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咬嗜,很轻很轻,但那也的确是咬,因为他的牙齿确确实实地落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她能感觉得到。
无忧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呆了呆,而后出手推了桓崇一下,不想这次她稍一用力,他便退开了。
看着她那只透着莹润粉红色的小耳朵,桓崇这才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行了,你咬我一下,我还你一口。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公平的很。”
... ...
谁和你是“咱们”啊?!
再说,她又不是狗,他才是狗!他方才又是啃又是舔的,怕是把她的耳朵当成了好吃的肉骨头!
可是无忧学乖了,眼前这人别看生得还凑合,本质上就是个无赖。她相信,她若是能把这腹谤说出口,那桓崇定是要再将她啃上两口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无忧的小脸气鼓鼓的,她横眉怒目,以目光表达自己的愤怒,不想却被他无比自然地摸了摸头。
无忧一愣,而后不悦地从他手底下脱开。桓崇也没气恼,只见他再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了两枝藏着的菊花。
两朵菊花,一朵绛色,一朵金黄。
然而经历了方才两人的争斗,那两枝花没了先前的那股鲜活劲儿,舒张的花瓣全都皱皱巴巴的,有几瓣将落未落,瞧着寒碜极了。
半残的花,将欲凋零,可桓崇的动作仍是小心翼翼的。
目光触及花头的那刻,他似是因这花的残败而感到了一瞬的窘迫。但很快,他捏着花茎寻思几息,便伸手将那朵金黄色的菊花递去无忧的方向。
“给你。”
无忧嫌弃地瞧了那花一眼,小嘴嘟着,“这不就是我要送你,你却不要的那枝?!”
她“啧啧”两声,道,“这么难看的花...你都不要的东西,我才不会要呢!”
桓崇却是以毋庸置疑地姿态掰开了她的手,他将那枝菊花硬塞进了她的手里,道,“拿着!”
“说了我不要!你到底要干嘛呀?!”无忧不乐道,可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手包着,迫于无奈,她只得捏住了这枝饱受摧残的秋菊。
“重阳赠菊。”桓崇顿了顿,认真道,“你把它送了我,便是我的。我再回赠给你,便算作我的重阳赠礼。”
待确认了无忧不会将那花丢掉,他才慢慢地放开包住她的手,道,“这花,你要收好。”
无忧嫌弃地甩了甩手中那菊花。
两人一时竟都无话。
默了片刻,她咬了咬唇,飞快地觊了他一眼,道,“你...”
话未说完,远处忽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无忧?无忧!”
无忧面露喜色,她方一抬头,就见阿父曹统几乎是提着宽袍,从入口的大路那边飞也似的过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标题可以叫,“到底谁是狗”
第19章
桓崇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只见曹统的身后,乌压压地又跟上来了一大群人,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临海公主,而后是曹家的一众仆役,队伍的末尾则跟了一队抬小轿的侍卫。
望了半天,也未在其中见到陶家姊的身影,那么,想来这一拨浩浩汤汤的队伍便是司马衍招来的了。
桓崇不由脑筋一跳,却见身旁的小女娘无比兴奋地挥动起手臂,两腿再是一蹬,就要下地。
桓崇的那根脑筋跳得更厉害了。他赶忙伸出一臂横在无忧身前,低声喝阻道,“你脚上还伤着,乱动什么?!”
阿父来了,无忧再无心思去与他计较。她缩了缩脚,再朝桓崇不满地皱了下鼻子,便朝曹统大声喊道,“阿父阿父!快来接无忧呀!”
... ...
得知娇女受伤时,曹统正在参加重九节的名士会。
历年重九宴,晋廷皆会在昆明湖畔为士族子弟们单辟一地,其中上席均为名士高坐。众人或品评,或清谈,或对弈,或奏乐,所行所娱,无一不是高士雅艺。
曹统虽久未出游,其在外的声名却没有坠过半分。他和临海公主刚从山上下来,便被众人团团围住,直接就给架去了清谈的会场。
曹家玉郎坐在上首,不退不避,举止潇洒,风采依旧。
麈尾挥洒间,他时不时地见缝插针,插补一二,便是妙语解颐,让人忍俊不禁。
清谈场上氛围渐高,众人正欲再多听听曹文盈的绝妙高论,突地有一名宫中内侍上前,低声与他传话。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那曹文盈竟是乍然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尚不待致辞,他便与众人匆匆作别,起身离开了会场。
曹文盈素来雅量雍容,众人何曾见过他这般罕见地变了脸色?
甚至在离场时,他的风姿虽是不改,但很明显的,他脚下的步履快了许多。
就在走出会场的大门时,曹统一下不妨,绊到了路旁的一块石头。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屐齿应声而断。
... ...
