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琉璃素辉,似月色洒了满屋,光影流转。
君瑶缓缓走近,才看清他穿着寝衣,柔如水的绸缎,贴于他健硕身躯之上,只是一晃眼,便已令人充满无数遐想和绮思。玉色光转,虽他动作流转蜿蜒。他转身间,君瑶立即垂首低眉,侧身避于纱幔之后。
只是那惊鸿一瞥,已让她震撼难抑。霎那间,她似收尽这世间绝对风华旖旎,万千清贵卓绝,皆融于他灯火下的一睇。
美人骷髅,一切都是美人骷髅。
君瑶避在纱幔后,默念几声。
“姑娘真是好雅兴,如此……半夜三更孤身一人来找我,让我不想歪都难。”
半晌后,明长昱轻沉的声音,从几步之遥外传来。
君瑶腹诽,暗骂,明知是我来,还故意穿寝衣,太不讲究了。难道侯门贵府,行止间就这样随意?他不怕被看,她还怕张针眼。
“怎么站在帘后?”他踏着竹木素光款步而来,声音也渐渐靠近。
君瑶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去,目光虽看着前方,眼神却游离着。
“侯爷,我有发现,”她将那块撕碎的黑布递出去,“这块布上面,似乎是被人涂了荧光石粉。”
手心微微一沉,指尖微微一暖,明长昱不知何时靠近,似触非触地裹着她的手,将碎布拿走。
“若这荧光石粉与黑布都是凶手留在现场的,那这或许是他制造厉鬼所用。”君瑶若有所思,“只是荧光石粉难得,价值堪比夜明珠,凶手是如何得到的?”
深及细想:“若能查出荧光石粉的来源,或可查出凶手,再不然至少也能缩小范围。”
“荧光石粉虽难得,却并不是特别少见。”明长昱缓步走向书案,倚榻坐下,从案底拿出一团布包,对君瑶说道:“过来看看。”
布包上浸着水,君瑶大概猜到几分,对他相对而坐后,拆开后,果然如她所想。
“这是从湖水里捞出来的,沉的位置,恰好就在你发现荧光石粉的水底,”明长昱略微嫌弃地乜了一眼,“看来,凶手行动快速,杀人之后,撤了‘厉鬼’,将凶器等物,用布包好,裹着石头,沉入水中。”
君瑶轻轻捻了捻浸过水的黑布,微微蹙眉:“侯爷可有手绢?”
明长昱从案下屉中拿出手绢,“你一女子,怎么不随身携带手绢?”
君瑶不以为意,只专注地用手绢擦拭浸湿的黑布。这手绢触手软滑,刺绣精美,到她手中,却成了抹布。
“这黑布之上,似乎也沾了大量的荧光石粉。我推测,凶手将粉末涂于黑布之上,杀害唐茉后,将其撤掉,扔进水中。经过水浸泡,粉末脱离黑布,渐渐浮出水面,经湖水细浪缓冲,沾到了岸边荇草之上。”君瑶说道。
她擦下不少荧光石粉,用手绢包好,随后起身,将那黑布展开。
黑布狭长,有半人高,灯光下细看,也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布匹,即使能察觉布匹上沾有异物,也不过是混沌模糊一片,无法看清形状。
她拎着黑布,对明长昱说道:“侯爷,不如将灯盏灭了看看。”
灯火熄灭,房内漆黑一片。屋宇内外,一片悄然寂静,连守在门外的侍卫身影,也忽而静止了。
君瑶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布匹,见荧荧之光,从其上幽幽泛出,突然轻声一笑。
“原来如此,”她抬眸,隔着咫尺之遥,看向明长昱,眼底流眄,不喜却含情。
“果然鬼神之说,不过是玩弄人心的计量。”明长昱借着幽幽荧光,在暗夜里看着她,“这计量,也只是大街天桥底下手艺人的技巧罢了,改天带你去瞧瞧。”
君瑶收好布匹,荧光渐渐变弱,“我从未见过此等技巧。”
“京城之中,有不少西域来的人,”明长昱重新点亮灯盏,灯火熠熠如昼,“他们自称会西域幻术,在街头巷尾表演,堪称京城一绝,曾引无数人追捧,不少西域人,更因幻术名噪一时,还曾入宫在圣上面前表演过。可在我看来,什么幻术,什么魔法,不过是骗人眼睛的障眼法而已。”
君瑶听闻,有些神往,“京城之内,竟有这样的神奇之术了?幻术?当真是魔幻?”
