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明白得很,这些士族兴许别的本事没有,贪生怕死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他入射阳时,有多少士族恨不得跪在地上迎他,虽说择良木而栖,但当初口诛笔伐,要处置顾家叛国罪,恨不得逼死顾家一家妇孺的时候,这些士族可是相当义正言辞的。
他本想慢慢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士族,逐渐逐出射阳的权力中心的。偏偏他们还看不清形势,以为可以借他的后宫生事,真是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东西。
陆铮抬手取过笔,简短写下笔触锋利的几个字。
“按律处。注:子不教,父之过。”
一封回信,回到射阳皇宫,被交到管鹤云手里。
看完回信,管鹤云将信折好,贴身收回袖子里,走出殿门,看见在宫外请罪的言家家主。
言家家主似乎是吓破了胆了,被肥肉挤得看不清的眼睛,愣是挤出两滴眼泪了,嚎得比谁都响,一个劲磕头,“臣有罪!臣有罪!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宽恕!”
管鹤云仍旧一副和气模样,上前扶起言家家主,温声道,“严大人起来罢。”
言家家主心里一喜,听管鹤云这语气,还以为陛下是不打算重罚了,哪晓得下一句,就把他打入地狱了。
只见管鹤云从容道,“陛下不在宫里,你跪也无用。我有一言赠于言大人,子不教,父之过。”
言家家主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颤颤巍巍,“管相的意思是……”
管鹤云沉吟道,“这亦是陛下的意思。言大人回府等消息罢。令女的事,我还要与其他大人商讨议定。”
言家家主这下是真的两眼一翻,直接四仰八叉倒下去了,管鹤云倒是早有准备,招来太监,不急不缓道,“送言大人回府罢。”
言家家主回到府里,府中夫人一干又是一阵哭闹,言府主母不经用,是继室,比言家家主小了不少,人生得鲜嫩,也受宠,但于正事上,便没那么有手段了,只一个劲儿的哭。
言家长女终于受不了了,厉声道,“夫人哭有什么用,还不如快请大夫来!家中如今被小妹害得这般模样,不想办法作弥补,哭得再响,又有何用?!”
言府主母是个怂的,立马抽噎着去叫了大夫来,药灌下去,言家家主就醒了。
言家长女是个有脑子的,立马就逼问父亲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听罢,一番琢磨,也懒得装孝顺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有功夫做孝女,直接道,“要我说,言家本就不该送小妹进宫,小妹那个性子,一根筋又自以为是,也就一窝里横,一出门便要惹事,更何况去的是宫里。”
言家家主亦后悔不迭,悔之晚矣,唉声叹气。
言家长女又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只盼父亲日后做事,还是谨慎些。”
言家家主悔得肠子都青了,哪里还会不应,“我哪还敢再同陛下作对,如今想想,我当时真是脑子一抽,都是那骆家怂恿!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言家长女见父亲当真是醒悟了,才道,“女儿有些想法,晚不晚,眼下还不能下定论。父亲方才所说,管相的那一番话,女儿觉得,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为今之计,也只有彻底与骆家断绝来往,向陛下表达言家的忠心。”
“表忠心?”言家家主一下子愣住了,忙问,“怎么个表法?”
言家长女道,“陛下要什么,言家双手奉上。陛下有什么决定,言家权力支持。总之一句话,言家一切以陛下为先。朝堂之上的事情,女儿不懂,父亲定然比女儿懂得多,要如何表忠心,还得靠父亲。”
言家家主仿佛被一闷棍敲醒了,脑子也不糊涂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下午就进宫!不不!明日进宫,下午请族中长辈过来商议大事!”
