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缓缓驶离水岸,林妙音站在船头,看着水波映着明月的影子,一副浑然不觉危险来临的样子。
船上其他人见她表面天真可爱,便也没有存多少戒心,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这么容易就被他们的主子哄得上了船,还能翻了天去。
待小船驶了一段路后,林妙音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各自在忙各自的,趁他们不注意,憋着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哗啦一声巨响,引起船上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围到船尾,一脸惊疑:“她怎么跳下去了!”
“是掉下去的吧?”
“不对,就是跳下去的!”
“吵什么吵,还不下水去捞!”领头的面色铁青地吼了一句。
林妙音的水性极好,下了水后,很快就游出了小船视线的范围。那些人被吼了一句,一个二个都跳下了水。水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众人下了水后,摸来摸去都是自己人。
林妙音一口气游到了岸边,岸边生着杂树,浓荫隐去月色,看得不甚分明。她爬上了岸,将身形藏进阴影里,弯身拧着衣摆上的水。
正值夏日,天气燥热,即便浑身是水,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她在树下徘徊了一会儿,找了一棵枝叶最繁茂的树,纵身一跃,跳到了树干上,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茂密的枝叶间。
从树隙望过去,满城灯海如火,人来人往。这会儿萧承煜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他定以为是别人劫走了她,不知道是她自己跟着祁言走的。他极有可能会雷霆大怒,封锁城门,叫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她的下落。
萧承煜这样大动干戈地找她,想抓她的那伙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样一来,林妙音反而安全了许多。
林妙音猜得没错,没过多久,街上就出现了官兵的踪影。他们成群结队的,如飞蝗过境,手中拿着画像,抓着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和林妙音年纪相仿的姑娘,经过仔细地比对,确认不是林妙音,才肯放人离开。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往家中逃去,可这样并不能阻止士兵们的侵入,他们敲开百姓的家门,进屋就是一阵翻箱倒柜,街头小巷传来惊呼和痛哭声,听得林妙音一阵胆战心惊。
这些士兵们每每行事,都会假公济私一番,强抢百姓家中的财物已成了常态,百姓们除了哭一哭,骂一骂,也别无他法。林妙音暗道,待回到萧承煜身边,定要同他提一提这件事。
整个盛京都兵荒马乱,甚至连河上停泊着的画舫,也被迫都靠了岸,由士兵们一阵搜刮,林妙音待的这棵树却是无人注意到。
萧承煜只当她是被人劫走,什么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却没有想到她是主动躲起来,还就躲在这最显眼的地方。
林妙音在树上待了一会儿,头发和衣裳很快就干了,她伏在树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暗自猜测着,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以萧承煜的性子,恐怕这盛京城的地都要被他掘出三尺。
林妙音猜得没错,这场搜捕,直到天色微微亮时才结束,她趴在树上,困得打了个盹,醒来时,微弱的天光从头顶的树隙漏下来,罩在她的身上。
她揉了揉眼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空旷的街道传来,昨晚闹了一阵,这会儿该开的早市还没开,百姓们都在观望局势。
林妙音顺着马蹄声的来源处望去,却见驱马的是谢飞鸾,谢飞鸾望着长街两边的狼藉景象,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其他侍卫走了过来,齐齐冲谢飞鸾抱了一拳:“谢大人。”
谢飞鸾问:“可有结果?”
