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音脚步一僵,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来人啊,抓刺客!”那人见她跑,立时高声叫道。
林妙音:“……”
这神武侯的人多半是有毛病,上到神武侯,下到小丫鬟,见了陌生人,都一口咬定是“刺客”。
接连两次被迫当了刺客的林妙音,自然是脚底抹油,有多快就跑多快。
小丫鬟的叫声,很快引起了府里侍卫的注意,不多时,一大片人影朝着林妙音的方向涌过来。
林妙音趁乱回头瞧了一眼,登时大感不妙,这回居然连弓箭手都惊动了!
***
天光斜穿过窗棂,照在床前青色的帘帐上。萧承煜睁开眼睛,梦里错乱的光影尽数消弭,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自床上坐起,掀开帘帐,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额角处隐隐传来钝痛,他用力地按了一下。
他这一觉,大概又睡了好些日子,醒来时,居然觉得这侯府有些陌生。
屋外枝头站着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好不热闹。
萧承煜下了床,走了几步。守在屋外的侍女缥碧听见屋里的动静,立时推门进来伺候。
她是贴身侍奉萧承煜的婢女,几乎是整晚都守在门外的,随时接受萧承煜的传唤。
缥碧走进屋内,对着萧承煜福了福身,恭声道:“侯爷,奴婢伺候您穿衣。”
萧承煜微微颔首。
缥碧走到雕花木架前,萧承煜每日穿的衣裳是晚上提前备好的,仔细烫平每一处皱褶,再用熏香熏一遍,每次准备两套,一套深色,一套浅色。
深色多为紫色、黑色、赤色,浅色则为雪色、淡青色、月白色。到底穿哪一套,视萧承煜的心情而定。
这次准备的是黑白两套,缥碧尚未来得及问出口,萧承煜淡淡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白色。”
缥碧松了口气,取了白衣,走到萧承煜身边,为萧承煜套上。
这些年来,萧承煜凶名在外,世人都传他喜怒无常,暴戾狠辣,实际上,只有缥碧知道,萧承煜其实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只有在极少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温柔款款的一面。
一旦萧承煜选了浅色系的衣裳,这就代表,面前这个萧承煜是温柔的,她不必再如往日一般,战战兢兢,今日的她,可以稍微轻松一些,即便在萧承煜面前犯了大错,多半也不会受到重罚。
若是暴戾的萧承煜,在他面前出错,轻则挨板子,重则断手断脚,逐出侯府。
缥碧给萧承煜套着衣裳,神思乱飘,萧承煜看了她一眼,并未责怪。
缥碧这个丫头,每次见了他,都如同见了虎狼,紧张不已。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这侯府内的规矩过于严厉苛刻,缥碧怕他,也情有可原。
“缥碧,今日是什么日子?”
缥碧一愣,道:“回侯爷的话,今日是三月十七。”
萧承煜问缥碧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缥碧暗中留意过,萧承煜每次性情大变,问的第一句话,都是今日是什么日子。缥碧想不明白,这日子和他的性子有什么关系。
疑惑归疑惑,缥碧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多问。
“三月十七……”萧承煜低声喃喃,这么算来,他居然睡了半个月。
难怪他醒来,会觉得脑袋有些疼。每次切换回来,都难免有些头疼。
缥碧见他按着额角,忍不住问道:“侯爷头疼的老毛病可是又犯了?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无碍。”萧承煜在铜镜前坐下,由着缥碧替他束发。铜镜中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少了凌厉之色,多了几分温雅和煦。
缥碧替他束好发之后,走了出去,给他准备热水和洗漱用品。
萧承煜取下贴身放着的钥匙,打开桌子上的铁盒,从左侧里取出一沓书信,每一封书信上都标了日期,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写给他的。
萧承煜打开这十五天内的书信,信中寥寥数语,并无紧要内容。萧承煜看完,将书信放了回去,重新锁上铁盒。
缥碧捧着热水和洗漱用品进屋,萧承煜简单地漱了口,洗了把脸。
刚将布巾递给缥碧,忽有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响入耳,萧承煜动作顿了一顿,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奴婢不知,侯爷稍等,奴婢这就出去瞧瞧。”缥碧惊恐答道。
萧承煜喜静,他的院子从来不许大声喧哗,这阵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纵使眼前这个人脾气好,也该恼了。
第6章
萧承煜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廊下,便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一只小黄鹂,飞快的从院口的方向奔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一支寒光闪烁的银色飞箭。
那道人影映入眼底的瞬间,萧承煜面色微变,一声“妙妙”脱口而出。
只见他足尖轻点,一掠而起,落在那奔逃的身影身边,左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入怀中,右臂抬起,凌空截住飞箭。
那声熟悉的“妙妙”入耳,林妙音呆了一瞬,抬起头来,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她被当做刺客后,胡乱奔逃,见前方庭院幽深,草木葳蕤,甚是适合藏身,便毫不犹豫地奔进庭院中。
侍卫们发现她奔逃的方向是神武侯的住处,俱是面色一变,张弓射出一支飞箭,想将她拦住。
长箭破空,发出尖锐的吟啸之声,袭至脑后,林妙音慌得不知如何躲避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将她护在怀里,唤她——
妙妙。
只有她的承煜哥哥,才会这样唤她。
当日在桃花谷里,萧承煜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话便是:“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那时,她虽救了他,却也记得他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没有弄明白他的身份前,她尚存了几分戒心,抱着怀中的白猫,抿唇不答。
后来,他们相处了几日,萧承煜虽身受重伤,却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对她也是以礼相待,温柔款款又不失分寸。林妙音总算放下戒心,将名字告之。
萧承煜望着她怀中的白猫,低声呢喃了一遍她的名字,笑道:“你喜欢猫,刚好名字里又嵌了一个‘妙’字,不若我就唤你‘妙妙’如何?”
