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荧光石粉,便是这样来的?”君瑶不由暗叹。官府虽许民间开采矿石,但所需程序与关节极其复杂,若没有得力的后台门槛,根本无权采办。这起案子事关石矿,以君瑶一人之力,是无法触及查办的。
明昭略微得意,唇角一勾,说道:“那是,我可是层层盘查,没漏掉半个人,才将近期大量采办荧光石的人查出来。”
“可让人鉴定过了?”明长昱淡淡地问。
明昭乖巧垂首,“已让蓉城最好的玉石行家鉴查过,的确是同一种荧光石粉,产自同一批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君瑶将木盒关上,深切地看了明长昱一眼,又急忙看向明昭,“你家主子笔墨如何?”
明昭轻抬下巴,“我家侯爷的笔墨可是千金难求,你说呢?”
君瑶笑意吟吟,双眼黑白分明,似星辰流眄,“如此,便请侯爷高抬贵手,画一幅画。”
明长昱愣了愣,也笑:“那要看画什么,也要看本侯的心情。”
君瑶正色道:“请侯爷画一个人。”
“若是画你,本侯兴致尚佳,”他轻倚软榻,衣袂宽松迤逦,暗纹若月华流泻,“不如,就画君瑶撑船夜游图如何?”
老是提这事有意思?君瑶腹诽,却展颜笑着,她抿唇咬牙,“甚好。”
明长昱斜斜睇她一眼,又听她说:“侯爷如此雅兴,君瑶也当礼尚往来,画一幅回赠才是。”
她若有所思,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不若,画一幅威风凛凛、气壮山河、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面若秋月的俊男图如何?”
明长昱但笑不语。
明昭不以为然,“你会画画?”
“不会,”君瑶坦然自若,直接回道:“我自幼不曾读书,也不通文墨。”
“那还说回赠侯爷画?”明昭嗤之以鼻。
君瑶一笑,红唇齿白明眸善睐,“我虽不会画人,但会画我家将军。哦,将军就是我幼时养的黄狗,长得威风凛凛、气壮山河、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面若秋月,是方圆十几里最俊的狗,它的风姿令无数少女折腰,几个镇子里的小狗,大多都是它的儿孙!”
明昭浊气梗喉,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又怕君瑶再语出惊人,便气愤地噤声。
明长昱面色平静,不辨喜怒,他只淡笑:“侯府中有番邦进贡的犬和猞猁,你若喜欢,便可去看看。”
君瑶不置可否,“侯爷若不愿劳累,也可请画师来画。”
明昭立即附和:“我这就去请!”
“不必,”明长昱出言拦截,“明昭,去被水研磨,另外备些鱼鳔胶来,不必黏稠,如淡墨般细腻便好。”
明昭虽脸上摆着不情愿,但却殷勤地将事情办好了。
明长昱起身,纸笔铺开,端坐于案前,君瑶自然为他打下手,研磨、添水、掌灯、一应动作配合无间,无需提醒,只见对方一个眼神动作,便妥当备好。
明长昱执笔,笔触行云流水,不够三两笔,便勾出神态气韵。
“不必细致,似是而非最好。”君瑶说。
片刻光景,寥寥几笔,便勾画完成。须臾后,笔迹干涸,君瑶将画收好,放入木轴中。
“郡守府的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她神色略微放松,忽而又眉心轻蹙,“只是舞姬的案子,尚缺少证据。”
明长昱用温水净了手,仔细擦干,说道:“获得证据的办法有多种,既能自己搜查,也可让凶手告知。”他招明昭入内,吩咐道:“你去请郡守府表少爷杨少邻厢主前来。”
不过片刻,杨少邻便入了青竹苑,此刻天色渐晚,杨少邻已换上值夜的衣裳,入前后,行了礼。
明长昱态度平和,道:“杨厢主,太守府的火情隐患排查,是在多久前?”