侍卫们摇头,其中一人道:“此番劫人的是谁,大家心中早已有数,我们再这样翻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么大的动静,想来宫里那位也收到了消息,这下他满意了。”谢飞鸾遥遥朝皇宫望了一眼,萧承煜闹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会儿参他的折子,肯定堆成了山。
“侯爷呢?”谢飞鸾又问。
“已经进宫去了。”侍卫答道。
谢飞鸾没说话了。萧承煜入宫,肯定是去和小皇帝谈条件了,不知道那少年会出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过了一会儿,谢飞鸾和侍卫都走了,百姓们不见士兵的踪影,确定再无任何危险后,都各自出来,摆摊的摆摊,叫卖的叫卖。阳光穿过云层,东方一片流金,街头逐渐热闹起来。
早晨的盛京城有些许凉意,蒸腾的雾气送来食物的浓香,林妙音吸了吸鼻子,在树上趴了一夜,她有些饿了,可惜她只有看着的份,怎么蒙混出城,才是现下最大的问题。
萧承煜折腾了一夜,没找到人,笃定她是被小皇帝容凌抓走了,他自己跑去宫内和容凌谈判,还加派了人手,守在城门口,就是为了防止容凌偷偷将林妙音带出城去。盛京城虽大,还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若是出了城,茫茫人海,再找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第81章
士兵们撤了大半,还有三三两两在街头巡逻,查探路过的车辆。林妙音皱着眉头,这样严格的搜查,只怕她还没走到城门口,就已经被抓住,正当她愁眉不展时,一辆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过往的马车若被拦住,车内人只有乖乖下车,任凭盘问的份。这辆马车毫无意外的也被拦住,士兵提出检查车厢的时候,坐在车前赶车的小厮亮出一面牌子,那些士兵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垂下脑袋,乖乖让出一条路。
看马车的方向是出城的,这车内坐的多半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
林妙音心神一动,趁着那辆马车路过树下的时候,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车顶。
车前的小厮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林妙音如同一只猫咪扑了下来,将他从车上推了下去,自己翻身穿过车帘,进了车厢,握紧手中的匕首,抵上车厢内那人的颈侧,低声警告道:“别动。”
她的这把匕首是谢飞鸾给的,她觉得精巧方便,就带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匕首抵着那人的咽喉,离喉结只有一寸。
林妙音这才发现,被她挟持的是个少年公子,少年的面容隐在阴暗处,看不大清楚。
被林妙音踹下去的小厮连忙爬起来,追上去拽住拉车的马,掀开车帘,尖声道:“大胆刺客,快点放开我家陛……公子。”
“想你们家公子活命的话就闭嘴。”林妙音冷冷道。
那小厮看清林妙音只是个小姑娘,愣了一瞬,又见林妙音手中的匕首抵着少年的脖子,登时惊得浑身冷汗连连:“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
“上来,继续赶车。”林妙音道。这么大的一辆车,停在街头,实在突兀得很。
小厮犹豫地看了一眼车厢内的少年,少年垂下眼睑。小厮会意,上了马车,拿起马鞭,抽在马臀上:“驾——”
“出城。”林妙音唯恐他临时改了方向,补充了一句。
“姑娘,马车颠簸,不妨先将匕首放下。”少年忽然开口。
“出了城,我自会放你。”
少年没说话了。
“告诉外面的那人,不许叫士兵发现我就在车内,否则我和你同归于尽。”林妙音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说是给少年听的,其实是给外面赶车的小厮听的,“还有,不许发信号弹通知你们的人,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路过,出城之后,你我两不相干。”
少年垂着眼睛,嘴角微勾,轻声笑了:“姑娘如此担心别人发现你在车内,让我来猜猜姑娘的身份,姑娘莫不是逃犯吧?”
“呵。”林妙音笑了,贴近他的耳畔,低声开口,“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逃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今日我心情好,若是顺利出城,我也就不灭你的口了,所以你要乖乖的。”
少年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姑娘如此品貌,倒是瞧不出半分穷凶极恶。”
“人不可貌相。”林妙音见这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脸庞又稍显青涩,猜测他肯定是盛京哪位大官家的公子,这种少年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没见过什么人间险恶,便大着胆子装坏人恐吓他。
少年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瞧了她一眼,忽然,目光在她发间的珠钗上凝了一下。林妙音昨夜跳下水后,发间带着的珠钗大多数都落入了水中,只有一朵珠花缀在她发间。这珠花是萧承煜叫人给她打造的,仿兰花的造型,配在她发间十分清雅。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没看了。林妙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逃犯,这天底下哪个逃犯会跟她一样,穿着这么华贵的绫罗绸缎,戴着这般价值连城的珠花。
马车缓缓行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果然上前盘问,坐在车前的小厮拿出牌子,士兵们一见到那面牌子,立时诚惶诚恐地退让开来,放他们离开,整个过程顺利得出乎林妙音的意料。
出城后,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直到再听不到盛京城的喧嚣。林妙音掀开车窗的帘子,望了一眼,见四周一片葱葱郁郁,喝道:“停车。”
小厮将马车停在路边,掀开帘子:“姑娘,已经顺利出城,可否放了我家公子?关于姑娘的行踪,我们保证不泄露一个字。”
林妙音不是真的想伤人性命,她见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便放松了三分警惕,收起匕首,插回刀鞘中,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多谢公子载我一程,后会有期。”
刚走数步,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道黑色的人影,将林妙音与马车团团包围起来。
林妙音脚步一顿,正惊疑不定,那少年缓缓自车内走了出来,遗憾地冲她摊开了手:“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是他,主上吩咐过,捉活的。”
林妙音原以为这些人都是这少年的手下,听他这句话,倒是为少年来的,她是搭了少年的马车,受了他的波及。
黑衣人冲上来的瞬间,林妙音拔出匕首,黑衣人要活捉少年,自然要灭林妙音和那小厮的口。
林妙音后退几步,站在少年的身边:“你到底招惹了谁?他们都从哪里来的?”