他鲜少见她露出女儿神态,此刻瞧她似慕食的猫儿一样,露出渴盼之色,心底不由微微一动。
“障眼法罢了,就如你方才所见,未知真相前,以为是厉鬼,得知真相后,知晓其也不过如此。”他淡笑道。
君瑶神思,“可世间未知之事甚多,也不尽然都是如此。”
她倒是会与他绕弯了,明长昱不置可否,“蓉城较之京城,也有特色。西域人也不少,若是能找到,请到府中表演一二,也是可以的。”
君瑶有些期待:“什么时候请进来?”
明长昱温柔安抚地说:“适当的时候,最好能艳惊全府。”
君瑶一时也无心去探究,转而继续研究被包住沉水的凶器——剪刀。
“凶手杀人,通常会用自己习惯的武器,”她微微蹙眉,用手比量剪刀的大小,“从剪刀利刃的长短和宽度来看,与唐茉身上的伤口吻合,这上头还沾着血,应该就是杀害唐茉的凶器。”
她默然沉吟,无数线索在心中盘恒,案发的过程也在心头设想了无数次。
“凶手杀了人,处理了杀人工具之后,是如何从假山中逃走而不被发现的?”她轻声一叹,“当时无数好奇的、被惊动的人,纷纷从各个角落涌向假山……若时机不对的话,凶手会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话音戛然而止,神色既怔愣,又似豁然,心头忽而一个闪念,快到她来不及捕捉。
“一粒沙,藏于沙中,才会消失。”明长昱注视着她,轻声道:“那人,在杀人之后变成一粒沙了。”
君瑶心头一震!
她海中里构建着当晚紧迫的情景。
谁才是那粒沙?
小厮?护卫?丫鬟?唐菀?还是藏在暗中,未露出本来面目的人?
灯花忽而一闪,琉璃清辉轻轻摇曳。
君瑶就当这是好预兆。突然又见琉璃盏中烛火矮了一截,这才知晓已入深夜。
夜风扶苏,拂动檐下竹木风铎,清朗作响。
君瑶旋即起身,“时辰不早,我得睡觉了。”
明长昱似笑非笑,“扰了我的好梦,此刻想走就走?”
君瑶微微顿住,“扰了侯爷好梦,的确是我不对,我赔罪。”她郑重其事地欠身行礼。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泰然平静,身形闲肆雍雅,便决定不再久留,转身出门。
“蓉城的夜晚,果真很美,不是吗?”他忽而开口,轻声道。
君瑶蹙眉,平静大方地说:“是。”
“如此,”明长昱起身,朝寝室而去,“早些睡吧。”
第20章 三位乳娘
君瑶回房后,倒头入睡,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用早膳时后便前往明长昱居所。她换了衣裳,准备出门,穿庭而过时,见明昭从廊下走来,与她相遇时,突然停下来,一脸好奇兴奋地拉住她。
“君姑娘,”他似压抑着喜悦,眉飞色舞地问她:“昨夜你与侯爷在房中,为何熄了灯呐?”
君瑶眉心一蹙,她便知道,深夜从明长昱房间出来,绝对不会没有半点动静。瞧瞧这院内的人,一个个恭敬端肃的,心底指不定和明昭一样,正在讨论她。
她勾唇笑着,眉眼弯弯,“明侍卫,你若是好奇,可以去问你家侯爷啊。”
明昭一愕,“那不行,侯爷从来不让我们打探他的私事。”
“那就不对了,”君瑶无奈的轻叹,一副为难的样子,“你打听我,不也就间接打听了你侯爷吗?”
