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胎暗结,为了腹中的胎儿,为了她梁府满门,梁太妃妥协,心血和寄托便全部灌注在了昭太子身上。自昭太子因病早夭之后,梁太妃便开始常年与青灯为伴,再没侍过寝,再没动过情。
梁氏是诗礼簪缨的清贵人家,梁太妃的父亲更是大齐桃李满天下的大儒,管中窥豹看清了先帝的本性,在梁太妃进宫后不久便带着一家老幼辞官还乡,远离了京都……
说实话,其实江晚儿听完,对梁太妃做不到感同身受,却对那位昏庸的先帝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这得是多荒淫无道才能逼得最是愚忠的文臣致仕?
青梅竹马他也下的了手用强,还配做个人呢?
别人都觉得她年纪轻轻守了寡可悲至极,江晚儿此刻却无比庆幸:还好她成了个清白的寡妇,不然她只怕忍不住要跟那禽兽不如的玩意儿同归于尽。
但这会儿,江晚儿只能惋惜道:“梁太妃的遭遇哀家也很难过,但是这件事儿哀家真是做不了主的,王嬷嬷另请高明吧。”
没实力瞎逞能,那不是坑别人就是坑自己!
王嬷嬷似是不敢置信:“太后娘娘,您能垂帘听政!能让前朝的大臣们同意太妃们迁宫离宫的!求您帮帮我家太妃吧!”
江晚儿给连戚一个眼神,让他把人拽起来,这样跪着也太难看了!
“哀家若说这些事儿都是机缘巧合想必你也不信,但你要好好去捋清楚便一定能知道,这些都只是哀家顺从大局,当出头鸟做的决定,梁太妃的事儿哀家真是无能为力。”
为了撇清干系,她能把自己都黑喽!
王嬷嬷不死心还要再求,连戚忽然捏住她手臂上的麻筋,脸色平静,眼神冰冷:“王嬷嬷,太妃有太妃的难言之隐,太后娘娘也有太妃娘娘的为难之处,您切莫再咄咄相逼才好。”
手下用力,王嬷嬷疼得闷哼,惊恐地看着连戚。
江晚儿从后面贴上来,借着身形的遮掩,拽了拽连戚的后腰处的腰带。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连戚慢慢放开了王嬷嬷,转身俯首看向江晚儿:“太后娘娘,永慈宫还有好些事情等您处理,不如臣先送您回宫?”
……
是夜,太光湖边。
梁太妃带着王嬷嬷遥看乘着月色而来的清隽侍人,手中的纸条攥得死紧。
“臣见过太妃娘娘。”
梁太妃嘴唇哆嗦,颤声问:“你给本宫传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昭儿的死另有隐情?”
连戚看了眼王嬷嬷,她识趣地退到外围望风。临湖而立,他淡声道:“太妃娘娘怕是不记得臣了,多年前臣曾在昭太子身边伺候过,不过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杂役。”
“本宫在问你话!你给本宫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连戚声音平静:“昭太子去世的时候臣并没有资格在近前伺候,这么些年也一直以为他是因病过世,直到前段时间,臣偶然得知,当年是有人蓄意谋害了昭太子。”
“谁?谁害我儿?他……他当时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到底是谁!”梁太妃噙着泪问。
连戚摇头,转过身看着梁太妃:“太妃娘娘,此事当年先帝金口下了定论,没有十足的证据,想要推翻不易。”
许是他太过淡定,梁太妃压下心中的悲恸,眼中是多年前早已熄灭的炽火:“你需要本宫做什么?只要能查清昭儿的死因,本宫做什么都可以!你要钱?还是高官厚禄?本宫可以给你很多银子,或者宅子,田庄铺面都行!你想做司礼监秉笔本宫也可以助你!”
“太妃娘娘就不怀疑我一个内侍所说的话?”
