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说话不管不顾的,就这么直愣愣地说了出来,傅瑶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横了她一眼:“不要胡说八道。”
“我也是无意中听旁人说起的……”银翘捂了捂嘴,小声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在外边说的。”
傅瑶缓了缓,虽觉着那话纯属无稽之谈,可却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
不得不说,风言风语能传开来还是有理由的。
一直到第二日,傅瑶到听雨轩去随着谢朝云学管家事宜,脑子里都还时不时地会浮现银翘那几句话。
谢朝云很快就留意到她的不对劲,将账本推到了一旁,笑问道:“为何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
这些日子下来,傅瑶是真将谢朝云当做自己的姐姐一般看待,比谢迟亲近多了。她犹豫片刻后,红着脸问道:“就是……那个……”
这事着实有些难以启齿,傅瑶吞吞吐吐半天,方才小声说了出来:“他是不是好男风?”
谢朝云愣了下,唇角抽了抽,随即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那些风言风语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放在心上,倒是没想到会传到傅瑶耳中。
傅瑶一见她这反应,就知道了答案,随即开始不好意思起来:“阿云你别笑,是我想岔了。”
“不怪你,”谢朝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撑着额,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就他这些年来做的事,也不怪旁人会这么想。”
傅瑶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她脸皮薄,至于后面那个“行不行”的猜测,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便红着脸岔开了话题。
谢朝云见她窘迫,便适时收住了话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等到傅瑶离开后,她摆了盘棋消磨了会儿时光,便往正院去见谢迟去了。
谢迟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太医点头允准他下床走动后,他便很少再在榻上躺着歇息。谢朝云一进门便见着他坐在窗边看文书,无奈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呕心沥血。”
常人只看得见谢迟的风光,说他年纪轻轻便为帝师,掌朝中大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殊不知“掌朝中大权”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谢迟这几年来几乎就没怎么清闲过,谢朝云冷眼旁观,只觉着他大有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势。
“裴老将军当日身陷敌阵,是亲卫们拼死护着他杀出来的。卫兵死尽,他老人家也受了重伤,如今无良将可用,又吃了大亏,北境只能暂且先退避防守。”
谢迟在朝臣面前要撑着,不能乱,就算是再大的劣势也要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冷静地部署安排。但在谢朝云面前,他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话音里带了些倦意:“这一年算是前功尽弃了,得想办法扳回来。”
相较之下,谢朝云却显得格外冷漠些:“近年就是太顺遂了,才让他们得意忘形。若是三年前燕云兵祸刚过那阵,谁敢在军中动手脚?太后那时怎么不召世家闺秀们入宫呢?无非就是觉着朝局稳定下来,北境顺遂,所以可以开始来不断试探,从你手中夺权了。”
当初太后召了十余位闺秀入宫,虽说是打着过寿的名义,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谢迟并未说什么,谢朝云也就随着她去了,可心中却并非全然不在意的。
当年萧铎刚登基之时,太后便想过让秦双仪入宫为后,但谢迟只说了一句不妥,她便再没敢提过。因为那时朝堂和北境都指望着谢迟,谁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但人心总是会慢慢活络的,局势越稳,他们就越想要将谢迟给踢开。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道理。
先前,太后还曾经特地将谢朝云给找过去,明里暗里威胁暗示,让她去劝萧铎立后。可如今这动乱一起,谢朝云再进宫之时,太后就也顾不上摆谱端架子了,看起来着实是好笑。
“在军中动手脚的、贻误军机的,我都已经悉数处置了,”谢迟的态度平静得很,没有半点怨愤,“但边关战事拖得越久,受苦的只会是寻常百姓。”
谢迟是在边境呆过数年的人,对此十分清楚,他虽心狠,但却并不会拿那么多百姓的命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谢朝云在他对面坐了:“我知道你处理了钱家,可归根结底,钱家也不过就是秦家的一条狗罢了。先前我不在乎,可此事之后,秦双仪绝不可为后。”
谢迟其实并不大插手后宫之事,漫不经心道:“那后位给谁?”
“自然是徐芊,”谢朝云顿了顿,又问道,“又或者……兄长觉着我如何?”
