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负她的是萧承煜,它只是一颗狼牙而已。她扔了它,又能解什么气。
林妙音将狼牙塞回腰间,准备亲手还给萧承煜。
坐了一会儿,脑袋愈发昏沉,就连腹中也隐隐作痛。林妙音弯下腰身,按着肚子,暗道,明明今日她控制了酒量,怎么还会如此难受?
殊不知,她弓着背,伏下身子的模样,落进萧承煜的眼底,叫萧承煜一阵惊疑。
他只当是那天谢飞鸾拒婚,伤了林妙音的心,现在看来,伤了林妙音的分明是他。
都说醉酒后的事情,醉酒之人醒来会忘记,萧承煜也是这样认为的。
林妙音醉酒后醒来的样子,与平日没什么分别,萧承煜以为她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还曾暗恼,自己亲手煮的一碗手擀面,让那天的付出化为乌有。
但林妙音先是对着狼牙伤情,后又作势扔狼牙的表现来看,根本是被他伤透了心。
除了那天,他假扮“他”,故意在嘉和长公主面前欺负她,伤了她的心,别无解释。
这样的发展本该十分合他的心意,他就是要林妙音知难而退,主动离开“他”,可是为何看见她这副难受的模样,他的心底堵得慌。
难不成,他是愧疚了?
若只是单纯愧疚,补偿她便是,给她点银子,再许她点前程,打发了就是。这些都是从前一贯安抚人的手段。
萧承煜沉默地看着林妙音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背影有点可怜巴巴,甚至想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这个念头刚起,萧承煜心下一凛。
“他”的情念又在影响他了,如若不是“他”的情念影响,他怎么会对林妙音生出这样的念头。
林妙音保持着伏下身子的姿势,半天都没动一下,反而双肩微微耸动着。
这个样子,莫不是在偷偷掉眼泪?
想起那日在雨中,林妙音把他当做“他”,伏在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萧承煜有些不忍。
上一回,她还能伏在他怀里,借着他的衣裳擦眼泪,这一回,她就只能默默一个人坐在树下掉眼泪。
罪魁祸首还是他。
萧承煜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从前的敌人,要么是朝堂上的政敌,要么是战场上的士兵,对付他们,自是不必留情。
林妙音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林家也是被宠着长大的,他这样对她,手段过于卑鄙了。
就在他反省着自己的时候,林妙音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朝着湖泊走去。
萧承煜登时紧张起来,她去湖边做什么?
林妙音走到湖边,徘徊了几步,竟直接朝着湖中走去。
萧承煜面色大变,再也按捺不住,从树上掠了下去,落在林妙音的身后,伸手去抓她,厉声道:“别跳。”
林妙音被这一吼,吼得魂儿都差点吓飞了,脚底打滑,往湖中栽去。
萧承煜登时目眦欲裂。他都出声了,她能听出他的声音,却还是执意往湖中跳去,可见他伤她之深。
萧承煜想也不想,扯住她的手腕。
湖水一片黑布隆冬,两人都站在陡峭的湖边,萧承煜眼前突如其来一阵晕眩,再被林妙音的力道一带,纵使他武功再高,也没能稳住身体。
“哗啦”一声,林妙音抱着萧承煜,掉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过两人的头顶。林妙音察觉萧承煜手脚僵硬,竟是不识水性。
她连忙抱住萧承煜,双脚蹬着水波,往湖边游去。
幸而她学过武功,又识些水性,拖着萧承煜,不成什么问题。
第60章
两人上了岸,吐了几口水,趴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林妙音方一动,惊觉萧承煜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林妙音被冷水一泡,酒醒了大半,她的目光落在萧承煜的腰间,神思微微一动。
萧承煜喝了好几口湖水,又被呛了一下,这会儿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牢牢抓着林妙音,怕她想不开,口中道:“别跳,是我错了。”
林妙音一下子明白过来,萧承煜以为她是要跳湖自杀,登时一脸的哭笑不得,翻身坐在萧承煜的身上,用力地按着他的肚腹,咬牙切齿道:“萧承煜,我真是欠你的。”
萧承煜将腹中的水吐完,总算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眸子,头顶是清莹的月色,明月下是一张秀美的脸。
林妙音浑身都是水,正坐在他身上,与他面对面地对视着。
“萧承煜,我没有想跳湖自尽,我只是想洗把脸。”林妙音没好气地解释了一句。
她才不会是那种被人抛弃了就活不下去的姑娘。
她先前喝了酒,酒意上头,浑身燥热,出了汗。等腹中的疼痛缓解后,她打算走到湖畔洗把脸再回家。
月色幽暗,湖边又陡峭,她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萧承煜忽然出声,她完全没有防备,吓得直接掉进了湖里,连带着把萧承煜也带进了湖里。
萧承煜面色微僵。
夜风拂过,林妙音冻得一哆嗦,红润的唇泛着几分苍白,她定定地看着萧承煜,冷静地开口:“这些话我是打算等你醒来就说的,萧承煜,你是我林妙音第一个动心的男人,就算我们要分开,也是我林妙音不要你。”
不等萧承煜反应,林妙音俯身,张口咬住他的脖子,牙齿狠狠磨了一下。
萧承煜痛得一个激灵,刚想发火,只听得林妙音道:“萧承煜,你听着,是我林妙音不要你的。”
萧承煜抬手,指尖抚到了一点温热。很好,他刚痊愈的脖子,又给她咬出血了。
林妙音低头,在腰间翻找了一会儿,摸出狼牙,十分霸气地扔在萧承煜的脸上:“负心汉,王八蛋,还给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娶你的长公主,我回我的洛城。”
林漠说过,在一段感情快要结束时,男人都会习惯将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这个时候如果拖泥带水,卑微祈求,甚至痛哭流涕,要死要活,是不会换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不如潇洒放手,抢占先机,劈头盖脸将对方骂一顿,不给对方回骂的机会转身就跑。不求能将对方气得半死,好歹出一口恶气,也不算吃亏。
从前林妙音都当林漠说的是些歪理,现下却深以为然,她骂完萧承煜,顿觉胸中恶气散去不少,在萧承煜的呆愣中,转身就跑。
林妙音跑得极快,等萧承煜回神时,那背影已离他十几步远。
萧承煜握住狼牙,纵身掠起,落在林妙音的身后,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足尖一点,落在树上。
他将林妙音放在最粗的一根树干上,半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半敛长睫,神色不明地看她:“你方才骂我什么?”
