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山里大旱已久,两侧飞来火箭,直将枯萎的草木点燃,起了大火。兵士们忙着扑火,又见铁甲大军从河边小道杀了过来。那多方才知道中了请君入瓮之计,下令后退却已经来不及。
马车里,凌宋儿却是觉得几分心慌,取出来了玉龟碟儿,卜了一挂。一旁轻鹤几分稀奇,“公主竟是会算卦的。”
凌宋儿直“嘘”了一声,“莫要出声。”
龟碟儿转了好些圈儿,方才落定,凌宋儿自读出来卦象,“蓄卦,先吉后凶…”方才知道不妙。她忙推开了车门,喊着一旁合别哥过来,让他快马赶去跟蒙哥儿说,撤兵后退。
合别哥几分不解,“别尔根,这是为何?”
凌宋儿只道,“你就跟他说,是卦象上说的。”
合别哥只得点头,快马去报信了。
凌宋儿又只下令,马车等在原地,连着身后的粮草部都不再前行。谁知身后金兵来袭,直攻了粮草部,莫日根带着一众将士们扛敌。却人少难抵多数。有金兵杀来凌宋儿的马车,见得车中坐着女人,只喊,“是赫尔真的婆娘!捉回去了太子殿下有赏!”
轻鹤听得金兵如此嚣张,哪里肯。只持剑杀了出去,砍了两个金贼,又护着凌宋儿的马车,不让人靠近。
只一人之力,尚不足以抵几千金兵。轻鹤受了伤,却还以身挡在马车前。
凌宋儿车中只听得车外刀剑冷响。撩开车窗帘,方才见得轻鹤全身染血,却是不忍,方才自己推开了车门。
金兵本还在打斗,却看得那车门开了,忽的都怔住了。手中刀剑也停了下来。却见得女子从马车里头出来,立在车上。“你们要捉的是我,放过轻鹤。”
轻鹤正咬牙捉急,却见得赫尔真大军杀了回来。直寻着马车这处,见得一个个金兵挥刀碾杀了过来。
这千余金兵却是没个将首,本以为是来替将帅立功,不想却是被当成了死士。见得这般景象,顿时没了主心骨,四散而逃。蒙哥儿直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见得凌宋儿一人立在车上,他紧忙下了马,将人抱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合别哥却是寻来轻鹤,见得她双袖染血,直将她护在身后,与其余金贼厮杀。
天色落幕,渭水一战终是惨烈。
马车里头,恩和给了药膏,他却是不便,只得凌宋儿给轻鹤包扎着伤口。合别哥在车外跟着。蒙哥儿却行在前头。那多也负了伤。一万兵士折损在渭水山谷之中。蒙哥儿脸色沉如青铁。
他方才已经下令,退回昨日山腰营地,好让兵士们整顿养伤。
帐子里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凌宋儿只扶着轻鹤去了床榻上休息。忙又吹熄了灯火,从帐子里出来。合别哥却拦住了去路。
“她,怎么样?”
凌宋儿只道,“你若是这么紧张着人家,不莫进去看看她。身上好些刀伤,一个女孩子,从军本是不易。那些伤口,得够着好些日子才能好了。”
合别哥颔首,拧着眉头,绕开了凌宋儿去了帐子里。
黑暗之中,轻鹤早就支撑不住了,正昏昏欲睡,却听得方才公主刚出去,便又有人进来。
“是谁?”她虚弱问着,今日除了身上有伤,精神也还是紧绷着的。
合别哥走来床榻边坐下,方才道,“我。”
轻鹤自是认得他的声音的。“你…这么晚了来我帐子里做什么?我这里没得烛火,你快出去。”
“来看看你。”合别哥却是拧着眉头的,可惜她看不到。“你可别死了,我不好和白大人交代。”
“嗤!”轻鹤笑着,“我才不用你跟我爹交代。我自己能交代。这些伤啊痛啊,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跟着赫尔真闯荡,自然是要吃苦头的。长公主帮着木南铲除了奸臣,我自也是要护着的。都是我该,你可别管了。”
“你就是太逞强了。”
轻鹤只觉得,合别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便直问着,“你抖什么?我自好好的,你莫在我面前哭。那便什么念想都不剩了。还以为合别哥是堂堂汉子,铮铮铁骨呢。”
合别哥这才被她逗乐了。“不抖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诶!”轻鹤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合别哥直问,“怎的?”