杨少邻只当他要盘问潜火队一应事务,便如实作答:“回侯爷,大约半年前。”
“半年前?”明长昱若有所思,“时间相隔不算短了,不若今夜你趁机让人再排查一遍。”他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继续道:“我听闻你队中有一姓周的,老实勤恳,不如带上他一起罢。”
杨少邻不疑有他,当即应下了。
君瑶心下大定,她本以为,查抓舞姬案的凶手,或许会费一番周折,没想到,明长昱竟想到这样不动声的办法。
她敛衽起身,恭敬地行了礼,“侯爷,此案真相已明,我这就回房写卷宗,稍后陈交。”
明长昱伸手轻轻一拦,“此案牵连郡守府利害,就凭你一番卷宗陈词,只怕远远不足信。何况,若是有人在其中动手脚,层层掩盖下去,还有何真相可言?”
君瑶微微一愣,重新入座,“那……侯爷的意思是?”
明长昱轻笑,“自然是安排下去,待人到场,当庭陈述案情。”
君瑶赞许地点头,“如此甚好,明明白白,众目睽睽,不怕有人动手脚。”
“此案既是你主查,便由你审述罢。”明长昱说道。
君瑶一惊,“我如何审?如何述?”她侧首,“难道不该由侯爷亲审?”
“我会监审。”他淡淡道。
君瑶明了,也知再推卸也无意。届时,她只需当中将真相解开说明,便可功成身退。
此番入郡守府,险些九死一生,险些如蝼蚁任人宰割,待结束后,她便可远离这处纷争。
庭外暮鼓再次响起,倦飞的归鸟落于青竹之上,张扬的翅膀轻轻蜷缩,惬意的引颈相交,缱绻温柔。
待满庭灯火初上,偌大的庭院进入夜色,明长昱才与君瑶一同起身,前往正堂。
“蓉城内专职刑狱的几个官员已到了,正在正堂等候。”明昭说道。
明长昱换了深色常服,夜色下端重威严,沉稳锐利。
君瑶目光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又快速轻垂,沉默地走到他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真相大白了!
第25章 说案解案
灯火迤逦,穿过镂空灯盏,印于曲径,斑驳阑珊。
君瑶与明长昱前往正堂而去,方到达正院,便与杨少邻迎面碰上。
杨少邻见状,立即阔步上前,目光微微瞟了眼身后的男人,恭敬地行礼。
他身后的男人面貌端庄,身着潜火队衣裳,也紧随着行礼。
“免礼,”明长昱说道。
杨少邻与身后的男人起身,静默退至道旁,未见明长昱说话,也不敢擅自行动。
明长昱随口问道:“杨厢主带人来查郡守府防火情况?”
“是,”杨少邻颔首,又看了眼身后的男人,说道:“他是下官队中的铺兵,平日里表现不错,老实勤恳,几次扑火有功。”
身后的男人闻言,立即拱手行礼,将头埋下去。
“你叫什么?”明长昱轻声问。
那男人也没抬头,似惶恐敬仰地回答:“小的名叫周祯。”
明长昱神色淡淡,静立于前,身姿岿然不动,行动时连躞蹀之上的玉石,也未曾发出声响,自蕴着威厉。
“郡守府情况如何?”他问。
周祯抬眼看了看,反应过来这是问自己,连忙回道:“一切安好。”
“既如此,便是都已查过了,”明长昱看向杨少邻,说道:“郡守府内的人,此刻都在正厅,你也该去看看。”
杨少邻脸色一变,目光讶然:“难道是……表妹的案子……”
“是,”明长昱眯了眯眼,“真凶即将揭晓,难道杨厢主不想知道?”
