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弄之意明显,顾时欢听得刺耳。
说起相亲一事,顾时欢就来气,她今年十八了,自从过了十八生辰后,她阿娘对她的态度就大不如前,不再准许她出门,总是唠叨着让她嫁人,还拘着她学中馈。她整日被唠叨得耳朵起茧子,于是前阵子,便同意家里的安排与吴御史家的三公子相看,那人她没见过,但听说长得还可以,又文采斐然,便也含着点期待的心思。哪曾想,那吴三公子后头突然变卦,拒绝了她,转头就去相看了别家姑娘,两人还成了。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公子小姐们年纪到了,皆会由家里安排相看,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只不过都暗中进行,这家不行换那家,总有一家会开花。但大长公主许是好不容易劝得女儿同意相亲,且相看对象是颇有才名的吴三公子,心里一高兴便在宴会上嗑瓜子时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惹得所有人都知道顾时欢要相看吴三公子,但吴三公子瞧不上她。
因此,这段日子,顾时欢成了临安城闺中小姐们闲磕牙的笑话。
这相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顾时欢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可后来她无意中得知吴三公子不仅瞧不上她,还私下说她是个草包美人,这就让她气不过了。她没计较他临时变卦不讲信誉的事呢,他竟然还出言诋毁她,再加上近日收到各种异样的眼光,她觉得,心里这口恶气不撒出去不爽得很。
于是,当得知吴三公子今日约了友人再清风茶楼吃茶时,她便从家里偷溜出来,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却不曾想,刚上二楼就见到了死对头。
两人暗中针尖麦芒你来我往已久,对各自的套路及死穴皆摸得一清二楚。
安蓉郡主主动出击,先带着顾时欢的脸面踩一踩。
可顾时欢不是吃素的,听她这么一嘲弄,内里的火气便收不住,她走上前去,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就是得闲怎么了?总比有些人整日假装忙里忙外招呼众人喝茶,可连个相看的人家也没有,实在可怜。”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人家瞧得上你。
安蓉郡主在临安城的名声与顾时欢半斤八两,都好不到哪里去,同样十八岁了也没嫁出去。
“你——”,安蓉拿手指着她。
“我、我怎么了?我说实话罢了。”顾时欢转头吩咐凝翠,“你去让店小二沏一壶上好的猴魁过来,我渴了。哦对了,再上几盘我爱吃的点心。”
凝翠得命下楼去了,凝香与凝知守在她身后,两拨人互相对峙,各自为营。
“喂,顾时欢,这是我定了的位置,你要想吃茶,还请换个地方。”
“你定的就是你的了?上头有写你的名字?”顾时欢毫不在意。
“我定的当然就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的?这桌子又可有写了你的名字?”
这时,顾时欢嘿嘿一笑,趾高气昂说道:“真不好意思,还真写了我的名字。”
安蓉郡主诧异,以为她说蛮话,冷嗤了一声。
“不信?”顾时欢挑眉,“往你左手边的桌子腿瞅一瞅,对,就在雕花鱼尾巴那个地方,看仔细啦。”
安蓉郡主半信半疑的看过去,还真在鱼尾巴那里发现了个歪歪扭扭的字——‘欢’。
“……”
“怎么样?安蓉,请起吧?这是我的桌子。”
“你!你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我问你桌上有没有你的名字,你不吭声,却反问我有没有我的名字,呐,现在发现有我的名字了,难不成你还想厚着脸皮继续坐下去?”
安蓉发现不经意间着了她的道,在刻着她顾时欢名字的桌子上喝茶,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是滋味,于是气鼓鼓的带着丫鬟们走了。
顾时欢得胜,心里欢快,身子慵懒的往后一靠,得意的哼起小曲来。
这一幕被正要下楼去茅房的祝长君看了个正着,他心下唾弃——如今真是世风日下,竟有女子这般粗俗泼辣,毫无贤淑端庄可言。
……
气走安蓉后,顾时欢心情舒畅的喝茶,凝知小声问她,“小姐,那名字您是何时刻上去的?”
凝知跟她出门少,不清楚情况,但凝香知道,她在一旁解释道:“一年前就刻着了,去年老爷得了把镶满翡翠玉石的匕首,拿给小姐把玩,小姐想试一试那刀锋不锋利,结果了不得,这都一年多了都还没消去呢。”
凝翠这会儿从楼梯匆匆上来,她适才是去盯梢了,得了消息后赶紧回来禀报,“小姐小姐,吴三公子出来了,正往后院去呢。”
“刚出来的?”
“是。”
“走,咱们这就跟过去。”
顾时欢让凝香在这守着,她带着凝知凝翠赶紧下楼往后院去。清风茶楼的后院宽敞,有几间屋子,是小厮们住的地方,也放着些杂物。
“他走哪条道?”
