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抬眼见她一身精致漂亮的荷叶裙,身材好得与昨晚不似同一个人,不禁呆站了一会,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中又落了几颗金豆子。
“阿夕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偷吃你的东西……呜呜呜……不该叫你丑媳妇惹你生气……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他噘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冒出来的鼻涕泡把沈晚夕逗乐了,“昨儿还见你撒泼打滚呢,今日怎么知道过来道歉了?”
小家伙自报家门,原来是路边不远处宋家奶奶的乖孙、宋家娘子的宝贝儿子,小名锅锅,老太太说叫这个不愁吃,好养活。
今儿一早,宋锅锅在田里捉虫玩儿,竟被路过的云横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被猎户骇人的气势给吓哭了,双腿悬空乱蹬,哭天抢地闹了一通,那冷面猎户也没有把他放下来,还逼着他上门给丑媳妇道歉,帮丑媳妇做家务,若是不照做,那猎户晚上回来就要收拾他。
宋锅锅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无奈宋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就敢在家里闹腾,在同龄小伙伴面前横行,可遇到个恶霸一般的狠猎户,他胆子都快吓破了!
平时听惯了阿娘和邻里的婆子议论纷纷,宋锅锅知道猎户不好惹,可没想到自己因为贪吃被人给盯上了,那猎户看他的眼神,的确像能吃了他!
别的不说,猎户真是力大无穷,阿爹抱起他还得使点劲儿呢,猎户把他拎起来跟提个灯笼似的,半点不费力气。
他又不敢回家告状,因为阿爹怕他,全村人都怕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门给丑媳妇道歉。
日后嘴上还需把门儿,把“丑媳妇”三个字咬碎了咽进肚子里。因为猎户冷着脸纠正过他,不许叫人家“丑媳妇”,要叫“阿夕姐姐”。
沈晚夕细细听下来,才知道云横去帮她出气了,还把小家伙吓过来帮她做家务,想想心里还有些高兴,于是放心地指挥,“井边是云横打上来的水,我腿脚不便走路,你去提到厨房,把水缸浇满。”
宋锅锅眼睛瞪得滚圆,瞅了一眼井边到厨房的距离,满脸都写着拒绝,“要不我给你浇菜地吧,你回屋坐。”
沈晚夕张张嘴,做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昨日刚下了雨,再让你浇水我家的菜就得淹死了。”
她佯装生气地提醒他道:“别偷懒,快点去。”
小家伙学着大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跑到井边,开始心大得很,还想一手提一桶,可这六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只得双手抓着木桶的手柄使劲儿往上抬,好不容易走了两步便要停下来歇歇,井水晃出来撒了一地,无奈之下只得往前推着走。
沈晚夕想起昨晚被他吵得脑袋爆炸,气就不打一处来,眼下又见他滑稽可笑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她只想隔岸观火,并不想上前帮忙。
小家伙投来求助的目光,沈晚夕就故意仰着头,假装看看天气。
好不容易将两桶水倒进缸里,宋锅锅在厨房上蹿下跳地翻了好一会也没看到昨日的剩菜,一想到那蛋清包裹着肉糜在口中爆汁的感觉,他就口水直流,可锅里只有烧糊的粥,一看就是猎户煮的,哪有什么珍馐美味!
才从厨房出来,宋锅锅就看到沈晚夕皱着眉头坐在凳子上发呆。
听阿娘说,昨晚猎户回来又打她了。
宋锅锅贪图沈晚夕的菜,于是主动上前与她搭话:“阿夕姐姐,我听人说你的腿是被猎户给打断的,是真的吗?”