梁太妃往前走了几步,学着连戚方才的样子看着太光湖:“你是不是从昭儿宫里出来的,本宫自能求证!至于昭儿的死因,你若敢撒谎,本宫虽然深居简出,但一样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这话说的太过理所当然,连戚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随即又失笑,到底是从小耳濡目染那些经史子集的大家闺秀,即便是礼佛多年,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惊才绝艳的梁府嫡小姐,这份自信,非寻常人可比。
连戚躬身:“太妃娘娘放心,昭太子当年对臣有庇护之恩,臣不会拿已故恩人之事开玩笑。臣会帮您一起查当年的真凶,但太妃娘娘可否也答应臣一件事?”
“你当知,这是件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事情,本宫倒是不知你有何求,值得以命相搏?”
“臣希望,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梁家和太妃娘娘都能站到太后娘娘这边,助她一臂之力,得偿所愿。”
连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梁太妃的耳朵,她看着湖面,忽然就笑了。
“你胃口是否大了些?”
“您会愿意的。”
“值得么?”
最后一句,她没能等到回答,连戚躬身便离开了太光湖岸。
月光下疏影横斜,水波清浅,清隽少年的身形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和执着,朝着永慈宫的方向迈动脚步。
他原以为自己是能护住她的,可当梅香宫倒塌的声音远远传进他耳朵时,他方知道,即便隐忍修行多年却依旧还会慌乱致斯。
怕再一次弄丢她,更怕她受伤。
荣家势大,江家根本指望不上。
几位没有子嗣的留宫太妃中,除了胡太妃,其余都是荣太妃的人。
有子嗣的太妃中,除了杨太妃又都是隔岸观火的人。
所以用昭太子为突破口说服梁太妃,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不仅是位份和荣太妃平起平坐,都有孕育太子的功劳,更重要的是梁家在大齐文人中泰斗的位置,怕是满朝文武没一个是不忌惮的,这也是为何梁太妃这些年在后宫平安无事的最重要原因。
他现在要做的,就把这份有恃无恐变成一把保护永慈宫的利剑。
至于昭太子的庇护之恩么?连戚嘲讽地轻笑。
永慈宫里,江晚儿睡得憨熟,梦里还见到连戚带她出宫的场景。
不过马车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到了江宁府。
街上锣鼓喧天庆祝中秋节,踩高跷的、演杂耍的、摆小摊的更是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被打叶子牌上瘾的龚氏打发回府的江晚儿不得不令马车绕道而行。
两街之隔,便又是不同的光景。
家家户户都带着妻儿老小上街了,这街巷里自然僻静,甚至静得还有几分骇人。路过一座土地庙时,江晚儿听到了小小的哼唧声。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破旧的土地庙里,落灰的神像下,面朝着她蜷缩着一个清瘦又极好看的孩子。
江晚儿叫停了马车,不顾车夫的阻拦,害怕又好奇地靠近。
看见地上的人比年画上的娃娃还精致的五官,江晚儿忍不住嘀咕:“这好看的哥哥是谁啊?莫不是这庙里的神仙?”
不知是她的脚步声还是嘀咕声惊扰到人家,小孩霍然睁眼的时候,里面一片腥红,一只手并指成钳,朝着她脖子的位置就卡了过来。
江晚儿被他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也恰巧躲过了攻击。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哭,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只什么也没抓住,无力收回的秀气又漂亮的手。
听到他肚子传来咕咕的声音,江晚儿吞了吞口水,声音又软又怂又天真:“你是这庙里的神仙吗?没人供奉饿了吗?还是生病了呀?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啊?”
长得十分好看的神仙哥哥没说话,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着肚子翻了个身,留给江晚儿一片小小的背影。
江晚儿噔噔噔跑回马车上,将祖母当着外人面儿打发她时赏的点心盒子抱下来,又冲进了土地庙,蹲到那孩子身边小声道:“神仙哥哥你别怕我呀,我这里有吃的,你快起来。”
孩子嘴巴动了动,但却依旧没有起身,甚至没转过来看她。
江晚儿就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把那他放在耳朵上的手拽过来,用自己的绢帕给他一根一根擦拭干净,然后满意地把眼睛弯成了月牙。
捏了块点心放到他手里,眼睛晶亮,“你快吃!这点心做的可好吃啦!都给神仙哥哥好不好?”
