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庄采薇刚刚午睡起来,正懒洋洋地靠在暖阁的软塌上,十分漫不经心地见了灵玉。
灵玉是个容长脸瘦瘦高高的姑娘,因为知道自家姑娘打进了宫就没再回去, 且第二天自家老爷和夫人也跟着不见了,心里隐约明白他们是出了事,这会儿连跪着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说说, 你家姑娘和那位,是怎么认识的。”庄采薇打了个呵欠,也懒得与灵玉绕弯子,直奔主题这般说道。
“那位是……?”灵玉迟疑地问道。
庄采薇就笑笑地看着她不说话。
灵玉顿时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奴婢知道!奴婢说,全都说!”
庄采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根据灵玉的说法,庄采娴从前便觉得自己才貌双全本就万里挑一,奈何就是这出身不大好才总是低了庄采薇一头,心中十分不平,所以庄修文明里暗里地示意她别让庄采薇和言成简走得太近的时候,她自己个儿也是很乐意的,卯着劲地给庄采薇和言成简添堵。
后来有一回,去卫国公府赴宴的时候,庄采娴不知怎么地就认识了言成箫,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回来之后庄采娴就对他念念不忘。
因为言成箫的妻子已经去世有几年了,如今要续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可惜庄采娴是庶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
这么一来庄采娴就有些沮丧,后来想了许多办法终于让庄修文松口把她记在嫡母的名下。
至于言成箫会不会因此就答应了要娶她,灵玉身为一个婢女就无法得知这种事了,毕竟他俩见面次数不多,也多是摒退了旁人的,灵玉只能通过庄采娴的反应来判断情况。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从庄采薇回京之后,庄采娴也在私下里接到过好几次言成箫的信件,想必其中是吩咐了她不少事情的。
“卫国公府……”庄采薇摸摸下巴,嘀咕道。
那不就是言成简的外祖家?
不过卫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喜欢办宴会,特别是每年一度的赏花宴,规模一般都挺大,当时先帝还在的时候也偶尔会给个面子出席一下,把几个儿子带过去倒也不奇怪。
只是要在自己的敌人外祖家和妹子暗通款曲,这言成箫也是非常不走寻常路啊?
庄采薇叫人把灵玉给带下去之后,二话不说出门往慈宁宫见太后去了。
身为老庄家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不动脑分子之一,庄采娴深知这些问题光靠她自己想是想不出来的,言成简这几日也挺忙,她白天尽量就不想去打扰他,于是哪里的问题就找哪里的人解决,既然庄采娴和言成箫是在卫国公府接上的头,那找太后一准没错。
毕竟他们俩若是想说点什么悄悄话,没有内应在里头安排怎么行。
太后已经很久不问事了,外头前朝的那些事她也有听说一些,但是因为相信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办事能力,她老人家依旧安心地窝在慈宁宫里养花饲草,偶尔怼一怼过来碰瓷的贵太妃,倒也过得很是自在。
当然了,见到儿媳妇过来给自己请安,那也是十分高兴的事,太后一迭声地招呼庄采薇过来,泡了自己十分钟爱的新茶给她喝。
庄采薇很是捧场地端起茶盏优哉游哉品了一番,说实话,她是真的喝不出和自家宫里那些名字都叫不全的各种茶有什么区别,但是婆婆大人既然说了是好茶,那就是好茶,长这么大都没喝过的好茶。
于是庄采薇含着笑脸不重样地把这新茶给夸了几遍,夸得太后眉开眼笑,只觉得这个儿媳妇怎么这么实诚这么贴心。
等庄采薇陪太后聊天聊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起今天来慈宁宫的正题。
她先是把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太后听。
太后虽然之前也听下面的人回禀过不少在外头听到的流言蜚语,但终究不了解具体细节,等听到庄采娴交代的那些话,顿时十分唏嘘地拉住庄采薇的手说:“儿啊,你可真是不容易。”
庄采薇面露感动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前有狼后有虎,能好好地长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啊我。
不过太后不愧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宫斗依旧屹立在权力顶端的女人,很快就从庄采薇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皱着眉头道:“居然是在卫国公府结识的?那不是我娘家吗?”
