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年迈多病,虽道天子万岁,可大家心知肚明,当今天子已经是风烛残年,熬不过多久了。
将来太子登基,皇长孙身为嫡长子,自然就是下一任的皇帝,王爷侧妃和储君侧妃则完全不同。
封珏将来登基,他的正妻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侧妃自然也是位列九嫔四妃的后宫妃嫔,损失有朝一日再诞下子嗣,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皇后之下的贵妃之位更是唾手可得。
那可真真才是光宗耀祖,扬眉吐气!
英国公府的女眷在,众人心中盘算着,却到底没表现在脸上,只是时不时地往顾惜茗身上瞟去。
顾惜茗从一进未央宫,就被别人虎视眈眈的打量着,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心里膈应得很,又不好发火。
顾大夫人偷偷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冷静,顾惜茗低下头,不情不愿的站在母亲身后,哪怕封珏进来,她也不曾多看一眼。
倒是顾大夫人一见皇长孙惊喜不已,小声对顾惜茗说:“长孙殿下来了,你快去请安问礼。”
顾惜茗绞着衣带上的丝绦,兴致缺缺的摇头:“我才不去呢,别人都没去,我上赶着出风头做什么,白白让人看笑话。”
“你……”顾大夫人气结,偏偏顾惜茗说的也有道理,她原本想着今日过后这婚事就定下,顾惜茗过去打个招呼也无可厚非,但此时殿中人多,暗中觊觎皇长孙妃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
顾惜茗贸然去和封珏说话,难免落人口实,让人觉得她不够端庄娴静,如此一想便只好作罢了。
太子妃从封珏刚才无缘无故离开开始,脸色就不太好,好在皇上皇后没有问具体的原因,等封珏身边没人,才低声说道:“你做什么去了?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你给我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差错让你皇祖父生气!”
封珏无声苦笑,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可我大概要让母妃失望了……”
太子妃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还不等她仔细问,皇后已经开口让众宾客往挽月殿去,皇上大病初愈,可眉眼间已经有了疲态,需要稍作休息。
众人自然不敢多留,赶紧的退出未央宫,殿中很快只剩帝后,太子一家,封景澜和刚游御花园回来的陆清竹成平公主。
太子搀扶皇上到后殿去,才从椅子上起来,封珏就掀了衣袍跪在了地上,目光沉沉,面色凝重:“皇祖父留步,孙儿有话要说。”
太子妃忽然明白封珏要做什么了,顾不得仪态,匆匆过去要拉他起来:“珏儿,赶紧起来,宴席要开始了,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
封珏恍若未闻,依旧笔挺的跪在地上,皇上疑惑不已,问:“怎么了珏儿,如此郑重,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太子也是一脸的狐疑,只有陆清竹心中一惊,轻轻拉了拉封景澜的衣袖,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封景澜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然后点了点头。
陆清竹面色微变,没想到竟真是她想的那般。
封珏要拒绝册封太孙和赐婚了?
“孙儿德行有亏,不堪重任,请皇祖父收回册封太孙的旨意。”
封珏‘德行有亏’几字让皇上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说什么呢?”
封珏跪在地上,岿然不动,眼中隐隐透着坚决:“孙儿自知皇祖父多年来的栽培,心中感念皇祖父隆恩,只是孙儿有负皇祖父皇祖母和父王母妃多年的教导,无力为皇室开枝散叶,传承子嗣,是为罪人,不堪继承大统,万望皇祖父恕罪,另择贤能!”
皇后脸色微白,率先反应过来,低声斥责道:“珏儿,你糊涂了吗?你都说些什么话!”
