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场陛下对于他的考验。
阮问颖心底的那股震撼和后怕之情又涌上来了。
“陛下他……”她张张口,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可真是……”
“冷酷?”杨世醒道。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含糊带过:“……那信王到底有没有被陛下处置?他是真的被囚入幽府了吗?”
杨世醒摇摇头:“我不清楚。父皇是肯定不想要他的命的,但——他和母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阮问颖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只有在面对绝境时才会真情流露,而不巧的是,皇后与信王真情流露的对象是对方,无关陛下。
这也是陛下活该。
她带有几分解气地想着。
这世上最不能试探的就是人心,她和杨世醒互相钟情,都险些在年初时因此分崩离析,何况本就与信王有着一段情缘的皇后?
“那太后呢?”她询问道,“陛下对太后的处置也是在试探你吗?但你那时候没有替太后出头呀?”
他笑了笑,道:“太后不是。父皇是真的想要处置太后,我只不过是打了一回先锋,替父皇引出个由头而已。”
闻言,阮问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要是陛下对太后也是演的一出戏,那她可就真的不服气了。
她还想再询问更多情况,外头却在此时传来一阵嘈杂动静:“让开!让本宫进去!”
熟悉的声音让她眼前一亮,一下子站起身:“娘!”
安平长公主疾步入内,身上披着的甲胄铿锵作响,身后跟着试图阻拦的山黎:“长公主殿下,请容山黎通报——”
“让开!”安平长公主看也不看,足下带风地拐进内室,匆匆扫了一眼,找准阮问颖的位置,一把上前将她搂进怀里,迭声呼唤,“女儿!我的乖女儿!你可还好?”
杨世醒起身行礼:“世醒见过姑母。”同时示意山黎退下。
安平长公主没理他,继续对着阮问颖说话:“这皇宫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疯了……走,娘这就带你回家。我们不跟他们一处!惹不起他们,难道还躲不起吗?”
“娘……”阮问颖被长公主的大力拥抱挤得有些呼吸困难,脸颊贴在冰凉的甲胄上,更是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生长公主像害怕失去她一样搂着她不放手,使她越发难受。
还是杨世醒在旁提醒了一声“姑母莫要让表妹着凉”,才使她有了喘息之地,抬起头不解询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安平长公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这就要问你的好表哥了!他和他老子斗法,凭什么把你牵扯进来?我说你二哥他们怎么忽然出城来迎接呢,还满脸慌张的表情!”
“枉费我当年在得知你祖母打的主意后第一时间告诉你舅舅,结果倒好,我帮他保住了亲生骨肉,他却拿吓唬你来回报我!这门亲事我们不要了!退亲!”
“姑母!”杨世醒一惊,“姑母稍安勿躁——”
“勿什么躁!”长公主回头一声斥,“拜你们父子所赐,本宫现在急躁得很!走,”她拉扯过阮问颖,“跟娘回家!”
“姑母——”杨世醒还要再劝,但被阮问颖偷偷摆了摆手,以眼神示意他不要惹恼正在气头上的母亲,也只能作罢,蹙眉无奈地看着她们离去。
外头的风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雪霁初晴的景色看着颇为迷人,可惜安平长公主的怒火不会简单熄灭,直到回了镇国公府,她都保持着满面怒容,惊吓到了府里的一干下人。
回程的途中,阮问颖听着母亲坐在马车里的念叨,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由于今年的安排有些变更,安平长公主与镇国公没有提前寄家书回来,告诉阮问颖他们几时归,而是准备等到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没想到被给了一个天大惊喜的是他们:济襄侯与阮子望急匆匆地出城迎接,满脸焦急地告诉他们,陛下怀疑六皇子身世不妥,欲诛杀之,而六皇子带着阮问颖一道进宫去了!
当时安平长公主就急了,直接催马入城,一路疾驰到了宣政门外,高总管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下马大步进了蓬莱殿。
蓬莱殿中,太医令正在给皇后诊治。安平长公主也不客气,直接掀帘把陛下喊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得到回答后气得不轻,甩袖去了含凉殿,这才有了先前她把阮问颖带走的一幕。
“简直欺人太甚!”她愤怒不已地道,“仗着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当爹的是个冷心冷情的,当儿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父子俩联手唱戏来欺负你!”