可不是吗?
“所以儿臣觉得,母后还是得好好想想,会不会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府里头就有人是那边的人了。”庄采薇十分严肃地问道,毕竟后宅的事情,肯定还是后宅的妇人更清楚。
太后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缓缓叹口气道:“我娘家府里人口简单,心思复杂的人也不多,而且几乎都是家生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真要做出这种事来牵扯到家人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没有外头聘来的吗?”庄采薇问道。
“办宴的时候自然是有,不过那种人应该做不了什么手脚。”太后神色很是惆怅,在庄采薇手上轻轻拍了拍,道,“别急,我还没说完。有一桩事情,我琢磨着原先不太好与你开口,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您说。”
“关于苏婕妤的事,你知道多少?”
庄采薇睁大了眼睛,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不如说要是没有人提起她都快要完全忘记这个人了。
早些时候庄采娴就因为言成简收用了她做房里人而伤心欲绝了很久,给她造成一种言成简是个左拥右抱的渣男的错觉,一度热衷于给他找茬,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很差。
后来即便知道那是庄采娴演的一场戏,可是苏婕妤这个人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的,尽管很少出来蹦跶。
这会儿太后提起来,庄采薇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很理智。
所谓的理智,便是当你充分享受着与对方情投意合的甜蜜时光时,也依然清楚地明白,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将有可能离你而去,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只因为言成简是一个皇帝。
庄采薇垂下眼眸,回道:“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并不详细。”
太后拉着她的手,目露慈祥,道:“那我与你说说吧。”
那年言成简堪堪要成年,宫里的规矩原本就是如此,到了年纪的皇子,就必须派遣教导人事的宫女,至于皇子收用后是去是留,倒是可以自行决定。
言成简对这些事不上心,从来不曾过问过,太后原本也不是个多积极的人,只是耐不住当时宫里势力错综复杂,因为一些小事慢慢积累起来,反倒变成了一件非做不可的棘手事。
因为害怕其他人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太后便找了自己心腹的大宫女苏怡,仔细问过她本人的意愿之后,将她送去了言成简宫里。
当时太后给言成简的指示是,人给他送过去了,他要怎么办随他去,但是面子上要做足了功夫,莫要叫人拿住把柄。
言成简满口应下,就没再管苏怡这个人。
但是因为总要做做文章,因此苏怡一直也作为近身伺候的大宫女在他宫里行走,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问题就出在,总有人看不惯言成简的存在,要在其中动动手脚。
其实至今太后都不太明白,当时昭圣太子还在,言成简也没什么争储的心思,怎么看都不是个值得对付的人,因而也没什么提防心,这一不小心,就被人下了药。
庄采薇听到这里有点懵:“下药给他有什么好处?”
“是啊,有什么好处呢?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直到最近才多少想通了点,人有的时候嫉妒起来,那你连喝口水都别想安生。”太后摇了摇头,“下手的约莫是贵太妃,她就只是见不得我儿子比她儿子受宠吧?昭圣太子动不了,那给阿简添几个污点也是好的,只是当时也查不出来,到了许多年后才有了些证据。”
所以先帝爷在知道了这件事后,才迁怒于言成箫,将他贬到了呼南去。
“那……陛下后来什么反应?”庄采薇的小心肝有点颤抖,迟疑着问道。
“当时他宫里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格外的不开心,把自己在宫里关了许多天才出来,后头倒也没有为难苏怡。”太后这般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娘的不方便过问,你还是自己问他吧。至于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个,是因为我左思右想了一番,感觉在这件事里,既和贵太妃那边有牵扯,又有哪里不太对劲,还是出自我们卫国公府的,就只有苏怡这一个了。”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那唯一的可能性,也许就是正确答案。
明天那章可能需要早点来看(手动狗头)
但我其实也没写什么,不用太期待……
第五十四章
用过晚膳后歪在榻上等言成简回来安置的庄采薇, 手上的一卷书页已经许久都没有翻动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 正有些低落地出着神。
她在想言成简和苏婕妤这件事。
自打成婚以来, 她见到苏婕妤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平日里有任何事都是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
言成简更是连苏婕妤住在哪个宫都不知道,俨然一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的模样。
庄采薇在想这样一个努力抹杀着自己的存在感的女人, 她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她又有什么必要帮着外人来对付言成简呢?