明昭不想她油盐不进,干笑着道:“君姑娘,那不一样,你是你,侯爷是侯爷,虽说是同一事,可性质不一样。”
君瑶面色微微僵了僵,也不过浅淡一笑,“我只是暂且协助侯爷办案而已,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查案。”
明昭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神色既复杂,也透着了然。
“我还要继续查案,告辞。”君瑶与他擦身而过,继续往前,也不回头。
时维三月,满院芝兰,暖风馥郁。君瑶沿着花草掩映的游廊往前走,片刻后,便到了明长昱房外。
竹帘轻掩,半晌后由人撩开,君瑶入了房,在踏上坐了会儿。这青竹苑不枉一个“竹”字,竹帘纱窗,青竹清影,别有一番雅致。
明长昱正在见蓉城的官员,隔着镂花纱窗,隐约能听见三言两语。数名当官的,就蓉城无数事项一一汇禀着,冗长沉闷,聒噪无聊,君瑶听得沉闷,昏昏欲睡。
听得蓉城矿业时,不知谁提高了声调,惊得君瑶清醒。
“因在肖家镇发现矿产,采矿需要,着附近居民搬迁,这事儿郡守大人亲自上书,是皇上亲批下的。”其中一位官员将一份奏报递上去,“这些都是近几年矿产的账目,请侯爷过目。”
明长昱略略翻阅几篇,“这几年,往京中进的矿石,便有出自这肖家镇的。”
“是,”那官员附和,“肖家镇出采的矿石非常纯正,质地上佳,若是多加提炼,所得更是不少。”
“嗯,”明长昱勾唇,“如此大的开采量,进了京中,部分买卖盈润,几番加减,还有剩余。这剩余的都去哪儿了?”
那官员额头上冒出冷汗,抬袖擦了擦,“那都是些边角料,低价处理了。”
明长昱不深究,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立个威信。免得这些蓉城官员,真当他只是来“观风”的。
这些账目,自然都是经过润饰的,明面上根本不会看出任何问题。
“这蓉城内,有几家可经营矿石的?”明长昱合上账目,问道。
那人思索着,嗫嚅着没答上来。
明长昱将几本册子留下,冷笑着说:“本侯自己看吧。”
他示意几人离开,那几个官员也恭敬而匆忙地离去,出了书房,神色之间如蒙大赦,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君瑶这才转出了门,进了书房。
“你来得正好,”他扔下账目册子,从案下翻出一叠卷宗,“明昭从衙门理出的长宁街失火的卷宗,其中有案发过程所有人的行动资料,我没来得及看,你自己看吧。”
君瑶无心与他多言,态度恭谨地拿了卷宗,寻了处临窗明亮的地方查看。
开了卷宗,才知当夜在现场的人如此繁杂。她先捡了潜火队的部分,卷宗内理出了潜火队所有名字,并记录当夜谁在长宁街附近值守、救火,且理出他们的人事关系。
潜火队的人,也算得上是朝廷豢养的兵,是兵籍,家中关系记录十分详细,君瑶一一比对,看得头晕眼花,直至腰酸背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为自己斟了盏茶,慢慢地饮着,须臾光景,半盏茶便喝完了。她放下卷宗,掀起窗帘看景。
“你可去看看一个叫芸娘的人。”
君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回头见明长昱翻看着她扔下的卷宗,连忙扶着桌案起身,问:“为何?”
“我记得你说过,唐茉曾与芸娘的表妹发生过争执,”他看了眼,便放下了卷宗,说道:“一个郡守府嫡女,与一个乳娘的表妹有接触,本就不寻常,不是吗?”
自然,乳娘身份低微,她的表妹也是普通平民,如唐茉这般自视高贵的嫡女,怎么会与她有接触?
“这卷宗名单虽说相对详尽,却仍有遗漏之处,何况大部分资料未及时更新,也只能做个参考。”明长昱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宗,说道。
君瑶点点头。这卷宗是潜火队半年前所记录,其中有人半途离开或改了行,也未可知。
她翻开长宁街失火当晚的部分,说道:“失火当夜的情况,也未见异常。”
卷宗内记录着失火当晚潜火队的人是否与舞姬有所接触,但一行行看下去,所记录的大同小异,潜火队的人,皆言急于救火,未曾注意到雅香园舞姬,有匆匆见过的,也只是瞧见了马车而已。
看来此案迷雾重重,拨云见月还需时日。
“舞姬之死,与唐茉之死,虽有些许相似,但除非找到必要的关联之处,否则便不能证实两案为同一人所为。”君瑶重新整理思绪,微微蹙眉后,说道:“我想先查清唐茉的案子,舞姬的案子,仍由李捕头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