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嬷嬷领了命便去交代下人,其余人低头不语等着江珏下一步话。
“宫里头可有话?”
“都还没个声音。”嬷嬷答得忐忑,陛下自然是护着公主,但若是太后决定委屈了公主,那江珏一个脾气上来该如何。
却见江珏只是笑了笑,从桌旁取了一沓薄帖子过来,正是江珏昨日抽出的那些,她本来还想着找几个顺眼的摆个小宴,谁知道是自己腆着脸别人还不要。
“你让人去把这沓帖子撕了递到季家老太太眼前,把本宫的话告诉她,老太太能活到今天是老天赏的造化,若是改天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命数里该,这晦气也落不到本宫头上。往后季家的名号不必再出现在本宫的公主府上了。”
对江珏来说,季家也不过是在皇城脚下的不大不小一家子,这般今天起来明天倒下的海了去了,她堂堂一个天家的正统公主,何必为难自己去和它置气。
仔细说来,昭宓长公主克夫这话和顺长公主也说过,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不过是提不得罢了。江珏未出阁前还有过两门娃娃亲,都是有些盛名的风流公子,将来前途无量,可都英年早逝。好不容易嫁了个命格硬点的,谁知道才一年多又给克死了。
最后一个的“死”暂且搁置不论,其余两个是实打实地无妄之灾,一个雨天赶路失足落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肿了,另一个去自家地盘上一个县城做些政绩出来铺路,谁知那地方竟闹了灾疫,一个不小心人也就这么没了。
洗漱完了又用了早膳,江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要可离取了笔墨来给她。
可离见她刷刷刷写了好几张帖子,“公主,您这是要做是什么?”
江珏理所当然道:“找人出去玩啊。”
“您这——”约的怎么全是帝京的望族子弟?
她丢了笔,瞥了可离一眼,把帖子递给了她。
“告诉他们,爱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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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珏那头委屈,季家这头倒是觉得自己冤。
老太太确实是个计较福寿的人,于情确实不待见昭宓长公主,但于理是怎么都不该把事情弄到这地步的。原本想着来便来吧,毕竟是和陛下一母同胞的公主,来了也是季家面上有光。可不知怎么弄得,家里的下人去回话就成了这样。
现在季家人走出去都有旁人指指点点,都说这就是连公主都敢得罪的那户人家,还说女儿要进宫当娘娘,急得老太太一清早就召了子女在跟前。
“一个奴才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咱们这关上门自己人说话,怎么就有养不熟的把话给传到外头去了?”
老太太的龙头杖笃笃落地,正数落着满堂不争气的子孙,气喘得急了咳嗽两声,左右的媳妇儿急忙上去拍背,各个使眼色给自家男人别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季家的次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句,“可要儿子上门去给昭宓长公主赔个不是?”
“赔不是?怎么就不是了?”一人声音敞亮从外头进来,一身襦裙粉嫩,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妆发,可看穿戴的首饰竟是与那些做了长辈的媳妇儿们竟是不相上下。
这女子也是乖张,在长辈面前也不有个礼数,坐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位置上,开口对着一群人就是比老太太还有气势的责难。
“母亲都说了,我是太后选中了要进宫去当娘娘的人,她一个丧了夫的寡妇,凭什么要我去她府上拜见她?”
她母亲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补救道:“那你这孩子也不该借着老太太的话,自个儿婉拒了不就完了吗,这不是让太后和老太太难办吗?”
“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又如何?”那姑娘偏头瞪了眼自己的母亲,又嫌她不争气般别过了脸去。“总归不过是一个公主,和顺长公主不也巴着老太太脸吗?”
那不一样哟喂!和顺长公主靠着魏太后的亲族,招了个姓魏的驸马自然顺着魏太后与季家交好,可昭宓长公主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太后疼谁还不清楚吗?
老太太被她这话吓得不轻,上下唇哆嗦了个半天,抬手作势要打她可又下不去手,只能转头骂那个当娘的。
“让你送她去庵子里养两年脾气都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丈夫不在身边,儿媳妇在老太太身旁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听了这耳朵起茧的话,老太太不过轻哼了一声,让婢子扶着回去休息了,让他们再商讨商讨,寻个法子让大家都不难看。
见老太太走了,季家小姐也是赌了气,仰着脖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晃着腿自顾自道:“我都要当娘娘了,没点脾气还不得让人欺负了?倒是你们天天想着巴结着宫里头的谁,有太后表姑和皇帝表兄在,明明我们又不虚谁。”
“你还敢说!”那儿媳妇上去给了她一个嘴巴,把人从凳子上揪了下来,拽得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她气得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妯娌叔侄的还都在,破口大骂道:“太后反复交代了这事儿不得宣扬,你个不害臊的贱东西,季家若是给有心人盯上了你死了都该。”
季家小姐脾气也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是顶嘴,“季家给人盯上就盯上呗,你的季家管我什么事儿,要不是姐姐死了,你眼里还没我个女儿。”
“你也配提婉儿?”
儿媳妇挥着指甲冲上去又要去打她,季家小姐也梗着脖子站那儿说着什么以下犯上。妯娌们拦不住两人,急忙有几个季家男子上来才把两人拉开。
母女正僵持不下,就听外头来了太后的旨意要季家上下出来接旨,但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公公,有些仙风道骨的懒散味道,以往从不曾见过。
那公公笑得温和,却偏偏让人心凉了半截。宣旨前,他见了季家小姐跪得不情不愿倒是乐呵呵地开了口,虚了一句:“季皇后啊?往后可不是喽。”
“你个老东西说什么?”
