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霍无舟和崔瀚奕，这两个人都是他替小八的将来选的辅助之才。
圣人心中颇有些苦味，他是圣人，可不是神仙，总也有自己要操心的事情。可圣人转念一想，小八说不定会比他做得更好。如今小八还小，他尚可教导多年，待他百年，小八也该长大成人，该明白了这江山终究是要有人帮着他的。
帝王是孤独的，可帝王终究也需要一丝温情。
否则的话，为帝不仁，如何善待江山百姓。
“不必多问，朕心中有数。”圣人并没有给霍无舟反驳的机会，他这会才打开了清河郡王的证词。
在圣人打开证词的时候，霍无舟和崔瀚奕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低下了头。
这样的动作，也已经吸引了圣人的注意。圣人古怪的看了这两人一眼，再低头看证词的时候多了份注意。
圣人在看证词的时候，整个养居殿显得格外安静，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德海公公在圣人旁边，几乎是看不到圣人的情绪变化，可他看底下跪着的两位又觉得这证词里的东西怕是不简单的。
圣人看完了清河郡王的证词，面上无波无澜，抬头看向霍无舟，道：“还有什么？”
对于圣人这个平静的态度，霍无舟也预料到了，把清河郡王想要告诉圣人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圣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并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清河郡王的话。
崔瀚奕在想，圣人会如何处置谢家和敏淑妃，毕竟已经是证据确凿……
可崔瀚奕可能已经忘了，敏淑妃和谢家除了通敌叛国，灭章家满门，或许还欠了福亲王妃一条命。
果然……
“朕另外让你查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圣人这一问，问的是当年福亲王妃的事。
霍无舟道：“查到了一个人证。”
“可有把握？”圣人追问，他对于当年福亲王妃难产而亡之事也十分愧疚，他的弟弟福亲王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肯再娶，必然是因为心中未曾放下。
“半个月。”霍无舟说的也的确是半个月，谢家同北狄那边的来往就在这半个月之内会有一封书信来，若人赃并获的话，自然是最好的。这件事霍无舟也早已经汇报给圣人知道了。
“好，准了。”圣人同意了霍无舟的请求，又道：“崔卿，朕对谢氏已有定论，待论罪之日，谢氏满门，一个不留。章家旧案，昭雪天下。”
“是，臣遵旨。”崔瀚奕立刻领旨，他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圣人留着谢家还有用，留着大皇子也还有用。可谢家如今已经是刀俎鱼肉，再无可乘之机。
“都退下吧。”
圣人摆摆手，仿佛是有些疲惫了。
霍无舟和崔瀚奕两人便起身告退，德海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待他们出去之后，圣人敲了敲屏风，才从屏风走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皇后。
“皇后，朕自问比先帝做得更好，可如今看来，却并不如我所想。”圣人显得有些疲惫，他对谢家不说极尽恩宠，也是圣宠优渥了，可谢家都做了些什么呢？
皇后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中却带了些心疼。她就知道今日圣人让她来养居殿屏风后听案没有那么简单，可皇后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严重。
“您何必自苦，世间万般事，哪能事事顺人心。您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逃出这定律。”皇后轻声劝慰圣人：“更何况，您在位这多年，百姓们安居乐业，本就是最好了。至于谢氏一族……人心不足蛇吞象，圣人即便已是恩厚，实在不必强责自身。”
圣人叹了口气，十分的无可奈何：“朕有愧翱弟一家。”
“圣人何必这般执念。”皇后到底与圣人少年夫妻，知道圣人为君为父为兄长都已经做到了最好。平心而论，皇后觉得若是自己在圣人的位置上，这么多年未必就不会对福亲王有一丝猜疑。
可圣人就是对福亲王毫无猜忌，福亲王也对圣人忠心耿耿。
这样的情况下，圣人实在是不需要过于责备自身。
“您还有天下要照管，若是您常常这般责备自己，臣妾该如何是好？”皇后正视圣人，温和的笑了笑，说道：“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易地而处，臣妾不一定能够比圣人做得更好。圣人是天子，不是真的古圣人。但凡人间事，又有几个逃得过天定命数？若圣人一味自责，只怕是翱弟与宓儿知道了，才更加不好受。”
圣人笑了，叹了口气，却比之前的情绪好得多：“这些年，皇后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皇后温声道。