皇上登基四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封珏忽然说出这些话,他也只是讶然了一瞬间便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打量着跪在地上,他向来就疼爱怜惜的长孙。
“为什么不愿意?”皇上声音平静,依旧还是温和的,封珏听在耳朵里,竟是觉得有些羞于启齿。
但封珏很清晰的明白,自己枉费皇祖父多年的悉心教导,已是不孝,若是再有隐瞒,害了别人的一生更是不义。他自己受些苦无所谓,再牵连了无辜之人,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更何况,眼前这条路,并不是他想走的。
即便自己将来所选择的路途布满荆棘,也不会后悔。
这一生随心所欲的事,实在太少了,唯有今日,他想真正的为自己选择一次。
“孙儿……不喜欢女子……”
“什么?”太子惊呼一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略一偏头,已经见太子妃捂住了嘴,眼角微红,眼中有沉重的伤痛。
太子心中顿时一沉,很快就反应过来,封珏到底说了怎样的秘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皇后登时惊的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封珏:“你、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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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回天乏术
封珏垂下眼帘,双手撑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孙儿自知罪孽深重,有负皇恩浩荡,太孙之位不应该是由断袖之癖的皇孙继承,孙儿愿意远离朝堂,把太孙之位拱手相让,还请皇祖父皇祖母成全!”
一声惊雷乍然响起,接着,大雨倾盆而至,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殿中的气氛,也随之凝重起来。
皇上浑浊的双眼中,有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苍老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封珏:“你……”
然而才吐出一个字,皇上就气的胸口不停地起伏,脸涨的通红,摇摇晃晃的撑着扶手站起身,悲痛道:“珏儿,你这是在逼朕吗?”
“孙儿不敢!”封珏又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请皇祖父收回成命!”
“好好好……”皇上身形有些摇晃,连说了三个好字,太子连忙扶着皇上,怒斥道:“封珏!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给你皇祖父请罪……”
太子话还没说完,手中一沉,皇上竟是无力的坠下去,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染红了明黄的龙袍,随即便阖上眼皮昏迷过去。
“皇上!”
“父皇!”
变故在一瞬间,惊住了在场所有人,太子和成平公主离皇上最近,堪堪扶住他坐回椅子,封景澜眸光一沉,扬声吩咐宫人:“快去请太医,快!”
未央宫顿时鸡飞狗跳,封景澜大步流星过去,将皇上抱起来往后面寝殿去,这一抱感受到手上轻飘飘的重量,才蓦然心惊。
皇上形容枯槁,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大病小病,已经掏空了身体,即便太医院无数的药材和补品将养着,龙袍下骨瘦如柴,已是垂垂老矣,风中残烛了。
封珏猛地抬头,面露震惊,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几滴鲜血,眼睛被刺痛了一般:“皇祖父……”
太子勃然大怒,恶狠狠的怒骂道:“你这个逆子,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不许起来!”
殿中的人一应涌进了后面的寝殿,封珏呆愣的跪在地上,一片茫然。
陆清竹走在最后,才从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寝殿方向,才温声安慰封珏:“你别担心,你皇祖父会没事的!”
成平公主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消息,震惊的许久才回过神来,安慰了他几句,封珏半晌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谢谢姑母,谢谢皇婶。”
成平公主叹了一声气,陆清竹抿抿唇,此时不好再多说什么,匆匆跟在后面进了寝殿。
徐太医是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太医,从进未央宫开始,便是面色沉重,一丝不苟的替皇上诊脉扎针。
通常天子有什么毛病,徐太医看诊也只要一炷香时间,今日在寝殿中待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动静。
寝殿里气氛凝重,没人敢轻易打扰徐太医。
然而徐太医始终皱着眉,最终迟疑着,竟是向皇后禀报,没有把握还要请别的太医会诊。
皇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难过,连忙让太医院几位医术高超的太医通通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晌午还没什么结果,原本皇上的千秋寿宴突然起了这么大的波澜,太子和太子妃不得不亲自去挽月殿主持大局。
未央宫发生的事,一时还没传出去,为了安稳人心,太子也只是说了皇上微恙,皇后要伺候皇上,无法出席宴会。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暗暗猜测原因,有好事者想要说去未央宫探望皇上,却被太子疾言厉色的指着脸骂了一顿。
太子发怒,多少还是能震慑人心的,有人已经意识到可能是皇上身体不妙,不敢再多问什么。
寝殿除了忙碌的太医,便只有皇后和成平公主,以及封景澜陆清竹夫妇,案几上的香炉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和沉重的气氛交缠在一起,让人心口都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一般。
皇后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抹着眼泪,成平公主站在身侧轻声安抚:“母后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皇后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上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皇上的身体我清楚,我怕他……”
剩下的话,皇后没敢说出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陆清竹忍不住往外面看了看,封珏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皇后注意到她的动作,苦笑一声,哑声道:“让珏儿起来吧,别跪着了。”
封景澜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这才转身往外面去。
封珏眼中有尚未褪去的惊惶,见到封景澜,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的问:“九皇叔,皇祖父怎么样了?”