此言一出,谢迟蓦地抬眼看了过去,声音冷了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早些年在宫中呆得实在是厌烦,所以先前不愿再回那个地方去。可如今却又觉着,若真是将后位让给旁人,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谢朝云意味深长道,“更何况兄长应该也知道,比起秦双仪又或是徐芊,萧铎更愿意要我。”
若傅瑶此时在,就会发现如今的谢朝云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与在她面前那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截然不同。
谢迟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可沉默片刻后,眼中却又露出些无奈来,温声道:“阿云,我不用你这样做。权势也好地位也罢,在我这里,都及不上你高高兴兴的重要。”
谢朝云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忽而一笑:“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兄长不必紧张。”
被她这么一搅,谢迟也没了看文书的心思,索性都推到了一旁,与谢朝云聊了会儿闲话。他此时不再像那个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难得温柔了些,像是个兄长的模样了。
窗外传来些声响,谢朝云看了眼,只见是有几个小厮在院角那大树下忙碌,像是在架秋千。
“说起来……”谢朝云似笑非笑地看向谢迟,“兄长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什么时候让瑶瑶搬回来?总不能真让小姑娘在书房长住吧?”
谢迟沉默不语,并不接这个话。
“她模样好性情好,兄长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又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想方设法地给你寻来可好?”谢朝云从前并没跟谢迟细聊过此事,如今开了话头,忍不住问道,“总不成真像是那些人说的,你好男风?又或是有隐疾?”
谢迟今日是真想当个合格的兄长,温柔些耐性些,可谢朝云却实在不是什么乖巧的妹妹,这种话也张口就来。他磨了磨牙,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一直以来,谢迟对风月之事都没什么兴趣。
当初少年时,同龄的公子哥偶尔会去吃花酒,出格的还会在青楼养个相好的,他也随着去过一两次,但只觉着那里的脂粉味太浓,并没什么绮念。再后来家中出事他到了西境,也见多了生死搏杀之后将士们是如何发泄的,但却并未寻过营妓,只觉着被欲望操控着的更像是兽类。
哪怕如今大权在握,想要什么美人都能得到,他也仍旧不喜旁人近身。
谢家没有长辈,也不会有人催着他娶妻生子,谢迟便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没料到一场大病昏迷醒来,自己就多了个夫人。
谢迟并不厌恶傅瑶,也承认她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只是仍旧不大愿意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
第20章
谢朝云一直觉着,自己应该对傅瑶负责。
毕竟当初赐婚的旨意是她求来的,若不然傅家必定会给这个小女儿好好地挑个如意郎君,而不是让她来谢家受委屈。
若换了旁的闺秀,新婚之后便被夫君赶去睡书房,三朝回门独自回家,怕是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了。哪儿能跟傅瑶一样也不见恼,整日里说说笑笑,心中还一直挂念着谢迟?
谢朝云自问眼光算高的了,可看着傅瑶,也着实挑不出什么不好来。她若是男子,就直接娶了傅瑶,不在这里费心同谢迟磨牙了。
“我知道兄长不喜有人近身,可瑶瑶已经嫁到谢家来,与你便是夫妻,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下去吧?如今是我压着,府中无人敢议论,可长此以往你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放?”谢朝云搜肠刮肚地劝着,像是越说越觉着傅瑶委屈,索性道,“若兄长实在不喜欢,大不了我豁出脸面去傅家走一趟,赔礼道歉,你二人和离算了。”
谢迟抬眼看向她,谢朝云自顾自地说道:“虽说是麻烦了些,但傅家也未必不愿意。”
“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自作主张定了这门亲,如今不足一月又要和离……阿云,你什么时候这么说风就是雨了?”谢迟冷声道,“还是说,你想试试以退为进的激将法?”
谢朝云微微攥紧了手,面不改色道:“我总不能眼看着她这么受委屈。”
“别在我这里装傻。人言可畏,若真是和离了,难道她就不会受委屈了?”谢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如今进退两难,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从当初乱牵红线开始,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谢朝云向来能言善辩,但被谢迟这么毫不留情地戳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迟等她沉默下来,才终于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阿云,我知道你当初是出于好意,只是并非事事都能如你所愿。我与傅瑶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再多管。”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若是真要和离,你让她自己来同我讲就是。”
谢朝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耍什么小心思,叹了口气:“罢了。”
她很清楚,以傅瑶对谢迟的喜欢,此时绝不会有和离的心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起身告辞。
谢迟目送着谢朝云离开,又隔着窗子看了会儿小厮们搭秋千,等到月杉来换茶水的时候,出言吩咐道:“让她搬回来吧。”
他并没指名道姓,月杉怔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道:“是让夫人搬回这里吗?”见谢迟眉尖微挑,露出个“不然呢”的神情,她连忙又应道,“奴婢这就去。”
月杉将谢迟的话递过来时,傅瑶正在案前画画,手一抖,原本画得好好的杜鹃花顿时出现了瑕疵。不过她并没顾得上惋惜,惊讶道:“你说是,他让我搬回正屋?”