少年眉间沉着阴郁之色,从马车内抽出一把刀,没有说话。林妙音这才发现,马车内铺着毯子的下方藏了一把刀,见这少年用刀的姿势,显然是个会武的。
少年刷刷几刀,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两名杀手,看得林妙音极为震惊。他刚才受制于她,一动不动,根本不是惧怕她,而是故意的。
林妙音心神起伏间,少年又解决一名杀手,他的刀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锋芒毕露。刀光闪过的瞬间,带起一串血珠,那血珠染上的他的脸庞,衬得他的眉眼煞气毕现。
一名杀手悄悄逼近他,被他察觉,一刀砍断了杀手的胳膊。杀手捂住伤处,连连后退,背部撞上马车。
少年眼神森寒地将刀架在他的脖子,厉声问:“说,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说,少年眼底漫起血色,抬手一划,利落地割断了他的脖子,血色喷溅,几滴血珠溅上林妙音的衣摆。
林妙音本来打算趁乱偷偷溜走,眼角余光瞥见一支飞箭朝着少年的后脑勺射去。
“小心!”林妙音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掷出手中的匕首,“当”的一声,匕首撞上飞箭,掉落在少年的身后。
少年神色微变,飞快地行至林妙音的身边,拽了她一把。刀剑相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一名杀手见林妙音替少年挡了一箭,怀恨在心,打算偷袭她。
林妙音被拽得撞上少年的胸膛,她抓住少年的胳膊,稳住身形,喘了一口气,皱眉道:“怎么杀手越来越多了?”
指尖触到一抹温热,林妙音一怔,惊讶道:“你受伤了。”
少年身着玄色衣裳,即使受了伤,也看不出来,若非林妙音摸到血,鼻尖嗅到血腥气,也不会发现他受伤。
少年的脸颊泛着些许苍白,回身一刀斩在马车上,抱着林妙音一跃而起,落在马背上。
马匹受了惊,迈开四蹄,狂奔而去。
杀手们见状,都追了上来。
少年脸色骤冷,抬手一挥,轰然一声,烟雾-弹在身后炸开。待烟雾散去,眼前已经不见了少年和林妙音的踪影。
那马驮着林妙音和少年,踏着满地的烟尘,一路狂奔至不知哪一处的荒郊野外。马跑累了,放缓了速度,改为慢行,走了几步,坐在林妙音身后的少年忽然失了力道,从马背上栽下了下去。
“吁——”林妙音连忙拽住缰绳,跳下马背,走到少年身边,将他翻过身来,“喂,醒醒。”
少年身上一大片血迹晕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林妙音吓了一跳,将他扶起,解开他的衣裳。
少年的手臂和后背都被人砍了一刀,淙淙流着血,林妙音想起当日在密室内慕容情所教,抬手封住了他周身的穴道,握住少年的手,掌心相抵,渡了一点真气给他。
接着,林妙音又脱下外衫,撕成长条,绑在少年的伤处。
少年的脸色缓和许多,意识幽幽转醒,瞧了她一眼,似乎很惊讶:“你没走?”
“怎么,你很希望我走?”林妙音似笑非笑。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手臂,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多谢。”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很公平。”
少年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你呢?”林妙音反问。
少年迟疑了一瞬,轻声道:“我姓凌,我叫凌少君。”
林妙音知道他说的是假名,也不戳破,回道:“我叫妙妙。”
反正是萍水相逢,都用假名得了,好歹有一个字是真的,也不算欺骗。
凌少君没话找话说:“听妙妙姑娘的口音,不是盛京人。”
“我只是从盛京路过。”林妙音随口胡诌着,扶着他慢慢从地上站起,“看你的身份,并不简单,那伙杀手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想办法联络你的家人,早日回家去。”
凌少君眼神黯了下来:“我今日的行踪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伙杀手却能准确地埋伏在此地,肯定是身边出了内奸,若我此时联络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