“这边呢。”凝翠指路。
后院回廊靠墙有条甬道,这条道通向几间屋子的后头,这后头嘛,就是茅房所在位置,顾时欢清楚。她让凝知在男子专门走的那条道的树下守着,自己则隐在屋檐拐角,等那吴三公子出现后再喊她。
凝知尽职尽责,目不转睛盯着。所幸这会儿快午时,半天也没几个人来,她红着脸躲在树下,鬼鬼祟祟。
过了一刻钟后,凝知悄悄喊她,“小姐?人来啦。”
顾时欢探头出去,见甬道尽头走来了个月白长袍的公子,手打折扇,风度翩翩。顾时欢眼神询问凝翠,是不是他?
凝翠点头。
顾时欢心想,这人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个爱说人小话的伪君子。道貌岸然,呸!
眼看他走近,顾时欢见四下无人,便现身出去,将这位吴三公子拦住。
“敢问小姐有何贵干?”吴三公子疑惑不已,上个茅厕都能遇到女子拦路。
“你就是吴漾?”
“正是在下。”
顾时欢闲闲的上下扫了他两眼,“长得勉勉强强吧,也不知是哪家女子眼瞎看上你了。”
她说话毫不客气,令吴三公子不悦,他询问,“在下可有得罪过小姐?为何出言不逊?”
顾时欢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呐,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圣贤了,可实际上跟蹲在街口闲磕牙的长舌妇一个模样,外表看着斯文,内里不堪得很。”
“你怎的如此无礼?”
“吴公子,出言不逊的是你在先,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位‘草包’小姐,顾时欢。”
听到她名字,吴三公子哑然,他想起自己的确有说过她是草包的话,彼时私下说是一回事,但被正主听见又前来对质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顿时尴尬得脸红,想了想,先道歉,“在下其实……其实也是听他人说言,所以才……”
“听别人说你就也这么说了?你口出恶言,可想过女子闺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却毫不知礼,我看你是白读了。”
吴三公子心想,就你这样在茅厕门口堵人的恐怕也不在乎什么闺誉吧,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只得继续赔礼道歉,“是是是,顾小姐教训得是。”
他觉得没脸得很,闲时跟朋友的一句玩笑话竟没想到有今日这般境遇,只想赶紧道歉快些走人,要不然一会儿来人看见,那真是丢人到家了。
他道歉真诚,态度良好,但并不能换来顾时欢的原谅,她昂头挺胸气势汹汹的将他堵在小道上,正准备再出口恶气时,便瞥见甬道另一头站着个人。
这人正是祝长君,他将将从茅房出来,准备回去,可路被人给堵住了,于是只好静静等待,也全程观看了一场女恶霸欺压‘良民’的戏码。
吴三公子也转过身来,见后头站着人,他局促不已,也不等顾时欢让路,绕过她就赶紧溜了。
顾时欢心里憋着的恶气还没撒完呢,卡在喉中不上不下,见吴三公子跑了,于是看这个扰她兴致的祝长君很不顺眼,尤其是祝长君那嫌弃鄙视的眼神,令她十分不爽。
便远远的朝他瞪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么?!”
祝长君:……
第87章 番外二
大长公主府,东侧的一座院子里,种满了蔷薇花,花开正盛,藤蔓沿着墙壁直攀至屋顶。
正屋里,五彩琉璃花窗大大的敞着,几个婢女手里捧着崭新的衣裙和首饰站在门边,大长公主苦口婆心的劝着女儿去参加中秋宫宴。
“像这等宴会,最是不缺好看的女儿家,你也不想衣裳打扮被别人比下去吧?”