杨少邻紧紧握拳,说道:“自当要知道,否则表妹,岂非死不瞑目?”他眼尾轻颤,“一想到表妹如今尸骨未寒,我就……”他一时激动,又觉失态,连忙噤声。
“节哀,”明长昱轻声道。
“多谢侯爷,”杨少邻镇定下来,“既是查出真相,下官当然要去看看。”
他转身欲对周祯说话,还未开口,便被明长昱截断。
“为防止真凶逃走,全府上下已然禁严,任何人不得出入。周祯便随你一同去正厅,待案情结束之后,再行离开也可。”
杨少邻愕然,心想周祯乃外人,留在府内只怕不妥。
可转念一想,明长昱安排周祯入府,又强调必须带他路过此处,此刻又让他一同前往,只怕是特意的安排,因此便默然不做声。
一行人沿着迂回的抄手游廊往前走,路经一处拐角,忽而见几个衙役押着几个女人拐了过来。
迎面遇上,衙役们连忙上前行礼。三个女人此时委顿无力地伏倒在地,奄奄一息,似凋零的花。
明长昱免了礼,让带着人继续走。
君瑶微微落后,趁机看向周祯。不知是否为光线暗淡的原因,此刻周祯脸色青黑,震惊悲痛地看着前方。君瑶不动声色靠近他一些,说道:“方才的三个女人,是伺候郡守大人嫡子的乳娘。”
周祯一震,收回视线,有些急惶地问:“她们为何被押解呢?犯了什么错?”
“我也不清楚。”君瑶状似疑惑,压低声音说道:“听闻,是毒害了小少爷,要被带去正堂审问。”
周祯浑身僵了僵,唇轻轻颤了颤,继续往前走。
君瑶研判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几个乳娘,看似老实可信的模样,实在想不到,竟会如此歹毒心肠。”
周祯脸色一白,握紧了拳头,咬牙道:“越是楚楚可怜的女人,越可能歹毒无情!若她真的下毒残害他人,当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眼看正厅在望,灯火一片通明,君瑶不再说话,加快脚步,跟上明长昱。
郡守府正堂,平日里本是用于办公之地。此刻堂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各怀心思,面色不同。
如今蓉城之内,也只有明长昱这位钦派的观风使位分最尊,上首的位置空着,自然是留给他的。
其下便是唐仕雍,他本是一方郡守父母官,原就有审查地方案情的资格,何况事关郡守府。几夕之间,他竟老了许多,原本油亮的头发,变得暗淡枯槁,浑身无力委顿地倚在扶手上,时不时喝着浓茶提审。
见明长昱带着人到了,他与众人起身行礼。
再此之下,是地方刑狱官员,负责旁录,但此案关系顶头上司唐郡守,且主审是贵胄侯爷,这几人也避之不及,只当此番来是旁听的,实则明长昱也为让他们参与案中,只当个案情记录员罢了,自然落得清闲。恭恭敬敬行礼后,便入座认真地翻阅研究卷宗。
与此案相关的人,也一一到来。
唐夫人神色悲痛,满是血丝的眼睛一一扫过,似要揪出真凶,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她身旁的丫鬟轻轻为她抚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唐夫人目光看向对面,唐菀与慧姨娘安静地相携入座,两人面色平静,端然静坐着,似这嘈杂纷纷的正堂,与她们毫无关系。
乳娘芸娘与素馨、阿柳也被带上堂,被衙役押着跪于地面,经受关押折磨的三人,面色苍白如纸,浑身瘫软无力,被人一推,软柿子般落在地上。芸娘跪地后,趴在地上,浑身轻颤着,险些晕厥过去,素馨与阿柳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红叶与芍药两个丫鬟,也站在正堂角落里,见到君瑶,不敢高声说话,只能眨眨眼笑笑,以示宽慰。
明长昱入座后,杨少邻与周祯寻了处不起眼的位置站着。
君瑶随明长昱上前,站在他身侧,目光在堂内一扫,忽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也曾协助外公和舅父查过案子,却从未亲自于人对簿公堂,何况这案子,上及高官显贵,下及平民百姓,看似一案,实则牵连很广,一时间,她还真有些恍惚。
她心绪烦乱,目光游弋,不期然见到守在门外的李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