“谢氏，就要皇后多操心了。”圣人暂时不打算动敏淑妃，也不打算动谢家，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皇后点头：“臣妾明白。”
圣人感叹：“朕有你在身边，人生一大幸事。”
·
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霍无舟查到了什么事儿，陆宓都还不知道。
但是陆宓知道她派人把刺客的尸体送到了大皇子府之后，大皇子是天不亮就去福亲王府请罪了，福亲王避而不见，大皇子无奈竟主动入宫去了。
这入宫什么情况，陆宓也不大关心，她只关心最后的结果，而最后的结果仿佛只是被申斥了一顿。
刘梵玉听到这个消息，便有些紧张：“这么大的事儿，他就只被圣人申斥？”
陆宓反而笑了，这事关皇嗣，圣人不轻易下决断是对的。但是陆宓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完的。
“表姐表着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过去。”陆宓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几分冷漠：“反正我和大皇子是杠上了，看他有几个精力能应付我。”
陆宓是不知道，她的公爹卫国公大人在得知此事之后，每天都要在朝堂上找一下大皇子一脉的茬儿，不是说大皇子这话说的有问题，就是说工部尚书窥伺天子家事，各种不痛不痒的罪名往上堆。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大皇子不知道多后悔，只可惜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他每日除了战战兢兢的应对圣人，还要面对来自卫国公府、福亲王府的各种找茬。
陆凛更加是在这件事上完美展现了陆家男人护短记仇的个性，每日入宫都要强行盘查大皇子，偏偏大皇子心虚，也不敢给圣人告状，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事儿后来传到陆宓耳朵里，倒是叫她好生的笑了一番，觉得解气。
可当下陆宓觉得，自己应该回长安了，这长安也安静得太久了，她该回去闹腾闹腾了。
陆宓有把握，她闹腾大皇子，圣人不会管的。
也是出于一种直觉，陆宓觉得敏淑妃大概是要糊了。
“咱们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我准备明日回长安了。”陆宓对刘梵玉说道：“届时我搬回郡主府，你便可常来与我做伴。还有，我嫂子快生了，我不能错过这种好事儿。”
刘梵玉点点头：“是好事儿，到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那是自然，肯定不会忘记告诉你的。”陆宓就差拍拍胸脯保证了。
东西收拾得很快，七公主还抱着霍沁依依不舍，十分想要把霍沁带到宫里去住几日。陆宓这才开口拦住了她。
“进宫去是可以，可得等她回了家再说。”陆宓好笑的看了七公主一眼，说道：“况且，怕是你也没什么时间可以同沁儿胡闹，贤妃娘娘说不准就把你拘着，十天半个月的，谁说的准呢。”
七公主扁扁嘴，不说话了。因为陆宓说的很有可能就她接下来要面对的，这么一想突然就不想回长安了呢！
“我能不能不回去，多在这待几天？”七公主可怜兮兮的看着陆宓，企图能够得到陆宓的同情心。
然而陆宓怎么会被其公祖蒙蔽呢，她当然是拒绝了：“这庄子也不小，我们都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不怕吗？”
七公主委屈巴巴上了马车，话都不想说了。
霍沁站在陆宓身边，陆宓对刘梵玉说道：“小七回宫去，我送你回府，我再回去。”
刘梵玉莞尔，“哪里需要这么谨慎。”
“要的，表姐不必多说了。”陆宓没给刘梵玉反对的时间，拉着刘梵玉也上了马车。
于是只有七公主一个人是羽林卫护送去皇宫，陆宓刘梵玉霍沁三个人都是在一辆马车上的。
刚进城的时候，陆宓还掀开帘子看了看，长安一如既往的繁华。她把帘子放下来，对两人说道：“虽然与往日繁华一样，可我觉得还是太安静了些。”
刘梵玉‘噗嗤’一笑，忍不住摇头：“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陆宓两手一摊：“我这种老实人，我能有什么坏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不是常理。”
后头那句‘人若犯我斩草除根’陆宓没说，但是在场的刘梵玉和霍沁谁不晓得她的性子。只是刘梵玉知道什么事儿，霍沁还不知道，陆宓既然不说，刘梵玉自然也不会去说。
崔府也是有家世底蕴的人家，在长安也有些名气，故而崔府落户的地方和卫国公府相去不远。
陆宓的车架先到了崔府，崔府立刻派人出来迎接，陆宓下了马车，亲自送了刘梵玉入府去，才上了马车离开了崔府。
崔府上的人知道自家少奶奶和朝阳郡主关系好，但是没有想到好到这样啊。
陆宓上马车之前，吩咐了赵安几句，赵安会意，留了个亲卫在崔府附近，若是有什么情况让人及时来报。