言夫人还在一边哭哭啼啼,“商议什么大事啊?你都病了,也不好好歇歇,灵儿又还在宫里,不晓得要遭什么罪……呜呜呜呜……”
言家家主顾不上妻子,直接下榻,快手快脚穿着外裳,直接就朝外跑了。
次日,管鹤云就迎来了言家家主,连带着还有言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嗯……按他自己的话说,那不叫贿赂,叫物归原主。
管鹤云也意外于言家家主居然这么上道,出于颜面考虑,还是非常客气推辞了一句,然后言家家主嚎得更厉害了,就差跪下求他收下了。
管鹤云只好“勉为其难”道,“那我便先替陛下收下。”
表完忠心,言家家主安心走了,边走边感慨,今晚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数日后,言家女的罪名盖章定论,误入勤政殿,念其年幼无知,只作除名,逐出储秀宫,送回言家。
秀女被送回家,于家族而言,当然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但比起更严厉的惩罚,这显然算是法外开恩,高抬轻放了。
言家女一事后,陆陆续续又有士族开始想方设法,想把人捞出储秀宫。
参考言家,谁知道言家女是自己误入勤政殿,还是被人算计的,原本送女儿入宫,是有机会富贵,现在留女儿在宫里,是可能害得全家一起遭罪。
况且管相处理言家一事,摆明了是照着陛下的心意来的,受宠是没可能了,被牵连的可能性还大些。
但是,人是自己送进宫的,送进去的时候容易,想捞出来的时候,却不那么容易了。
短短几日,管鹤云已经接了十几家的帖子了,几乎大部分的士族,都后悔将女儿送进宫里,想从他这下手。
管鹤云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帖子,想起自家快要被踏破的门槛,默默扒拉了一晚上的算盘,连夜估摸出了个数字。
相当惊人的数字。
按陛下的主意,捞人走,可以,但要用银子赎。
管鹤云虽然觉得,堂堂皇帝陛下,居然变着法子从臣子那里捞钱,这事情听上去挺匪夷所思的,但思及废帝在位时,士族犹如硕鼠一般,一点点掏空了前朝的家底,一想到士族是如何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又觉得这事干得太舒坦了。
越想越觉得舒坦。
怎么吞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还得心甘情愿,上赶着送上门。你不收,他还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就差吓出病来了。
这法子,得罪人是得罪人,但自己效忠的这位陛下,是最不怕得罪人的。
而他管鹤云,就更无须怕得罪人了。
围猎不到十日,陆铮从行宫回皇宫,储秀宫已经人去楼空了,各家以各种名目把女儿接走了。
储秀宫短短热闹了数月,又殿门禁闭,开始了漫长的废弃时光。
至于分封妃嫔,妃嫔备选都走光了,分封妃嫔一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可以说,各士族现如今是谈秀女二字便色变,若非怕做得太明显,恨不得立马就把刚接回家的女儿许了人家,以绝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 姓名:陆直男
职业:开国皇帝
特长:打仗;疼老婆;拒绝送上门的女人;拒绝开后宫等。
一句话自述:我有一千种方法拒绝别人给我塞女人,岳父有两个就够了
收尾中,无大纲作者可能哪一天就突然结局了,貌似还有三四个伏笔没用,用了就要结局啦~
第128章 裴太傅
麒麟台外, 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 慌里慌张的神色。
青娘瞧见,赶忙喝住他,“慌什么,这里是你乱跑的地方麽?!还不快站住!”
小太监被吓得脸色一白,求饶解释道, “奴才是伺候太子殿下的, 有事求见娘娘,还请姑姑替我通传一声。”
青娘听这太监是太子身边的人,当然不会拦他, 直接道,“你随我进去。”
知知见青娘带了个小太监进来,抬起头,望向青娘,“怎么了?”
不等青娘开口,那小太监已经等不及了, 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个头, 砰砰两声,额上顿时红了一大块。
“娘娘快去看看太子殿下罢,方才南书房里起了争执,惊动了陛下, 陛下要罚太子殿下板子。求娘娘过去看一眼罢!!”