沈晚夕原本在想今日做什么菜吃,昨天云横给她买了衣服,她只能以美食报答,听到这话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都是从哪听到这些瞎话的。”
宋锅锅眨了眨眼睛,“村里人都这么说的。”
沈晚夕知道山村里闭塞,长舌妇众多,且茶余饭后聊的来来去去就是身边这些人,谁不合群,背地里就朝谁吐口水。
云横平时独来独往,也就钟大通那一个朋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村里人不待见他,又不敢当面与他搭话,自然只能在背后议论。传得多了,味道就变了。
这些道理,放在沧州城也是一样。阿爹身边的副将姜旷之女姜别姝,从小就不爱跟世家女子一起弹琴刺绣、品茶论诗,反倒是喜欢舞刀弄棍,整日在军营里和一堆赤膊汉子玩摔跤、比骑射,因此身边的几个小姐妹都不待见她,还说她抛头露面是为了博得军中男人的注意。
世家大族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未开化的山沟沟里呢。
宋锅锅歪过头拉着她衣摆,又问:“阿夕姐姐,猎户那么凶,他是不是真的天天打你?”他也想从沈晚夕口中探出点消息来,回头告诉阿娘和奶奶,她们最爱跟人议论这些了。
沈晚夕原本不想跟小屁孩解释,可没想到村里人对云横的感情生活这么感兴趣,云横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加半个夫君了,不替他解释解释似乎太过绝情。
想了想,她捏捏宋锅锅的鼻子,软声笑道:“姐姐是被家里人丢出来的,脸是吃错了东西才烂的,腿也是得罪了人才被打成这样,若不是云横,姐姐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啊?”宋锅锅张大了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片刻脸上又露出疑惑,“可是猎户那么凶,怎么会救姐姐呢?姐姐也不怕他吗?山里人都见过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沈晚夕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浑身是血?”
宋锅锅点头:“是呀,不过我没见过,我都是听大人们说的,他连豺狼老虎都打死过几只,人哪里能斗得过他呢,大家私下里都说他狠起来连人都吃。”
“不会的。”
沈晚夕眼睛盯着院门口的柴扉,抿着唇,只说了这一句。
云横不说话的样子是凶了点,还经常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可说到底也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他也会上山采草药替她疗伤,来小日子的时候帮她揉小腹,会主动帮她洗床单,还给不声不响地给她买了衣服……
这样的云横,怎么会吃人呢?
没有奴隶市场那二两银子,她和云横也只是陌生人,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平白要求一个陌生人善意相对呢?
长姐和她还是一家人呢,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与她反目,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她虽然不喜欢云横,心里也怕他,可是别人诋毁他的时候,沈晚夕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宋锅锅还想再问,手里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个木篮子。
“别瞎打听了!”
沈晚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调转了话头,“春日里山里的野菜最新鲜,你去帮阿夕姐姐采一些芥菜和蘑菇回来好不好?”
宋锅锅扁了扁嘴,一脸委屈,他就知道猎户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知道欺负他这个小可怜。
走之前也不忘回过头来哀求地看她一眼:“阿夕姐姐,我今天能不能吃你做的菜?”
沈晚夕摊摊手道:“看你表现咯。”她指着篮子,示意他装满再送回来。
宋锅锅挎着小竹篮气鼓鼓地跑了,出了竹门就召集了两个跟屁虫一起上山。
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山上山下到处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野菜、没有毒的蘑菇,也知道哪里的水最干净,什么样的虫子可以烤着来吃。
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几条小蛇一饱口福,用石头砸成几段,自己撘个小锅在山野里炖着吃,远比家里烧的菜鲜美可口。
如若是平时,宋锅锅只当是出来玩的,半点压力又没有。可今日不同了,他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不把小篮子装得满满当当,丑媳妇铁定跟猎户告状,到时候他不仅吃不到丑媳妇做的菜,还得被猎户教训一通。
春日容易犯困,沈晚夕眼睛红了红,打了个哈欠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光影流转之间,她看到满身是血的云横转身离她而去。
后背有一条血色狰狞的伤口,从背脊一直延伸到腰下,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走一步就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村里到处是哥的传说。
阿夕:真的吗,我不信
☆、竹荪汤
临近酉时,宋锅锅才挎着一篮子的芥菜回来。
沈晚夕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他浑身上下脏得跟泥地里滚过似的,心想小家伙定是在林子里玩了整日,幸好在晚饭前回来了,否则她就要自己拄着拐到竹林里挖野菜了。
“诶,这个我像是在哪见过?”
沈晚夕疑惑地看着篮子里几只撑着伞裙的菌子,像小姑娘穿的白裙子似的,白中带着些浅黄,轻轻一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宋锅锅道:“这是蛇蛋里长出来的毒蘑菇,吃不了,我是采回来玩儿的。”
沈晚夕皱了皱眉头,良久才想起前两年在一个叔伯的寿宴上吃过一道竹荪炖鸡汤,那菌子不就是这个模样嘛!