她声音又甜又软,带着蛊惑人心的天真,孩子眼尾的余光扫过她,慢慢把点心送进了嘴巴。
江晚儿看他终于开始吃东西了,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拿着点心的漂亮手指。
指节比她的长,掌心连着四肢的地方似乎还有小小的浅黄色薄茧,指甲可能太久没修剪有些长,里面还夹杂着一些脏污,但是不妨碍整体看上去很漂亮。
直到车夫在外面唤她,江晚儿才起身揉揉发麻的两条小短腿,粉嫩的小嘴唇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抓在掌心。
软糯的声音带着难过:“神仙哥哥,这是我瞒着祖母偷偷藏下的所有月钱啦!”
抽抽鼻子,红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地上的已经盘腿坐了起来,却依旧背对着她的神仙哥哥:“可是神仙哥哥病了,我把这些留下给你看病好不好?你……我以后若是能出来,每次都会来给你送供奉的,神仙哥哥你别生病。”
被唤作神仙哥哥的孩子垂下黑直的眼睫敛住了所有的情绪,在江晚儿踏出土地庙前嗓音沙哑的问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江晚儿本来因为银子挺难过的,闷着头朝马车走,可听见神仙哥哥跟她说话,她又高兴了停住脚。
不就是银子嘛?她再从祖母牙缝里抠出来点儿就是了!
正准备自报家门,又想起长辈总叮嘱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闺名,歪歪头,食指压在粉嫩的下唇瓣上想了下,江晚儿一拍手,弯起水润清透的一双杏眼,笑眯眯地道:“我叫小丸子!”
……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江晚儿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睁眼就看见一对又黑又直的长睫毛忽闪了下,惊得她咻地一下坐起。
“神……连戚?”
连戚直起身,在她身后加个靠垫,温声问:“太后娘娘可是做梦了?已经唤您半天了。”
江晚儿扯出枕下的帕子正在擦额头,听他这么一问,再想想梦里的情节,江晚儿咯咯笑了两声,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抱着被子探身:“连戚,出宫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唤哀家小丸子啊?”
连戚半垂着眸子立在床榻边,第一次对江晚儿的话视若无睹,只是声音略带紧绷地提醒:
“太后娘娘,您该起了!再不收拾,怕是早朝就要迟了,臣替您去唤半夏他们进来伺候。”
江晚儿看着他一如平常沉稳的步子和颀长清隽的背影,挑眉后弯了眼睛,可不知怎得,又深沉地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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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后宫之主路②
早朝依旧是关于工部的争论, 顾方清办事利索,昼夜审讯, 今日终于呈上了折子。
江晚儿听他禀奏,竟然还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薛太妃?
根据顾方清所查,当夜给那位幸存的工部官员添上热茶的,并不是什么小太监,而是薛太妃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
除此之外,他们不仅在几位死掉的官员家里查出薛太妃赠送的物件,还在她所居的宫里搜出了与荆河的书信往来。
“……臣以为, 薛太妃勾结朝官, 祸乱宫闱,此举已触犯我朝律例,按例, 当斩!”
荣淮站在原地, 手里捏着朝板,不咸不淡地问:“依照顾卿的意思,既然赵尚书都有连坐之罪, 那后宫太妃失德,你是不是要将后宫之主的太后娘娘也一并处罚了?顾卿刚阿。”
江晚儿心中哼哼:这荣老头莫不是变成疯狗了?谁都想咬上一口?
不过当初请她垂帘的几位都还没说话,她也可以装聋子,左右现在那几位是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被拉下来的。
“荣阁老此言差矣!太后娘娘提议迁宫,自是对此事十分尽心的!术业有专攻,太后娘娘身边一介内侍连戚若非受太后娘娘嘱托对此事严加监督也不会险些遇害, 太后娘娘本人也是幸得芮侍卫相护才免于不测,这些可是下官及赵尚书还有诸多宫人亲眼所见,懈怠渎职的赵大人如何可与太后娘娘相提并论?”
江晚儿脚尖碰了碰,无声给他鼓掌——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