不是陆宓信不过崔府的人，而是她必须谨慎。
惠德大长公主也就罢了，可是崔府，在长安即便是小有名气，也只是小有名气而已。多少勋贵王臣下来，崔府算的了什么呢？
崔瀚奕同霍无舟一起查案，霍无舟背后有卫国公府，还有福亲王府，且他本人就叫人闻风丧胆。可崔瀚奕不是啊，他作为圣人新晋宠臣，根基不牢固，若是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陆宓丝毫不怀疑那些人会狗急跳墙。
现在陆宓要做的，就是防着那条随时有可能出来胡乱咬人的疯狗。
霍沁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看到她的郡主嫂嫂这么做，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陆宓看霍沁正襟危坐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在琉璃庄的时候有人来刺杀我，但未得逞，所以当时我没有告诉你和小七。”
“郡主嫂嫂！”霍沁忍不住惊呼：“这么大的事儿！”
陆宓笑笑，摸摸霍沁的头，说道：“既然已经解决，我也不想节外生枝。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要去。外头的流言蜚语都不要听，也……劝劝母亲。”
最后四个字陆宓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来，霍沁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点头，郑重的保证：“请嫂嫂放心，沁儿一定会劝住母亲。”
“国公府从不站队，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陆宓深知她家的公爹卫国公是个什么人，但是卫国公夫人却有时候喜欢拖后腿。如今，叫霍沁守着卫国公夫人，别自乱阵脚就是了。
陆宓怕什么，就怕卫国公夫人胡乱猜测，给她娘家送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叫人平白占了便宜。
陆宓这话说得明显，霍沁若是再不知道，那就是个傻子了。
她有些愣住了，陆宓好笑的轻拍她的小脸蛋：“不是什么大事，不要这么惊讶。虽然从前有些事情你依言照母亲的话去做，但是将来就要好好想想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家族为后盾，与我也没有什么不同的。若将来要成为一个勇敢有方向的人，便要学会审时度势。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便是将来你要学的东西。”
霍沁点点头，她在府上，没有人会跟她说这些。母亲教导她的，也就是将来嫁做人妇，便是要操持一个家，庶务难免，妻妾也难免。至于自己该如何，霍沁真的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的想过这个问题。
看到霍沁脸上露出的一些迷茫，陆宓便有些心软了，她柔声道：“不需要你现在去想，但将来如何，你现在可以去想了。”
“嗯，多谢嫂嫂，沁儿记住了。”霍沁似懂非懂的点头。
陆宓怜爱的看着霍沁，或许将来有了孩子，如霍沁一般也就可以了。做个小姑娘，万事都有爹娘操心，还有兄长护持……
想到子嗣，陆宓神色微微一暗，算算日子，她也是时候该去找找宋清了。毕竟，她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波折，若还有孕育子嗣的可能，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崔府和卫国公府隔着不远，没多久就到了国公府。
管家亲自出来接人，陆宓扫了一眼，带着霍沁进去了。别的地方都还不去，直奔老太君的荣安堂。
霍老太君这会儿正带着宋如娉在说话，听到陆宓回来的消息也是开心，叫人快写进来。
陆宓快步走了进来，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整个人瞧着都显得格外明艳精神。老太君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到小辈儿精神头足足的样子，这会儿见了陆宓也是笑得开心。
“宓儿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可好？”陆宓给老太君请了安，便同宋如娉也打了个招呼，就自然而然的坐到了老太君的身边。
老太君高兴着呢，连连点头，问陆宓和霍沁两个：“好着呢，出去玩得可开心？”
陆宓点点头，霍沁见状便拉着老太君撒娇：“可开心了，下次老太君一起去吧，沁儿可以给老太君猎兔子吃。”
“噢哟，咱们沁儿都晓得猎兔子了。”老太君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国公府的孩子们会一点拳脚，哪都是满满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