“我不想去。”顾时欢趴在榻上看话本子,头也不抬。
“为何不去?今晚肯定会有许多官家夫人过来,正是你露脸的大好时机,回头找婆家也能轻省些。”
大长公主现下恨不得快点把女儿嫁出去,家里三个孩子,就长女嫁了人,长子和最小的这个都还没着落,她忧愁不已。但凡遇上宴会,总想带着顾时欢出去露露面,兴许能遇上好姻缘说不定。
顾时欢几乎隔三差五要被她唠叨婚事,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到现在已经波澜不惊,任凭大长公主如何说,她皆无动于衷。
大长公主无奈,她给顾嬷嬷使了个眼色,有的时候女儿比较肯听顾嬷嬷的话。
顾嬷嬷会意,她最是懂如何掐顾时欢的死穴。她走到塌边,用两人能听到——实际上屋子里的人认真听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姐,你若是这回不去参加宫宴,那些人肯定还以为你因吴家的亲事羞于出门呢,你可不能……”
果然,没等她说完,顾时欢立马跳起来,“谁说的?做小人的是他吴家又不是我,我羞什么人?嬷嬷别说了,快把衣裳拿过来。”
关键时刻还是顾嬷嬷厉害,大长公主眼神赞许,遂赶紧让丫鬟把上个月就已经在玲珑阁定做好的衣裳拿过去给她试。
顾时欢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身姿高挑,腰细腿长皮肤白嫩,乌发凤眼红唇饱满。这身金烟云蝴蝶裙穿在她身上,光芒耀眼,伺候在旁的丫鬟们纷纷赞叹,大长公主也十分满意。心里暗暗鼓劲,今日务必要给女儿挑个好婆家。
……
申时,被邀请入宫参加宴会的众位达官贵人们的马车纷纷抵达宫门口,顾时欢提着裙子被婢女们搀扶下车。她这身打扮太过精致,以至于才走到宫门口便纷纷收到周围各种艳羡嫉妒的目光。
人群中有人重重“哼”了一声,这声音有些耳熟,顾时欢望过去。
嘿,又是冤家路窄啊。
“原来是安蓉啊,我还当是哪个不知礼的粗鄙婆子呢,这声音也忒……”她嫌弃的神色恰到好处。
安蓉要气死了,她这几日染了风寒,发了好几场热随后吃药好了,但说话声音却还是粗哑得很,适才那一哼也没想这么多,反正看顾时欢不顺眼就情不自禁的鄙视她。没想到反倒被她借此说事,竟然还暗骂她不知礼,嘁!她顾时欢难道就是个知礼的不成?!
好不要脸!
顾时欢也懒得管她气得神魂出窍,她挖苦了一番,又见她今日打扮不如自己,心情舒畅,昂头挺胸规矩的端着双手在身前,装模作样的随母亲进宫门了。
不过好巧不巧,开席的时候,大长公主府席位与诚王府席位相邻,顾时欢与安蓉郡主孽缘不浅,正巧安排比邻而坐,中间也就隔着二尺距离罢了,两人默契的给了对方一个白眼,随后各自扭头。
大长公主观察了今晚来参加宴会的众位官夫人极年轻男女们,男子来得不多,但小姐们却是齐整整的来了,连还未及笄的也一并被自己父母带出来凑热闹。心想,竞争力真不是一般大啊,她看了眼一旁还在与人乌眼鸡斗气的女儿,叹了口气,低声嘱咐道:“夭夭莫要皮,好好坐着,端正些,好些人都看着你呢。”
这话倒不假,顾时欢名声不怎么好,但名气大啊,成日在街上混的人,相熟的不熟的基本上都认识她,再加上她今日这身打扮,真是把各家小姐都死死的比了下去。因此,明里暗里瞧她的人还真不少。
有些男子也在偷偷打量她呢。
闻言,顾时欢立马坐端正,摆出一副温柔乖巧的笑脸。这是大长公主勒令她这么做的,每回宴会上都得这模样,一场宴会下来,顾时欢的脸都要僵了。
这时,旁边又传来一声粗哑的嗤笑声,顾时欢斜睨过去,“不服气啊,你当然不用像我这般,毕竟……”她闲闲的扫了安蓉一眼,“毕竟你长得真不怎么样,今日还打扮得跟唱戏似的,没什么人注意你,我可不一样呢。”
安蓉暗气,她今日出门铆足了劲要跟顾时欢一较高下,倒不是为了找什么好婆家,就是不想输她而已。她身姿玲珑不比顾时欢差,但就是长得没她好看,因此,便努力在妆容上下功夫,但许是用力过猛,看着很是不自然。白日还好,夜里灯火一照,可不就像个唱戏的?
顾时欢这么一说,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看过来,有的还憋着笑呢。安蓉脸上挂不住,端起茶杯要喝茶,哪知才将将拿到手上就烫得端不住,手指一松,茶水尽数打翻在身上,胸前湿了一大片。她这毛毛躁躁的模样反倒让那位憋笑憋得辛苦的人噗嗤笑出了声。
安蓉郡主出了这么大的丑,都要气哭了,训斥了那倒茶水的宫人后,赶紧起身换衣裳去了。
……
每年中秋宫宴都是一成不变的歌舞,顾时欢不爱看这些,吃饱喝足后便起身去玩。
年轻男女们都坐不住,她到太液湖桥边的时候,这边已经聚了些人。她百无聊赖捡了几颗石子儿悄悄躲在柳树下打水漂,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五个圈,她开心的低呼起来,有人往这边探头看了一眼,她又赶紧躲起来,随后扔下石子往桥上走。
这时已经陆陆续续过来了许多人,这边空旷,最是适合看烟花。每年中秋,宫里头都要放一回烟花,这是宫宴的重头戏,顾时欢也不想错过,她站在桥上,寻了个好位置仰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