋楚灵逐渐好转,却因染病浑身都落下了豆子大小的红痕,她不能入宫为婢,甚至连人都不愿见,她也就此皈依佛门,从未再下上与外人接触过。
师父早在第一眼看到宋楚灵时,便觉得二人面容有些相似,只是宋楚灵因常年在地里干活,皮肤比荣林溪黑,皮肤也更为粗糙,那张脸也较为圆润,她眉眼弯弯喜欢笑,荣林溪则是标准的浓眉大眼。
于是,师父要她开始模仿宋楚灵的一言一行,平日里她吃饭也会多吃一碗,很快那张脸也与宋楚灵一样圆润,她的浓眉被修剪成一道细眉,她与人一说话,便弯了眉眼。
不到半年,荣林溪便能做到与宋楚灵八分相似。
自此,她便拿着宋楚灵的户籍,顶着她的名讳一步步走到今天。
“林溪。”李研朝她伸出手,“可愿意与我一起?”
在他已经彻底了解她,在他不再用逃避的心去面对各种纷争时,他为她迈出了这一步。
宋楚灵没有说话,只蹙眉望着他。
“林溪,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切,在说完后,他甚至将眸光落在了殿中上首的那张梨花木盘龙椅上。
他愿意为她争,只要她告诉他,她要的是那个位子。
暗影卫虽在李研手中,朝事他却从未涉足,李砚背后又有岳氏帮扶,若这二人再起纷争,上京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宋楚灵望着他久久不语,最后她将李砚松开,却没有去接李研的手,她来到他面前,像从前那样蹲在他腿边,轻声问道:“那样,你会开心么?”
不会,他不会开心,可是为了她,他愿意去做。
李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温柔地望着她道:“我只是想在你身边,你可知,午后醒来的那碗药,极其苦涩,难以下咽……”
宋楚灵立即垂下眼来,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神情,许久后,她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眼来笑着对他道:“可是王爷,我想你开心啊,我想你一直开心下去……”
这番话她曾经对他说过,他记得极其清楚,在这番话之后,是那句“因为你开心了,我才会开心啊。”
李研眼角慢慢溢出泪水,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冲她露出温笑,最后一次抬手宠溺的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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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本是同类人,你的母亲是宫斗的牺牲品,我的家族亦是,你身在储位,日后你的家,到底要如何,皆有你来定夺,你可以如旁人那样,三宫六院美人入怀,不论他们生死,不顾他们会如何这些明争暗斗中慢慢凋零……如你母妃,如我家姐……”荣林溪道。
“我说了,我会封你为后……”李砚道。
“我信,我自始至终都信你,从第一次遇见你,我不就信了么,我相信殿下也是信我的,不然那晚我们中必定有一个会走不出那间屋子,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