陆铮教子,虽严厉,但还未动过体罚的手段, 别说打板子,便是连训斥也是极少的。他虽看上去是个严父,但骨子里还是爱子的,只不过比起对珠珠的疼爱,对廷哥儿的爱,便夹杂了更多的期许。
但是,能让陆铮气到要打廷哥儿板子,看来不是小事了。
知知微微思索了一瞬,那小太监又拼命磕头了,砰砰砰的,额头肿得老高,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知知看不过眼,示意宫人拦住他,又道,“叫太医来给他看看,别磕坏了脑袋。”
说罢,又起身,朝外走去,打算去南书房看看父子二人。
来到南书房外,还未进去,便听到陆铮满含着怒意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在呵斥谁。
知知站在门外,稍听了几句,只听得陆铮在里边骂。
“谁教你这样不把人当人的?!又是谁教你不敬师长的?!上课打盹,还不止一次!是,你是我儿子,是当今的太子殿下,除了我,没人敢罚你,但你看看你那两个伴读,手都肿成什么样了?!今日若不是被我知道了,你是打算眼睁睁看着你两个伴读活活被打死?!小小年纪,竟如此——”
听到这里,知知忽的推开门,轻声止住了陆铮的话,“陛下、”
一句“陛下”,陆铮便被唤得回过了头,见到来的是知知,脸上神色霎时变了,虽还愠怒,脸色却好了些,他一贯是不会冲自家妻子发脾气的,就算在外边气到极点,也绝不会冲自家妻子撒气。
这不是他的做派。
陆铮神色缓和,语气微暖,“他们惊动你了?”
知知“嗯”了句,走到父子二人身边,只见廷哥儿还跪在地上,固执抿着唇,没掉眼泪,这孩子不是爱哭的性子,这一点像极了陆铮。
知知骤然心软。
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她是知道的,但方才若是真由着陆铮说出那句话,只怕要伤了父子情分的,所以她才推门进来了。
陆铮到底是看不得知知皱眉担忧的模样,抬起手,握住她的手,缓了语气,“没什么大事,孩子犯了错,我训他几句。谁这般多嘴,惊动了你?”
知知道,“是廷哥儿身边的太监,怕我不来,一个劲儿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陆铮神色稍稍好转,“倒是个忠仆。”
随后,见站在屋里、眉间微蹙的妻子,和跪在地上、一脸固执的长子,陆铮也罚不下去了,方才说要打板子,的确是一时气急,旋即拂袖,“罢了,你娘亲为你求情,我今日便不罚你板子了。今晚不许用晚膳,去太庙静思悔过,下回勿要再犯!”
陆铮显然还是生气,只是碍于知知在这里,没下重手罚。
说罢,便轻轻握了握知知的手,“勤政殿事情还没完,我先去了。”
知知送他走,等人走远了,转身扶起儿子来。
廷哥儿方才执拗神色,愣是半滴眼泪都没流,眼下被娘亲这样温温柔柔看着,顿时眼眶就红了。
知知蹲下身子,替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就那样蹲着与儿子平视着,“能不能告诉娘亲,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会犯困?”
陆廷其实一直是个不大要人操心的小孩儿,比起性子活泼的珠珠,陆廷的性格更沉稳些,像陆铮的多些。
见他不肯说,知知也不逼问,只起身,牵了他的手,道,“娘同太傅说,今日先请一日假,明日再学。回去罢。”
说罢,自有青娘去同授课太傅说,上午上的是经史,授课的太傅是个老古板,眼里揉不进沙子的那种,否则也不会罚伴读罚得惊动了陆铮。
太傅倒也晓得,今日的课是上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答应了。
知知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南书房,打算回麒麟台,走到半路,远远便看见一个绛红的身影,那人看到这边,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微微低下了头,停在了那里。
青娘忙过去,过了会儿回来了,道,“是下午要给太子殿下授课的太傅。”
一直沉默不语的廷哥儿道,“是裴太傅。他教我异族语。”
知知听到裴这个姓,觉得有些耳熟,但却没多想,只是道,“既然碰见了太傅,你便过去打个招呼。娘在这里等你。”
说罢,轻轻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含笑,“去罢。”
陆廷抬头看了眼自家娘亲,见她盈盈笑着望他,心里不舍得教她失望,遂朝裴太傅走过去。
“见过太傅。”
裴延低垂眉眼,看着面前因年幼还未张开、眼角眉梢还有几分肖似生母的孩子,温和道,“臣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上午的课上完了?”
陆廷微微摇头,大概是在外人面前耻于表达自己的难过,只是简短道,“母后替我告了假,今日不能上裴太傅的课了。”
说完,陆廷就发现,一贯温文尔雅、才思敏捷的裴太傅,今日似乎反应似乎有些慢,仿佛是没听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