“我且问问你,你把我扔去山上喂狼,可是真想我死了么?既是的话,今日你这般说话,便有些奇怪了。”
合别哥才道,“那日本想吓唬吓唬你。”
“不曾想,真会招来狼群。更不曾想,你能一人劈了好几条狼。早知道,我也不必回头救你。”
“……”轻鹤听着前头,本还有几分欣喜,听来后头,便彻底没了兴致。“行吧行吧,都知道了。你合别哥铁面无私,从未对我动过私情。你走吧,我要睡了。”
合别哥无奈叹气,笑了笑,方才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睡,才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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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自没急着回去自己的帐子,蒙哥儿该还在和恩和一道儿照顾伤兵,她便也跟了过去。
兵士们虽是都已经扎好了营帐,可就着恩和疗伤方便,伤兵都聚集在了篝火周围。蒙哥儿挽着袖子,穿梭在人群之间,帮着一个包扎好了臂伤,又帮着另一个涂着药粉。他倒是不必做这些的,全是因得自责。
萨日朗正一旁帮那多清洗着背上刀伤。男人肩背宽阔,只是多了道儿口子,渗血。她只精心着,帕子沾着热水,轻点在伤口上。“一会儿还要上药,阿台且忍着些。”
凌宋儿直走去了蒙哥儿身边,从他手上接过来帕子,亲自给兵士擦着。又寻来了一旁药粉,见他怔怔立在一旁,“我来吧。”
蒙哥儿在一旁等了等,见得她手法利落,帮着兵士清洗了伤口,又拿了药粉撒好,方才用了纱布包扎。他倒也舒了一口气。
落落打来一脸盆的热水。蒙哥儿自去洗了手,等凌宋儿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便将人拉了回来。“你别太累着了,回帐子歇息的好。”
“他们都给你拼了命,我累些也不算的。”凌宋儿说着,只让落落再去煮来热水,便又忙着另一个伤兵的伤势。
第99章
一路忙着到了子时, 两人方才得空了下来。
凌宋儿自被他扶回了帐子。却见他喊着人来,捧着两坛子酒来。凌宋儿觉着不妥,去拦着他的。却被他劝回床榻上躺着, 自己喝着闷酒起来。
她忙起身劝着, “不过是一场败仗, 吃了就吃了。你这般为难自己的身子,可不是让金国太子欢喜么?”
蒙哥儿自没理会, 只拧着眉头, 又喝下大口。“到底是我疏忽了,方才让那多都负伤。”
凌宋儿直过来抢了他手中酒壶,“你若要喝,我只好陪着你。”她说着,兀自仰头喝下一口。那酒太凉,方才下了肚子, 胃里便开始翻腾着。她自捂着胸口,便往帐子外头去。
蒙哥儿寻了出来, 等着她吐了好一会儿, 方才一把横抱, 将人抱回去了帐子里, 放去了床榻上。“你到底逞强什么?”
凌宋儿望着他模样着紧, 只道, “我自是着紧你的。今日那般,定是金兵请君入瓮的计谋。人家谋划在先,我们没意料得上, 中计遇伏自是应当的。只好下次更加小心了。你和金兵交手,却是从未尝过败绩的人。他们指不定便是利用此次战机,想要毁了你的心智。”
“你这般责怪自己,可不是中了他们的计谋么?”
蒙哥儿方才叹气,“你说得对。”
又见她脸色几分苍白,“你可还好,可需叫恩和来给你请脉?”
她自摇头,“只是被你气的。”
“早些休息,便罢了。恩和忙了整日了,别再为难他了。”
蒙哥儿拧眉,扶着她肩头揽进来自己怀中,“好。我们便在这里好好休整几日,等兵士们身上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前行。”
凌宋儿休整在帅帐,白日里博金河他们总来跟赫尔真商讨军情,她自听得少许风声。道是此次从渭河进入中原,原本该是秘事,方才行军四五天,便被金军知道了。想来,不定是有内鬼…
听来凌宋儿也有些自危后怕,到了夜里,蒙哥儿巡视回来帐子。她方才问起来,“你们可真有怀疑的人了,莫要让自己军中兄弟不安稳。”
蒙哥儿却只叹气道,“只是商讨着,此次行军,并未对外宣章,却是方才入了关没几日便遇到伏击。像是有人通报给了金人。不然不会得来如此之快的行动。”
“那也自当稳了军心。”凌宋儿只道,“如若乱了军心,还不如当着人前做你们没发现这回事儿。只暗中调查。”
“我知道了,夫人。”蒙哥儿直扶着她去了床榻上,“你且莫要忧心,才是头等大事。”
“我们已经商议妥当,再行军三日便能与哲言先锋之师会和。只是兵行险路,不能带着马车前行。”
“什么意思?”凌宋儿这才紧张了起来,“你可是预计将我丢下了?”