封景澜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说了皇上的情况,封珏的心一寸寸的凉下来,自责不已,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封景澜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你不必自责。”
封珏深深的皱着眉,难掩忧虑,太医进进出出,气氛凝重,渐渐意识到,皇上或因他一时冲动的那些话,彻底气坏了身体。
封景澜道:“你起来吧,一会儿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然而,皇上的情况不容乐观,本就是旧疾缠身,养了几个月才见好转,今日又怒火攻心,导致昏迷不醒,吐血伤了仅存的元气,即便是神医也回天乏术。
徐太医和另外几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再三的望闻问切,最后不得不下结论。
皇后听闻此噩耗,惊得险些晕厥过去,太子夫妇赶过来,连忙让太医开了安神药,成平公主伺候皇后服下扶去了隔壁偏殿休息。
殿中只剩下太子一家和封景澜陆清竹,徐太医汗流浃背的收了针,太子沉重的问:“父皇还能坚持多久?”
徐太医心中一凛,迟疑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这不好说……如果皇上清醒的早,后面也不再昏迷,还能有三五月的时间……如若不能,或、或许就不剩多少日子了……”
徐太医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神色一变,封景澜方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闻徐太医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皇上这回,似乎真的不能熬过去了。
手上忽然有温热传来,封景澜偏头才见陆清竹伸手过来牵住他,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安慰和心疼。
封景澜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低声摇头:“我没事。”
太子表情变化莫测,等走出寝殿,才忍不住斥责封珏:“你这个逆子!把你皇祖父气倒下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封珏垂下眼帘,一抹伤痛一闪而过:“都是儿臣的错,只是儿臣本意并非如此……”
太子不耐烦的打断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本意,今日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往后我不想再听见!你给我好自为之!”
发生这么大的事,需要太子去前朝处理政务,等皇上病情稳定便离开了未央宫。
后宫嫔妃来伺疾,不用封景澜他们日夜守在这里,皇上傍晚醒来一次,见到封珏在跟前,也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声气,最终无力的摆摆手,阖上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大雨还在下,在屋檐上流淌着一幕幕雨帘,雨水溅在光可鉴面的廊沿上,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四下没有旁人,封景澜这才开口安慰封珏:“今日的事难免会传一些流言蜚语出去,可能对你会有影响。”
皇上病倒,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封珏,但他自己十分自责,听到这话,也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封景澜没说的是,皇上震怒昏迷,以后的朝堂不知道又会起怎样的波澜,封珏只怕是真的没有机会继承储君之位了。
结果封景澜一语成谶,关于皇上忽然吐血昏迷的消息,悄无声息的在皇宫里蔓延,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皇上重病,只瞒得了一时,但皇室威严不容挑衅,尽管旁人有诸多猜测,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几句。
但朝中的风向,却又风吹一般的变化了,有关皇长孙的一些言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先是传言皇上已经立了诏书,准备册封皇长孙为太孙,还要赐婚,将英国公府的小姐许给封珏为妻。
但后面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了味,一说顾小姐极有主见,喜好自由,不愿嫁入皇室,为表自己坚韧的态度,甚至和父母祖父生了龃龉,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