“你也是!”她瞪了阮问颖一眼,“知道人家是在演戏骗你,还上赶着去照顾人家,原谅人家!你这样好欺负,他们以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到时我看你怎么哭!”
阮问颖朝她乖巧一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表哥——”
“不要跟我提他!我现在一听到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就烦!”
阮问颖抿抿嘴,不说话了。
她倒不担心她的母亲会真的把这门亲事推掉,在以为杨世醒不是陛下亲子时,长公主都能选择成全他们,现在得知他真的是帝后嫡子,只会更加看好这门亲事。
毕竟她的母亲成全他们的原因,不在于对杨世醒有几分喜爱,而在于他能够带给她的未来,只要杨世醒一天能够坐稳继承人的位子,这门亲事就一天不会被退。
所以她只要陪着母亲出出气,等其气消了、冷静下来了,也就好了。
还能顺带让杨世醒着急一把,让他也体会一下满心焦急又无能无助的滋味。
思及此,阮问颖没有再替杨世醒分辩,主动转移话题,询问起了安平长公主这大半年在青州的经历。
回到家中,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把谷雨和小暑从行宫里接回来。
见到她,两人都红了眼眶,小暑更是抹起了眼泪,瘪着嘴道:“姑娘!你可吓死小暑了!我、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再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谷雨含泪带笑地斥责,“我都跟你说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事的。你瞧,现在可不是好好地站在我们跟前?”
安慰了两人一通,阮问颖就询问起了行宫的情况,得知在她和杨世醒等人走后,过了一段时间,锦衣卫指挥使来了行宫,以谋逆之罪带走了前锦衣卫副指挥使,并接管了整个行宫。
又过了一段时间,陛下的第四道圣旨过来了,道是乱党已除,六皇子襄助平乱有功,众人的禁足都解除了,可以自行离去。阮问颖派去接她们的人就是在那不久后到的。
“姑娘。”说到这里,小暑左右张望了一番,有些好奇地小声道,“六殿下他……到底是……”
谷雨给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问姑娘这种问题!六殿下明显是遭人陷害,幸得陛下圣明,殿下亦有上苍保佑,这才没有让奸人得逞!”
阮问颖也警告道:“这话你问问我就算了,外头一个字都不许说,若是说了,我立即将你逐出府中,永不再用,知道没有?”
小暑吓得连连点头:“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绝对不说!”
不过这也是阮问颖担心的地方。
真假皇子的风波平息了,但造成的影响还在,并且这影响不同于一般事件,光是捕风捉影就能让人津津乐道,流传甚久,也许十年、二十年后,甚至后世的野史中都会提及。
然而转念一想,杨世醒本人都不会在意这个,她担心什么?
当下,她便抛开这个问题,命人打来热水,专心享受起热腾腾的沐浴来。
第304章 母后想要出家,父皇拦着不准出
接下来的两天, 阮问颖都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她原本有些担心父母会就大长公主被送去别苑静养一事责骂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长辈对此只字未提,只让她好好休息, 别的什么都不要多想。
安平长公主还能够理解, 她与真定大长公主虽有姑侄之亲、婆媳名义,但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 这场闹剧的源头又在于真定大长公主, 安平长公主恼了后者不奇怪。
但镇国公与大长公主可是实打实的亲生母子, 大长公主就算再作恶多端,以镇国公的性情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阮问颖派人偷偷打听, 得知她的父亲在回府当晚去了一趟别苑, 回来后除了面色有点发沉,其余与往常无二, 才稍稍松了口气。
心想, 看来她的双亲理解了她的难处,站在了她这一边。
倒是安平长公主在得知七月别庄一事后气得不轻, 雷霆降下一道公主懿旨, 以管教无方之名狠狠罚了徐夫人。
若非徐妙清已经远嫁,阮问颖毫不怀疑,她的母亲会直接要了对方的性命。
连太后也因此受到了牵连,据说安平长公主进宫和太后大吵一架,母女俩不欢而散。
阮问颖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既觉得痛快,又颇为忧虑, 痛快善恶终有报, 忧虑她的母亲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一串惊变。
她的父亲也动了真怒, 不顾文臣武将之分, 上门找了徐茂渊麻烦,据说还进宫去寻了一趟杨世醒。
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那她可得好好担心一番杨世醒了,担心他的胳膊腿是否还全乎着。