林妙音:“……”
林漠好像忘记告诉她,如果遇着对方比她厉害,这一招是行不通的。她是骂爽了,但是被逮回来,完全有可能被暴揍一顿。
林妙音的反应极快,求生欲极强,她一把扑进萧承煜的怀中,如同平日亲昵时一般,双臂牢牢锁着他的腰身,柔柔弱弱地打了个哆嗦:“承煜哥哥,我冷。”
萧承煜:“……”
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拿着东西砸过他的脸,萧承煜是真有几分火气的,他这怒火刚烧起来,林妙音这一抱,就好像泼下来一盆水,彻底将他的怒火浇灭了。
只剩下满腔的无可奈何。
那个“他”也是这样就被她无耻地收买了吧。
她只要抱一抱他,装一装柔弱,他的心就软了下来,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萧承煜沉默了片刻,别扭道:“下次不许再拿狼牙砸我的脸。”
林妙音原也不过是酒壮人胆,一时头脑发热,加上心有怨气,才砸了萧承煜。
这会儿反应过来,纵使面前这个萧承煜系着她的腰带,是她温柔款款的承煜哥哥,也是天生的贵胄,是连皇上也要礼让三分的神武侯,这个世上,只怕没人敢当面砸他的脸。
林妙音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睁着一双透亮的眸子,在他耳畔轻声问道:“方才你在湖边说‘是我错了’,是什么意思?”
萧承煜故意板着脸:“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迟了。”
林妙音仰起脑袋,在萧承煜的猝不及防中,亲在他的脸侧:“给你的补偿。”
她其实已经猜到萧承煜的答案,但她还是想听萧承煜亲口说一说。
这一个吻极快,带着她唇畔微凉柔软的触感,萧承煜呆了一瞬,只觉得这个吻不是落在他的脸颊,而是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要不然,他的心底怎会有化不开的绵绵密密的甜。
那一句“是我错了”,完全就是脱口而出,林妙音丢下狼牙转身就跑时,他完全可以放任她离开。
这样的话,她回洛城,与“他”一刀两断,正合他的心意。
但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把人逮了回来,就连砸他的脸这样的举动,也能轻而易举的原谅。
若说萧承煜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约莫是有点儿喜欢这个姑娘了。
看到她和谢飞鸾在一起,他愤怒不已,他原以为是愤怒林妙音欺骗谢飞鸾,现如今想来,分明是他在嫉妒谢飞鸾;
每次林妙音被嘉和长公主刁难,他都会暗中维护,是因为她是谢飞鸾的心上人,可分明是他拿谢飞鸾做了幌子。
他左一口谢飞鸾,右一口谢飞鸾,拿着谢飞鸾,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借口,来掩饰他心底那些不安的情思。
在他提出为谢飞鸾和林妙音婚配时,他的心底如堵了一块巨石,在谢飞鸾拒绝与林妙音成婚后,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地松了口气。
如若不是因为他在乎林妙音,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直到此刻,将那些别扭的心思理顺,萧承煜才惊觉,他对林妙音这个姑娘,是早已不知不觉动了念头。
他是萧承煜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我,萧承煜爱林妙音,他会爱她,并不奇怪。
可林妙音呢?
她喜欢的那个萧承煜,不是他。
要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别说扑进他的怀中亲亲抱抱,只怕会离得远远的,连他的一片衣角也不会碰。
萧承煜的眼神黯了下来:“‘是我错了’的意思是,我不该当着嘉和长公主的面气你。”
两人衣裳还湿着,在夜风中晾了这么久,林妙音先是装冷,这会儿是真的冷了。
察觉到林妙音瑟缩了一下,萧承煜抱紧她,暗中催动内力,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力,将两人的衣裳一点点烘干。
“对不起,妙妙,是我让你伤心了。我只想着保护你,却未顾及你的感受。”萧承煜虚伪地编着理由。
他不能让林妙音发现他的秘密,也不能让林妙音弃他而去。
他可以气走林妙音,也能将林妙音骗回自己的身边。
“嘉和长公主生性善妒,她处处针对你,我又不能时常护着你,只能表现出对你的漠视。可我忘了,我入戏了,嘉和长公主会信以为真,你也会信以为真。”萧承煜的声音很低,像一缕柔软的春风,轻轻滑过她的耳畔。
萧承煜知道“他”一向温文尔雅,他模仿着“他”的语气和神态,轻声细语,柔情似水,半假半真。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两种性格,只要他不说出这个秘密,林妙音是不会发现的。
果然,他道歉之后,林妙音的眼神就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