除了昔年渡江一路逃命,曹统这一生,很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无忧的身边,再三确认过娇女无恙后,他才展袖拭去脑门上泌出的汗珠。
没等曹统喘匀了气,后面跟着上来的临海公主便将自家夫君向旁一挤,一把就将女儿搂进了怀里。她伸手摸了摸无忧的小脸,急道,“无忧,脚上还疼不疼?别怕,阿母这就带你回家!”
无忧“嘻嘻”一笑,她伸出两条小藕臂回抱住阿母,一张小脸就势在阿母软绵绵的怀中蹭了蹭,声音娇娇,“无忧不怕!刚才还有点疼...可是被阿母这么一抱,无忧立刻就不疼了呢~”
小女娘笑得眯起了一双眼睛,好像一只吃饱了喝足了的餍足小奶猫。
桓崇瞧着她翘弯了的唇角,心中嗤笑一声。
这曹女郎还真是舌灿莲花,惯会做戏。
若说抱,那方才他也抱她了,她对他又是打又是咬,怎就不见她对他这般撒娇?!
可是,她面上那盈盈的笑意,是真的好看。
那是别样的耀眼与明亮,晃得他既有些不敢直视,又不自禁地想要去追寻。
桓崇忽地有些别不开眼。
... ...
先前一心挂念着女儿,曹统无暇他顾。
现在妻女抱作一团,其乐融融,他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刚一调转视线,他便注意到了站在女儿身畔的桓崇。
一别经年,这位桓家少年郎的个子长得更高了些,一张白面更招人了些,通身的气质也更干练了些。
听说他跟着陶士行立了大功,小小年纪,更是前途无量。
若是往常,曹统必要对他勉励几句。可好巧不巧,他看过去的时候,那桓崇的两颗眼珠子正紧紧地黏在自家女儿身上。
曹统刚喘匀的气息一滞,胸中立时泛起一股莫名的膈应。他当即出言唤他,“子昂。”
见桓崇还是一动不动,曹统心中愈发生气,他抬高声调,略显凌厉,道,“桓子昂?!”
桓崇一惊,他赶忙闻声回头,对着曹统恭敬地行了一礼,“曹公。”
曹统眯着眼睛看他,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开口却是,“蒋山秋色,景致宜人。子昂亦是来登高不成?”
桓崇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曹统声音淡淡,“小女受伤,腿脚多有不便。如此,竟也能与子昂这般相逢?呵...你们,亦算是机缘巧合了!”
饶是再愚笨的人,也不会听不出曹统话中的怒气。
当世礼教虽疏,然孤男寡女,单独两个呆在一处,还是多为人诟病。
尤其,她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
何况,曹统向来以心思机敏著称,他又是被那小皇帝招来的,他得知的讯息,必然是曹家无忧于山腰处跌伤,目前正在山腰处独自枯坐。
而不是曹家无忧,正在山脚处与他一道等待。
小女娘不能动,他却是能动的。
曹统一是在指责他不知避嫌,二是在拐弯抹角地质问他,从山腰到山脚,小女娘这下山的一路,是否与他有关。
桓崇这回,是真的语塞了。
... ...
他与他们不同。
隐晦曲折的打机锋,是他向来不擅长的,也最不屑的。
他只会说实话,可...这件事他又要如何开口?!
桓崇缄默再三,曹统却是越发地恼怒了,他待再要逼问,却听自家女儿娇声埋怨道,“阿父!”
无忧从临海公主的怀里爬了出来,笑道,“阿父,你不是被陶姊姊请来的吗?做什么还对桓郎君这么凶?!”
曹统一怔,道,“‘陶姊姊’?”
无忧脆生生道,“就是陶公家的女郎呀,无忧今天才结识的。”
“阿父,我方才在山腰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无忧...无忧简直是怕极啦!”
她瞧了桓崇一眼,道,“幸好,后来遇上下山的陶姊姊、桓郎君他们。”
“陶姊姊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安全,便坚持一路将我搀扶下了山呢。后来到了山脚,也是陶姊姊拜托桓郎君照看我,她自己则是到前面寻你了。怎么,你没遇上陶姊姊吗?”
曹统一听女儿的解释,特别是她说自己怕极了那段,心中登时化作一团,他又暗中狠狠地骂了司马衍几句,随后道,“阿父...还真的不知有这一段。”
无忧道,“我听陶姊姊说,是因为小陶将军急着要寻桓郎君,他们才会急着下山的。”
接着,她转向桓崇,一张小脸上现出无比担忧、无比愧疚的神情,“桓郎君,都怪无忧不好,在路上耽误了你们这么长的时间...”
说着,她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抬起头又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现下阿父来了,无忧便不再耽搁你了。桓郎君,你快去寻小陶将军吧!”
曹统见女儿似是落泪,亦跟着道,“如此,多谢子昂了!既然子昂还有事要做,吾便不多留你,还请待吾向小陶将军问好。”
桓崇叹为观止。
论能言善辩,曹家父女真是当仁不让。
从头到尾,这对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连给他插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便将他的去向安排得明明白白。
真是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