也是直到这时,阮问颖才知晓,她的父母没有在往来的家书中被告知别庄一事。
这不难理解,真定大长公主只想从她身上获取利益,不在乎她遭遇了什么;阮子望倒是很在乎,但估计不敢把这事写在信里,一来害怕书信被人截走,有损她的清誉,二来不知边关战事如何,要是让双亲为此分了心就不好了。
好在府中尚有一件喜事,那就是她的二嫂给她二哥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把她二哥乐得好几天走不稳路,赏银一波波地往外撒,吸引了不少仆役往他身边凑。
但同时,她也感到一阵愧疚。因为在她二嫂生产时,正好也是济襄侯奉杨世醒之命去找她二哥的时候,后者犹豫踌躇了好一番,最终决定先去救急,等报完信回来,孩子已经生下了。
生产的紧要关头,丈夫却不在身边,虽说是为了更要紧的事,但当妻子的心里一定不会有多么好受,伤心、失落甚至感到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
阮问颖有心想要弥补,向其赔罪,但赵筠如正在月子中,见不着人,她只能挑选一件又一件的贺礼送过去,充为心意。
直到赵筠如身边的采芝过来告诉她尽够了、不用再送了,并隐晦地表明不怨任何人,才堪堪罢手。
采芝笑着道:“我们夫人说了,这半年多亏了姑娘照拂,才能顺利生下舒娥姑娘,一个月后的满月酒,还请姑娘千万赏光。”
赵筠如生下的这个孩子,是国公府重孙辈中的长女,按理该冠以“大姑娘”之称,但因为有阮问颖在,称呼不好重了,镇国公又给这孩子起了个“舒娥”的小名,众人便以此来称呼。
且采芝此番也非空手而来,带了几样谢礼,数量虽没有阮问颖送过去的多,但精美贵重程度不相上下,让见惯了珍品的小暑都忍不住在人走后感叹:“二少夫人真是个宽厚人。”
谷雨有不同的见解:“依我看,二少夫人是个聪明人。”
阮问颖微微一笑:“你们两个说得都对。她既是个宽厚人,也是个聪明人。好了,把东西收进库房吧……”
回府的第三天,陛下与杨世醒父子登门拜访了镇国公府。
这是阮问颖没有预料到的,她本以为只会有杨世醒一人前来,没想到连陛下也来了。
难道陛下还有一点恻隐之心,不忍嫡子的亲事被他安排的一出大戏搅黄,特地上门赔罪来了?
杨世醒的回答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倒是想有这份闲心。”他轻哼道,“他现在为了母后的事急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空管我?眼看着事态无可挽回,才想起我这边有一个未来的岳丈家可以帮忙,赶忙抓着我过来了。”
她“哦”了一声,抿嘴笑道:“原来你是被陛下抓过来的。那,如果陛下不抓你,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过来了?”
“那也得我能过来。”他道,“你知道我这两天处理了多少事吗?太后的,刘百钊的,姚铸的,父皇把能推给我的事都推给我了,我忙得连轴转,差点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怎么过来看你?”
她笑道:“你可以把休息的时间拿过来看我呀。而且你确定是过来看我,不是听我娘训话?还有,听说我爹昨日去宫中寻了你?这消息是真是假?”
杨世醒道:“消息是真,姑父昨日的确来宫中寻了我。”
她立即来了精神,道:“我爹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觑向她:“你这模样是希望有呢,还是没有?”
“你猜?”她抿嘴笑着卖关子。
杨世醒也笑,用一句话告诉她答案:“姑父的教导,世醒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至于姑母,有容人之量,无愧于巾帼女侠。”他道,“我本以为此行要吃好一顿挂落,怎么责骂反省自己的话都准备好了,岂知姑母只是简简单单地问过几句话,便放了我进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阮问颖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我爹已经教训过你了,而且我娘有更好的出气人选。若非今日是陛下带着你来的,你看我娘还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你进来。”
“那我倒是得谢谢父皇了,谢他替我挡了一劫。”
“谢什么?这一劫本来就是——”她飞快地收口,把后半句“你父皇带来的”咽下,转而道,“陛下怎么为舅母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了?能和我说说吗?”
杨世醒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穿她的腹诽:“我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这事也不复杂,无外乎是母后想要出家,父皇拦着不准出罢了。”
“什么?”她吃了一惊,“舅母要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