蒙哥儿直道,“我让合别哥护着你,还有轻鹤,也一同随你的马车。你们先去安阳城避一避,庆北一战,必定凶险,等战胜了,我再来迎你。”
凌宋儿却是不依,“若是败了呢?”
“败了,我也回来接你。只是此行险路,你跟不得了。”
凌宋儿捉着他衣袖,又问着,“当时在建安皇城之中,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此生与我不离不弃。”
蒙哥儿捂着她双肩道,“此次之别,只是一时。你怎的糊涂?”
凌宋儿这才垂眸下来,落座在床榻上,心情淡淡。却也提不起来心气卜卦了,只得由着他去。
夜里难眠,她躺在床榻上辗转。蒙哥儿却是寻着她肩头,将她捂进了自己怀里。“好好安睡,不莫让我明日一走,还难得放心。”
她听得更忧心了几分。夜里半睡半醒,多有凑在他胸膛前头哼哼作响,全被他一把捂进怀里,将她的忧愁都吞了去。
一早醒来,方才睁了眼。凌宋儿便听得外头兵士们正收着帐子,该是准备着要启程了。蒙哥儿酣睡不过一刻,便翻身起来。凌宋儿也跟着坐了起身,帮着他换上新衫,又披上了盔甲。
落落端了早膳进来,军中伙食不比在青茶。只两碗羊肉面。
梳洗好了,蒙哥儿自扶着她坐来案边,一道儿用食。今日即将分离,凌宋儿却是吃不大落的。方才尝了两口面汤,胃中翻滚,她只捂着心口,出了帐子,吐了起来。
蒙哥儿寻来,“前几日便不大舒服,可要让恩和来瞧瞧?”
“该也不必劳烦他了。只是没什么胃口,我无事。”
用过来早饭,凌宋儿却自去了木箱子里,翻出来一身男装换上。蒙哥儿方才着好盔甲,望着她的模样几分惊奇,“合别哥自要跟着护着你,你也不必如此戒备。安阳城如今太平得很,虽是金人地盘,可也该是安全的。你只在那里修养,等我取下庆北,便让人回来接你。”
“我不去安阳。”凌宋儿定定望着他,“我也不坐马车了,自跟你一同行军。我又不是没行过,你知道的。”
“我们此行,日行六十里路,”蒙哥儿怒气三分,斥责于她。“你那时候随着莫日根,不莫日行三十里路,脚上起得来水泡,如今怎能受得了?”
凌宋儿自拧眉撅嘴望着他,“你且答应过的事情都不作数,我且要跟着,你还不愿。”
外头那多已经来通报了,“赫尔真,兵士们都收好营帐了,就差这里帅营。”
蒙哥儿只见来不及和她解释,便一把将她扛了起来,直往帐子外头送。马车早备好了,在营地右边。他忙寻了过去,任由得她在肩上挣着吵闹,也铁了心肠没做理会。
直将她扛着放去了马车里,方才见得她捂着小腹喊疼。他这才慌乱起来。“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她声音虚弱。“被你膈着了…”
他忙下了马车,叫人去喊了恩和来帮她请脉。又上来马车,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肩头。
凌宋儿寻着最后的温存,直往他怀中去,想来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定也是跟不了他去前线了,“你便只管去,也不必念想着我了。安阳等着你,可记得战败战胜都得来接我。”
他望着怀中人面色苍白,他眉头拧着一团难以散开。只等着恩和来了车里,给凌宋儿请脉。半晌,方才道,“恭喜赫尔真和公主,这是有喜了。”
“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
蒙哥儿欣喜往外。
凌宋儿却是想起来,月事确是迟了一个多月了。只此下便要分离,这孩子只得由得她一人护着了。
她此下一身男装,却是忙服着软,“也罢了,注定了我是要。去安阳歇脚的。你且快去快回,我在那儿等着你的。”
蒙哥儿手捂上来她小腹,小心探着,“早盼着他不来,这下才来。你且万事小心,等我。”
片刻欣喜,便被那多在马车外传信打破。
“赫尔真,该要出发了。”
蒙哥儿望着她不舍,寻着唇瓣儿吻落下去,唇舌交错,缠绵几许方才肯放开。大掌还在她小腹温存,“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