林妙音红着脸,抚着白猫的脑袋,没有反驳。
妙妙。
纵使她的养父母和兄长,也从没有这般亲昵唤过她。这个世上,只有萧承煜会这样唤他。
舌尖含着三分温柔,七分宠溺,硬是将一个普通的名字,唤出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柔情。
射出的飞箭险些伤了萧承煜,侍卫们登时吓得齐刷刷跪倒一地,垂着脑袋请罪:“属下罪该万死,请侯爷责罚。”
萧承煜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丢开了手中的长箭,见怀中的少女呆呆傻傻的,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得像是拂过草原的春风:“怎么,吓着了?”
林妙音恍然回神,怔怔地盯着他:“承煜哥哥,你真的是承煜哥哥?”
她的声音难掩激动,太过兴奋,不小心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脸色不由得白了一下。
萧承煜垂眸,目光落在林妙音的肩头。
肩头的伤口在刚才的奔逃和打斗中再次崩裂开来,又被猛地扯了一下,丝丝鲜血渗透了衣裳,不多时,染出一朵暗红的血花。
萧承煜不知林妙音何以出现在神武侯中,林妙音身受重伤,也不是该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弯身将林妙音横抱在怀里,抬步就走。
林妙音的身体腾空而起,吓了一跳,正要挣扎时,萧承煜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乱动。”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轻易就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林妙音心思乱如麻,脸颊也热燥燥的,早已将肩头的伤口抛掷九霄云外,半点疼痛也不觉得。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屋内,将她搁在床上,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
林妙音刚一动,便听得他轻斥一声:“小心伤口。”
林妙音不动了,僵着身体,垂眸看他。
萧承煜蹲在床边,抬手,一点点地扯开她的衣襟,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肩膀。
林妙音脸颊一片惨白,发出轻轻的一声“嘶”。
“疼了?”萧承煜动作轻柔了许多,看着衣裳下方逐渐显露的伤口,目光不由得一滞,“谁伤的?”
“没谁。”林妙音摇摇头,盯着眼前这个萧承煜,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忍不住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从前不觉得,直到此刻,方觉这颗心,不知不觉已为这个男人沉迷,枉她之前,还想着与萧承煜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
“嗯。”萧承煜轻声应道,目光停留在伤口上,眉头皱了一下。他已经认出来,这伤口是何种武器所伤。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袖箭所伤,神武侯府内使用袖箭的只有一人——
谢飞鸾。
谢飞鸾是他的人,不会无故出手,除非,他认为那个人对他有威胁。
想到这里,萧承煜的眼神沉了几分,他想起了方才打开的铁盒子里的那些信笺。信笺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他”故意瞒了这件事。
“怎么会来盛京?”萧承煜拉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支青色的瓷瓶,拨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林妙音肩头的伤口上。
林妙音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萧承煜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
林妙音惴惴不安地又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萧承煜对上她的眸光:“我知道,你心中定有诸多疑问。”
林妙音点头。
“问吧。”萧承煜将药瓶搁在床头,拿起一件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以免她着凉。
“半年前,承煜哥哥何以不辞而别,是不是我哪里惹恼了你?”
这件事林妙音一直耿耿于怀,若非如此,她千里迢迢来到盛京寻他,心里怎会想的是斩断情缘。
这一刀两断的想法,难免带了点赌气的意味。
半年前,她精心烹制了一顿美味佳肴,奔赴桃花谷,正想给他一个惊喜,谁料桃花谷内的那座竹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他走了,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她留下。
“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萧承煜直起身体,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的脸颊气鼓鼓的,显然是恼了,“我没有不辞而别,那日情况紧急,我等不及你过来,而且,这件事十分危险,我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林妙音眨了眨眼睛,一副愿“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曾与你说过,我在这盛京城里当大官,你也瞧见了,我是圣上青睐的神武侯。半年前,我奉命剿灭静王乱党,不慎重伤,为你所救。后来,静王余孽寻到了我的踪迹,打算将我除掉,为了不连累你,我只好连夜离开桃花谷,只因事发突然,也来不及与你话别,又担心被乱党发现蛛丝马迹,更是不敢留下信笺。”
“既然如此,这半年来,你为何一次也不联系我?”林妙音听他说的惊心动魄,先是担忧,听闻他逃过一劫,又松了口气,最后想到,这半年来他居然一次都没联系她,不免有些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