原来山里的人都不认识,也不敢吃。
她轻轻一笑,捏了捏锅锅的小胖脸,道:“这是长在枯竹根部的竹荪,不仅能吃,味道还特别鲜美,今晚阿夕姐姐做羹汤给你尝尝。”
宋锅锅吓得小脸一白,忙摇手拒绝道:“不能吃!我阿娘说这是毒蛇的口水舔过的,吃了会中毒!”
话还未说完,沈晚夕即刻就将竹荪从篮子中取出来,剪去根部,撕开小裙子,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按在案板上切成指节长短的小段。
新鲜的竹荪若不及时处理,约莫一两个时辰就会腐烂,所以动作要快。
宋锅锅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一时间目瞪口呆。
丑媳妇一定是想毒死他,等会猎户也要回来了,要不先跑?
“锅锅——锅锅——”
恰好外头远远传来妇人的吆喝声,宋锅锅登时后背一挺,匆匆忙忙道:“阿夕姐姐,我娘在唤我了,我得赶紧回去!”
沈晚夕点点头,手掌一挥:“你先回去吧,晚饭姐姐给你留点儿。”
宋锅锅憨憨笑了一下,提腿就往外跑:“你们吃,我娘也是喊我回家吃晚饭呢!”
一出门,那妇人的叫骂声就噼里啪啦地传了进来。
“小兔崽子!我说你跑哪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胆子忒大了竟然敢去那家,小心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不要命,可你老娘还要跟你奶奶交代呢!”
“阿娘,我没有……”
“你还敢说谎,方才你不是从他家出来的吗!下次再去,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
沈晚夕听着刺耳,干脆加快了剁肉馅的力道,“哚哚”几声便将外面难听的声音压了下去。
也就是云横没回来,她才敢在外面扯子嗓子喊,云横若是在家,她们连往里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沈晚夕心里也期待着云横能够早些回来,吓一吓那到处传他坏话的宋家娘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到处编排。
肉馅中加入盐末、黄酒、胡椒粉搅拌均匀,撒一把淀粉让肉质更加鲜嫩,待完全搅拌开后,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馅塞进竹荪管子里,满满当当,留着备用。
锅中烧水的同时,她又将午后在门前菜地里挖的莴笋洗净,切成细丝,等到水开之后将竹荪和莴笋丝一同扔下锅煮。
竹荪天然鲜美,无需添加任何佐料就可以做到鲜香四溢,再加上肉馅和莴笋的清香,整个锅中翻腾起来的白雾都弥漫着磨人的香味,撒几滴清油,再扔一把葱末,油花里泛着葱绿,沈晚夕自己眼里都冒着光,体内的馋虫全都勾出来了。
原本想做芥菜肉馅饺子,如今肉馅却在竹荪汤里用掉了,沈晚夕想了会,便将芥菜洗净切成碎,放入锅中加油翻炒,盛出备用,再取出云横过年前在镇子上灌的香肠,切成小丁,大米放入锅中后加入香肠一起蒸,等到米饭约莫九成熟的时候,将炒好的芥菜末扔下锅,同米饭、香肠一起搅拌均匀,盖上锅盖再焖上一会,香肠芥菜蒸饭就做完了。
云横在外头看着炊烟,闻着饭香,驻足了好一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等着他的不再是残羹冷炙和一成不变的冷清,而是有了饭菜香,有了人间烟火味。
还有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不等到他回来就不吃饭。
心下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透着窗户的罅隙,沈晚夕看到云横提着弓背着箭筒站在门口,忙将他喊进来:“云横,饭做好了,好烫,我一个人端不了!”
语罢,云横径直走到堂屋,将弓箭挂回墙上,随即便来到厨房将汤碗和饭碗依次端到饭桌上去。
沈晚夕也并非端不了两个碗,她只是怕云横在外头听见什么不好听的,回头一声不响地生闷气。
宋家娘子说的那些话连她都不爱听,更何况是云横呢?若真惹他出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芥菜的清香将香肠的腻解去了大半,米饭咸中带香,芥菜清新舒爽,香肠肥而不腻,一口竹荪汤下去,鲜浓的味道在唇齿间久久流连,这时候再咬一口竹荪塞肉,滑嫩的肉末更是瞬间刺激到味蕾。
沈晚夕看着云横大快朵颐,自己脸上也洋溢着笑:“好吃吗?”
云横嗯了一声,饭碗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故意吓他:“他们都说这个菌子有毒,你怕不怕吃完这顿就一命呜呼了?万一我故意下毒害你……”
“那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