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摇摇头,沉思道:“我在想,格尔察为什么一定要挟持林小公子。”她努力站在格尔察的角度思考,“就算林小公子纠缠他要报官,也总有更合适的对策应对,何至于这般大张旗鼓。毕竟比起林小公子挑衅,显然关乎他东山再起大计的‘王女之子’更为紧要。”
“无外乎三点。”太子缓缓道,“其一,格尔察一时头脑发热,冲动行事。”
但洛之蘅即便没有见过格尔察,也知道多年执掌权柄的人,绝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太子:“其二,走漏了消息,格尔察生疑。”
这不失为一种可能。
洛之蘅似懂非懂,转瞬又蹙眉道:“倘若是因为走漏风声,为了避祸,格尔察不是更应该谨慎行事吗?怎么反而主动暴露?”
太子一笑:“那便只剩了最后一种可能。”
四目相对。
两个人异口同声:“他发现了更重要的事。”
旋即,洛之蘅又不解:“究竟什么事,比‘王女之子’的消息还要重要?”
太子眸色微深:“等等看。”
*
洛之蘅并没有等很久。
五日后,洛南便带来了林疏言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格尔察的死讯。
“死了?”洛之蘅难以置信地问。
洛南解释道:“是林小公子。格尔察本来想用林小公子来威胁王爷,让王爷放他一条生路,结果被他挟持的林小公子趁其不备,忽然反抗,夺过了格尔察的匕首,一击毙命。”
洛之蘅陷入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让阿爹和太子头疼了这么久,一手挑起动乱让边境不得安宁的格尔察,就这么轻飘飘地死在了林疏言的手里?
洛之蘅越想越觉得恍惚:“那林小公子呢?”
洛南诡异地沉默了下,然后道:“被血吓到,晕过去了,属下将他送回林大人府上时,尚未转醒。”
洛之蘅:“……”
隔日,洛之蘅便从太子口中得知,让格尔察不惜露出马脚,也要挟持林疏言的真相。
“跟在林小公子身边的那个人,就是‘王女之子’?”洛之蘅讶异,“这么巧?”
太子颔首:“据林疏言说,格尔察就是看到了他的朋友后忽然动手。他为了保护友人,不得已和格尔察争执,却不料惹怒了格尔察,直接动了手。他为了保护友人,和格尔察缠斗,然后便从格尔察口中听到友人是‘王女之子’的消息。”
“已经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吗?”
“接待南越使臣,帮助他们找人的差事,如今是二皇兄在管。”
换言之,太子也不清楚如今的具体情况。毕竟涉及到南越未来的王,使臣谨慎、有所隐瞒也是情理之中。
洛之蘅看着太子带着她径直往酒楼去,疑惑问:“那我们如今这是去——”
“去见齐格。”太子沉声道,“这件事,顺利得让我颇为不安。”
洛之蘅颇为理解。
南越无法提供‘王女之子’的具体消息,找了几个月都一无所获,然后在他们诱捕格尔察的时候,这位‘王女之子’忽然就大剌剌地出现,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兴许是因为齐格早先和太子有过合作,南越人为了方便行事,便将齐格留在了盛京,统筹寻找‘王女之子’的重任。
齐格兴冲冲地来赴约,一见到太子,止不住地感谢,满面春风得意。
可见找到‘王女之子’让他有多如释重负。
太子在他说到兴头上时忽然打断:“这么多年,可能确定,这人就是你们要找的?”
“当然!”齐格斩钉截铁地道,后知后觉意识到太子的神情微沉,“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太子提醒他:“我们能造出‘王女之子’的身份引格尔察露面,旁人亦能效仿。”
齐格愣了下,旋即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道:“不会错的。”
对上太子探究的视线,齐格想了想,终是道:“我知道王子出现得太巧合,但焉知不是上天垂怜,冥冥之中让王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眼前?毕竟那位林家小公子是冲动离家,谁也不知道会遇见这等险境。我知道你可能是担心林家和格尔察有勾结,但你莫忘了,林家在平川一役中出力甚多,若当真是他们家通敌,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太子依然将信将疑。
齐格犹豫了下,横心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那个人身上有我们王女的玉佩,是王女当年降生时王上找人精心打制,用的玉料也是王室独有,绝无可能仿造。”
洛之蘅猜测:“有没有可能是王女丢失了玉佩,被人捡到?”
“那个人的年纪背景都能和‘王女之子’的消息对得上。倘若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能恰好捡到王女的玉佩,恰好父母双亡,恰好学过南越语,”齐格顿了顿,“那我们也认了。”
洛之蘅哑然。
太子沉默了会儿,忽然问:“能让我看看那块玉佩吗?”