傅瑶清楚地记得,那日清晨谢迟是如何说自己不习惯与旁人同床,让她搬到书房来的。
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她心中尚未来得及高兴,便想到方才离开的谢朝云,明白过来——这件事八成不是谢迟本意,而是被谢朝云给劝服的。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搬吧。”
傅瑶在与谢迟有关的事情上是格外有耐心,也想得开的。
她很清楚,谢迟不会如当年的自己那般,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谢迟不喜欢她也不要紧,只要不讨厌就够了。
银朱对此却并不觉着高兴,她的想法是同颜氏一样的,盼着傅瑶离谢迟越远越好,越冷淡越好。她不大情愿地收拾着东西,同傅瑶道:“等搬回去了,姑娘说话做事都要格外谨慎些才好,千万别惹恼了他……”
“你不必担忧,哪里就那么吓人了?”傅瑶盯着案上那幅图看,琢磨着该怎么修修补补,头也不抬地说道,“咱们到这府中也有段时日了,你可曾见着他如传闻中的那般随意发怒,苛待仆从?”
银朱被问住了,沉默片刻后又道:“可是……”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见着月杉进了门,只能先止住了。
“回禀夫人,门房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钱家那位二姑娘想要见你一面。”月杉留意着傅瑶的反应,试探道,“是请她进来?还是寻个借口给推了呢?”
“自然是要见的。”傅瑶说完这一句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见着的事情来,动作一顿,笔尖蕴着的墨滴下来,彻底毁了那副山间杜鹃图。
傅瑶先前曾见着禁军围了钱家,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看着那架势便知道绝非小事。钱清怡此时到谢家来找她,是为着什么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月杉见傅瑶面露为难之色,便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了,又说道:“夫人既是觉着为难,奴婢这就寻个借口给推了,请钱姑娘回去。”
眼见着月杉要走,傅瑶也顾不上纠结,连忙出声道:“别……还是请她进来吧。我与她相识数年,素有交情,没道理现在连见都不见一面。”
她发了话,月杉也只好应了下来,亲自去将那位钱姑娘给领进了正院。
钱家两位姑娘,一位已经嫁出去,而钱清怡也已经定亲,故而先前都未曾入宫。算起来,傅瑶也已经有一年多的光景未曾见过她,如今在这种情境下再见,着实是倍感唏嘘。
钱清怡瘦了一圈,憔悴得很,原本黯淡的眼在见着傅瑶之后却多了些光彩,哽咽道:“阿瑶,你能不能帮帮我?”
傅瑶是个格外心软的人,也见不得旁人哭,险些就要应了下来,但好在还有些许理智牵着:“清怡,你先不要着急,将话说清楚。若是我能帮得上忙,自然是会帮的。”
说着,又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拭泪。
钱清怡像是压抑了许久,如今一哭起来便止不住了,断断续续地讲着来意。
那日禁军一番搜家之后,钱大人便被关进了天牢审了许久,今日一早出了判决的消息,说是要秋后处斩。
钱清怡攥着傅瑶的衣袖,哀求道:“阿瑶,这事是谢太傅的意思,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情,让他放过我爹。哪怕是流放,又或是罚别的,好歹留他一条命在……”
傅瑶曾见过那位钱大人,是个看起来很和蔼敦厚的人,原本以为他兴许是犯了什么事,可能官职保不住了,却没料到竟然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钱清怡知道傅瑶素来心软,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顺势便要跪下来:“阿瑶,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不要这样,”傅瑶连忙起身想要将人给扶起来,见她执意不肯,无奈道,“清怡,你为何觉着他会听我的话呢?我与他虽为名义上的夫妻,可这亲事不是他求来的,他也压根不在乎我……”
这些日子以来,谢迟对她跟对这院中的婢女没多大区别。
如今这求情的事,傅瑶不用去试,就知道谢迟绝对不可能听她的。
可钱清怡却压根听不进去她的解释,就像是落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怎么都不愿松开,只会反复哀求。
傅瑶只觉着头都大了,可偏偏她这个人心软嘴也软,压根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来,就这么僵持在了这里。
正为难着,恰有侍女进门来传话:“太傅被扰了清净,遣奴婢来问一句,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一句比傅瑶方才那百句解释都有用,钱清怡像是被人给掐了嗓子似的,立时安静下来。傅瑶额上出了层细汗,连忙趁机令人将钱清怡给扶了起来。
“我会试着帮你去问问,但你不要抱任何期待,”傅瑶叹了口气,“他真的不会在意我如何的。”
傅瑶花了好大的功夫安抚了钱清怡,等到她离开之后,兀自发起愁来。
她并不敢到谢迟面前问东问西,可偏偏又已经答应了下来,总不能食言而肥,一时间可谓是纠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