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沙寨的出现让他们不必担忧其他水匪的侵扰, 只需提供一定的过路费便能畅通无忧, 甚至在江上遇险还能向水寨求助。
总而言之, 碧沙寨的存在更有利于民生。
太子殿下想必也是看到碧沙寨于国于民都有利, 所以才放弃绞杀, 转而收编。
或许叫碧沙寨不得已的妥协更为贴切。
顾今月听见“大当家”时眼皮又开始跳, 走到临窗前悄悄打开一条缝往外看。
落日余晖给江面上染上一层金黄, 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耀眼的金光,水天相接处一艘狭长的快船顺着风急速前进, 没过多久就从一个点变成了一条线。
“快看,那就是太子殿下赐予碧沙寨的快艇, 船头上站着的是不是就是大当家。”
“没错, 这艘快艇只有大当家能调动,而且你看那人脸上带着面具, 一定就是他。”
顾今月顺着船身往前看,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迎着风站在最前方, 江风吹拂他的发丝肆意飞舞在空中,白衣猎猎作响。
他脸上戴了半块银质面具,刚好遮住上半张脸,而面具的诡异之处在于左眼处是完全封死的。
顾今月在看清他瞬间冷不零丁打了几个寒颤,撑起窗的手像碰到尖刺一般迅速收回,窗框哐当一声砸向窗沿,发出一声重响。
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迎面而来,耳朵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灵敏,浪花击打快艇的声音一波一波敲在她脑门上,嗡嗡作响。
她呆愣在原地,如同木雕一样。
“小姐?”双儿站在她背后,没看见那个所谓的“大当家”,她用帕子为顾今月拭去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细汗,担忧问:“不是没事了么,小姐怎么抖成这样?”
顾今月十指猛地抓住双儿手腕,眼球止不住地往外蹦,似哭似笑道:“他来了……”
“谁?”双儿费力地扶住浑身酸软的人,将她半拖靠在床榻上。
“嬴风。”她声音极其轻,似乎稍微大声一点就能被名字的主人听见。
“什么!”双儿不可置信,她的手比顾今月更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今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攥紧双儿的手。
心下涌出一股绝望,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嬴风,千算万算没算到他还有一重碧沙寨大当家的身份,这下正好撞到他手里了。
那个叫虞扬的男人恐怕不会在遮掩,她们马上就要暴露在嬴风的视线中。
事到如今她万念俱灰,所有的谋划终成泡影。
顾今月认命般地闭上眼,颓然等待命运降临。
“找到了么?”
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他就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快艇上。
顾今月愈合的唇角又一次撕裂,这次的腥味更重更浓,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从三很快回答。
“虞扬?”嬴风不怒自威地看向迟迟不回话的另一个人。
顾今月的心提到嗓子眼,腹部剧烈抽痛,翻滚着恶心又被她强行压制,眼睛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耳朵轰鸣声更烈,刺得她额角突突突地跳。
脚底瞬间升起寒意,顷刻间蔓延至全身。
他要发现了……
而她,和帮助她的人,完了。
“没发现。”虞扬沉稳道。
“继续搜,我不信她能逃到哪里去。”嬴风声音森冷,宛如暗夜中的阴风,无孔不入刺进她的骨头缝里。
船又开了。
直到驶出去很远顾今月才畅通无阻地呼出第一口气。
刚经历过一场凶险,背后的冷汗浸湿衣衫,江风透过窗牖缝隙一吹,愈加冰冷。
她连推开窗往后看的勇气也没有,僵着身子在坐在床榻上良久,直到贺统领送来晚膳才回过神。
“我们算是逃过了么?”双儿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应该吧。”顾今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虞扬的护卫会放过她。
“我们要不要告诉靖王殿下碧沙寨大当家就是皇上?”双儿心有戚戚,眼神总是往窗外瞄,生怕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不,”顾今月立刻阻止她:“别说,反正我们已经逃过一劫,不要多生事端。”
不知不觉中,她的心还是偏向嬴风。
以他的谋算,设计碧沙寨与朝廷处于微妙的敌对状态必有深意。
“大小姐,您还好吗?”贺统领在门外低声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两位?”
“没有,”顾今月细声细气:“我们一切安好,劳贺统领费心了。”
两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
“虞扬,你怎么一直往那处看,”从三阴阳怪气道:“不会是看上次船上哪家姑娘了吧?”
虞扬闻言心一紧,立刻收回目光悄悄瞥了嬴风一眼,发现他没有异常后才稍稍松了心弦。
他目不斜视盯着过往船只,像是没听见从三的嘲讽似的。
果然是个木头。
从三跺跺脚,又带人下去搜船了。
“那艘船有什么特别之处?”