不是,言成简这个人怎么回事?身边这么多人想要对付他,人缘这么差的吗?
庄采薇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今天就想去苏婕妤宫里问问,但是路上发现……她自己也不记得苏婕妤到底住在哪个宫,便决定还是回来先问问言成简再做决定吧。
言成简因为政务繁忙,夜深了才从清勤宫那边赶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庄采薇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软榻上打盹。
这一副等他等得睡着的模样,叫他心里一阵酸软。
他走过去捏了捏庄采薇软乎乎的脸蛋, 悄声道:“起来了小懒虫,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嗯?”庄采娴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听到这话伸手就抹了一把嘴角,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口水,顿时困意就散了,横眉竖眼地凶道, “明明就没有!”
“好了,去床上睡,不是叫你太晚了就别等我吗?怎么?没我就睡不着了?”言成简把人拉到床上往被窝里一塞, 很是得意地调侃她。
庄采薇却正色道:“你快去洗漱,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呢!”
于是等两个人都躺到了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准备睡觉时,庄采薇把白日里见了庄采娴,又去见了太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言成简听得就有点沉默。
“苏……苏婕妤的事,我寻思还是问问你。当然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什么。”庄采薇靠在言成简的肩头,声音闷闷地说道。
言成简却笑了:“我怎么觉得,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得在心里梗一辈子,觉得我是个渣男,虽然现在和你好得蜜里调油,总有一天得大开后宫,佳丽三千,对你始乱终弃呢?”
“我哪有?”庄采薇有些心虚地白他一眼。
确实今天下午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有这个念头来着。
但是她终究是个比寻常人都要坦荡耿直,且充满了勇气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人和事,那势必要求个明白,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就觉得,总要和言成简真心相对地谈一谈,对彼此才公平。
言成简伸出手来把人给抱了个满怀,只道:“我那时候正准备就寝,没想到屋里点了那种香,就中了药,意识不是很清醒,但是寝殿里只有她在,且因为是迷香,她也是和我一样神志不清的,我隐约知道自己轻薄了她,不过却克制着自己没有进行到最后……”
说到这里,他脸色有几分尴尬。
庄采薇倒也理解,哪个男人在跟自家媳妇描述自己和另一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特别还是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尴尬呢?
于是她拍拍言成简的胸口,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真的,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乱想的。”
“不是……”言成简的脸色更尴尬了,“我记得后来是高福发现不对劲冲进来,把我拉到外面,直接扔进了一口大水缸里。”
“……”
没想到啊高公公,平日里看着笑呵呵老实巴交的人,居然还有这么高大威猛的一面。
庄采薇默默决定明天叫青竹封个大红封给高福,以示嘉奖。
“所以你看,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事,大概就是落水了。”言成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好么,又提到落水的事,真真是没个完。
庄采薇这回可不心虚了:“这可怪不了我,谁让你这么招人恨呢!”说着就翻过身准备睡大觉去了。
言成简却是一把就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是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薇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不喜欢我也挺好的。”
“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庄采薇转过头来看着他。
言成简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常有的光华,唇角也挂着一丝讥讽,道:“我那时候觉得,我已经有污点了,再配不上你。你这么好,自当会有更好的良人。”
只这么几句,竟叫庄采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言成简整天臭着个脸,谁见了都忍不住心里发怵,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煞神招惹了他,也只有庄采薇因为庄采娴的挑拨每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不曾想那时候他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庄采薇无法想象,在被自己怼来怼去的日子里,言成简的脑袋里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每天与她争锋相对完之后,是不是回来就会格外消沉低落,又讨厌自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