齐格面露迟疑,见太子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叹气道:“也罢,我稍后命人送到南境王府。”
一个时辰后,太子见到了齐格送来的玉佩。
洛之蘅探头一看,正想问这玉佩怎么是一半,忽然就瞥见了太子怔愣的神情。
“阿兄?”洛之蘅担忧地唤。
太子死死盯着玉佩,手腕微颤。半晌,哑声道:
“这玉佩的另一半,在小五手里。”
第85章
认定那人是南越王子的重要信物,其中一半在赵明彰手中。
洛之蘅被这消息震得愣了愣,半晌才堪堪回神。
她迟疑着问:“小五手里的那半块玉佩——”
太子不错眼地盯着玉佩,极艰难地道:“是皇婶的随身之物。后来小四小五出生,皇婶将玉佩一分为二,送给了她的两个孩子。”
饶是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听到这话,洛之蘅还是难免一惊。
这玉佩是认定南越王子的重要信物,乃南越失踪已久的王女降生之礼,倘若为惠王妃所有,那岂不是说——亡故多年的惠王妃就是南越王女?
洛之蘅哑然,想到太子和赵明彰的情谊,满含担忧地望过去。
太子垂着眼,视线定定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唇角拉得平直,久久没有出声。
*
夜半时分,南越使馆灯火通明,到处洋溢着终于寻到王子的喜讯。
靠内的一间房中却迥然不同地安静下来。
齐格摩挲着侍卫带回来的玉佩,微微出神。
下属觑了眼天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您还在想赵太子的话?”
齐格没有回应,却也未曾制止他的猜测。
于是下属壮着胆子续道:“王女多年没有丝毫消息,咱们也是去岁末才借着堪堪收集的情报,决定找到流落在外的王子。不到半年,或许能够安排出身世背景合适的人冒充王子,但想要恰如其分地找到王女的信物实在难如登天。尤其是,这信物,此前咱们可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赵太子的提醒虽是好意,却也实在危言耸听。”下属颇感荒谬地道,“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同样的话,齐格何尝不曾说过。
他知道太子给出的提醒不无道理,他们能够为了达成目的无中生有,焉知旁人不会生出同样的心思,炮制出一个“南越王子”?
但——
“我们经不起动荡了……”齐格望着玉佩失神喃喃。
王上老迈,后继无人,倘若找不回王子,日后一旦王上崩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立刻就会崩盘。
他们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齐格将玉佩收进掌心,用力握紧:“你说得对——”
“大人。”有人敲响房门,“赵太子命人送来了东西,请您一观。”
“拿过来。”齐格咽下未尽的话,狐疑地接过画轴,一边展开,一边疑惑,“他送幅画是何用意?”
下属猜测道:“兴许是看到了喜欢的画作请您品鉴?”
齐格直觉没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画卷随着他的动作展开,露出真容:
——是幅人像。
画中女子大约双十年华,明眸善睐,坐在满池碧荷前,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微凸的小腹上,尽显温柔。
齐格在看到女子的长相后,目光一缩。
*
月上中天,使馆外的长街一片静谧。
昏暗处立着两道并肩的人影。
洛之蘅望向一旁的太子,担忧道:“王女离世这么多年,南越人万一记不得王女的模样——”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终于将视线从灯火通明的使馆上移开,自我说服一般,轻声道,“我给了他们选择。”
洛之蘅望着太子仿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赵明彰到南境时,她就已经看出来,太子虽然有两个亲兄长,但他真正的手足也就只有赵明彰而已。
两个同样失去依靠的稚童,扶持着长到如今,情谊非同寻常。
倘若他们猜得没错,惠王妃当真是南越的王女,那赵明彰这位“王女之子”就必然要回到南越。
曾经的手足,成了日后不得不防备算计的敌人,对太子而言,不亚于锥心刺骨之痛。
太子的理智明白,冒充南越王子之人兴许背后还藏着阴谋,但偏偏涉及到手足,感情上难免挣扎。
所以他将选择权交到南越的手里。
若南越在看到画像后无动于衷,要么惠王妃同南越没有任何牵扯,要么经年日久,南越人已记不清王女的模样。
前者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后者,只能说明南越对王女的血脉也没有多看重,只是恰巧需要借着王女的名头,来找到一个能够让朝局稳定的工具罢了,真相与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那太子自然不会让赵明彰回到南越遭罪。
但若南越认出了王女,要太子告知王女后裔的下落——
洛之蘅望着太子面无表情的侧颜,不忍再想下去。她暗叹一声,伸手牵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画像送进去已经快一炷香,算算时间,齐格应当已经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