虞扬听见嬴风的声音登时瞳孔一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紧张,沉声静气道:“属下只是在想夫人真的走的是水路吗?”
嬴风负手而立,仰头看向无垠的天空淡淡道:“无论她走哪条路,我都会把她抓回来。”
“她插翅难逃。”
船又行驶三天三夜,最终停靠在瓜州。
嬴岚亲自来接她,原本是要将她安置在离王府不远的一处三进小宅里,被顾今月拒绝。
最后她选择了一处远离靖王府,坐落在城南边的一处小院里。
双儿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不解问:“小姐,为何我们不选靠近靖王府的地方,而要选择这处简陋的小宅。”
来到瓜州近十天,除了第一天靖王与小姐相互客套一番后,她开始闭门谢客
靖王之后几次求见也未能如愿,无奈之下只能送来大量药材、绸缎,食物和一些得用的人。
小姐似乎将那十余年的过往都埋葬在京城之中。
顾今月淡淡道:“我们又不是他什么人,怎好去影响靖王殿下的生活。况且他肯定是嬴风的重点盯梢对象,少来往更好。”
“小姐……”双儿还想再说什么被自己小姐一个眼神制止。
她敏锐地察觉到小姐对靖王殿下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有点假意逢迎。双儿不明白,明明在上京之前小姐对靖王殿下还是心生向往,一提起他都是眼里闪着爱意的光。
难道是因为她怀了皇上的孩子?
可这也无法解释,为何两人客套得像陌生人一样?
靖王殿下对小姐依旧关怀备至,什么好的东西都眼巴巴送过来,也并没因疏远她而生气动怒,反倒是小姐态度冷淡,甚至在躲着靖王殿下。
顾今月面不改色地环视了一圈,靖王的人看似在守卫和伺候她,实则更像是监视。
他们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她还曾撞见过有几个人偷偷出门,想必定是去通风报信。
这种感觉她不陌生,还十分讨厌。
之前在风府时嬴风就曾派遣四名婢女日夜不停地守在她身边,除此之外还在她周围遍布暗卫,让她活得毫无自由可言。
但这一切并不是她疏远嬴岚的主要原因。
在记忆恢复之后,在脱离嬴风的掌控之后,她终于能够静静地想一想到底哪里不对劲。
嬴岚看她的眼里没有爱。
有客气,有温和,有关心……唯独没有爱。
顾今月自己也迷茫了,十年的咫尺天涯的陪伴对他来说是这样可以轻易摒弃的么?
虽然他口中声称完全不在乎自己怀了其他人的孩子,又告诉她娶了冯若宁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虽然心里有她,可却不能辜负冯若宁,毕竟她的后面是威震将军府。
嬴岚承诺会好好照顾她和孩子,绝不会让嬴风再来打扰他们。甚至透露出给顾今月换个身份,他愿意娶她做平妻。
顾今月听到这里心彻底冷了下来。
三哥哥 他与信中的“”好像割裂了,她的三哥哥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几日她总在想嬴风的话。
“如果他真的心里有你,怎么会你一死转头就娶了别人。如果心里有你,又怎么能容忍我强占你。”
顾今月问双儿:“你跟我仔细说说,你怎么被靖王救起,救了你之后他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点一滴也不要漏掉。”
双儿见顾今月神情凝重,老老实实地说明一切,这一说就到了月上中天。
"有件事很奇怪,"双儿歪着脑袋道:“八月十五那日我没有等到小姐,反倒等到皇上带人来。可靖王殿下派来协助咱们逃跑的人居然连一丝抵抗也没有就束手就擒了,事后靖王殿下销声匿迹,从未找过我。”
双儿皱眉,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靖王,好像也并未因此受到任何牵连。”
那日她听得明白,隔壁刑室里惨叫声哭天抢地,吓得她一整晚都不敢出大气,时时刻刻在提心吊胆,害怕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顾今月陷入沉思,而后缓缓道:“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这个计划注定失败,所以跟你在院外等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人。”
双儿瞪大眼睛,抑制不住嗓音:“怎么可能!”
“嘘……”顾今月捂住双儿的嘴。
“靖王怎么会害小姐。”双儿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顾今月又想到他们在皇觉寺相认时,嬴岚第一次见她时的表情。
震惊和惊喜。
当时她没有多思考太多,全身心都沉浸在自己被嬴风欺骗占有的悲痛中,还有无法面对三哥哥的羞愧。
如今再想来,他眼中的惊喜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因为她还活着这件事。
尤其是他对她怀了嬴风孩子一事抱有极大的宽容,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简直到了视若己出的地步。
“谁?”
窗边有动静,顾今月立刻警惕地往那处看,一个人影立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