季家小姐猛地抬头喝问他,却见公公已经打开了圣旨,随行的一个两个小太监一步冲上来把季家小姐的脑袋咚得一声摁在了地上接旨。
圣旨说了些什么她是一概听不进去了,只听得一句话,季家季余慧,目无天子,欺尊罔上,赐其如静慈庵,剃度为尼,终身不得出。又或许还有什么零零散散的关于季家的话,还有一群人哭喊着叫大夫来救救老太太救救夫人的。
两个小太监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眼前还是公公那张笑眯眯的脸,“恭喜季小姐,哦不该叫姑子了,以后就是御赐的方外之人了,收拾收拾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说你没事看什么歪嘴战神,跟着这调调写嗨了吧,把原本能水三章的剧情硬生生合成了一章……
第23章 游湖
禄公公靠在宫柱上,低头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皇帝暂时不要人在身旁伺候,他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机灵的小太监给他递过来一个能藏在袖子里头的小暖炉,说着什么宫里头最好的冻疮膏都供应那些主子去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主子去。禄公公自然知道,他这个随身侍奉皇上的还好些,那些干杂活的,过了个冬不少手就废了,也难怪这宫里头新面孔年年都有。
看出了着小太监的心思,禄公公也大方,便赶小太监先回去歇息。
说起来,今早昭宓长公主府前的事儿老早便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他看着皇帝砸了一个砚台然后便没了下文,下了朝也不说什么,只是拉了澹台大人在御书房说是要下棋。
他看就是小皇帝有心事。
小皇帝本就没什么兄弟,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亲兄弟江瑞又年纪来去太大,难得一群老骨头里边有一个年龄相近的才亲近些,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和亲近的人商量。
禄公公自觉对皇帝的心思懂得很,不然也混不到这位置上,正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见一个太后宫里头伺候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往这儿赶。
御书房里头,江栖已经这么盯着江珩来来去去走了几个来回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想开口吧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再喝一口茶,他觉得御书房里的炭盆大概旺得有些过了,容易上火。
江珩看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心里头不痛快,手背拍手心就差没给他指着鼻子骂,“朕的阿姊被人欺负了你就这么坐得住?”
“公主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好声劝慰了一句,他知道江珏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一向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这点江栖深有体会,他没少在这上面吃亏。
“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
他无奈,“臣请您先坐下行吗?”
听了这话,江珩绷着个脸从案上抄起杯子就要砸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砸不中,他气呼呼地放了杯子,溅出来的水烫的还是自己。为君不可失态,江珩忍着疼,那张和江珏几分相似的面容平瘫,坐在了御书房的主座上,等着江栖说话。
见江珩终于肯坐了下来,江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觉得他们终于能聊了。
“不过是个季家而已,陛下您倒是不必大动肝火至此。”
江珩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问道:“朕就问你,你帮谁?”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但江栖还是很给江珩面子地作答道:“自然是帮公主。”
毕竟一边是自己心上人,另一边是得罪了自己心上人的东西,江栖早过了喜欢谁就要欺负谁引起注意的幼稚年纪了,而且江珏也不吃这套。
“那你就在这儿坐着?”
江栖默然,不然他还能提剑去把季家上下血洗了?
他自诩脾气这两年好了很多,可以,但没必要。
看在眼前这人是江珏同胞亲弟还是皇帝的份上,江栖还是耐着性子提醒了他,“陛下,是您召见臣来这儿的。”
江珩自觉面子上挂不住,恶狠狠地威胁道:“朕现在还想把你给砍了呢!”
“公主自然会保臣。”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一派有恃无恐。
眼看着江珩真要发怒,江栖这才不紧不慢道来,“一边是公主,另一边是太后给您选的皇后,该做选择是陛下您才对。”他咬死了太后两个字,倒不是有多想去离间这对母子,纯粹是他和魏太后有些不痛快,也看不得别人痛快。
“母后选的人,”江珩果不其然上了套,冷笑一声,“人还没入宫,这母族就敢猖狂成这样,入了宫岂不是要骑到朕头上了,朕看季家是连朕的龙椅都敢坐上来了。”
江栖适时假意道:“陛下慎言,季家虽猖狂,但季大人乃我朝岭南节度使,留其一家在京中与太后照看,偏袒些功臣也是难免的。您看要不要去请了太后的旨意再做决断?”
“去XX(这里是脏话,但没有熊猫头)的功臣,要不是母后执意要如此,他个酒囊饭桶如何能有今天这位置?”骂骂咧咧完,江珩回过了神,转头对着江栖愤恨道:“你别当朕看不出来你在煽风点火。”
江栖喝了口茶,他言尽于此。
“陛下,”外头传来禄公公的声音,他贴着与书房的门向里头通报道,“太后来了。”
御书房乃政务重地,一向不容后宫的人随意进出,魏太后虽掌过一段时候的权,但也没能真正在这儿处理过政务,进来还是要江珩松口。
一听到母后来了,江珩顿时就泄了气,端坐回了座位。
“请母后进来。”
魏太后在外头没听到两人的话,也就不知道江栖干了什么,见江珩面带怒容,只当他在为了昭宓长公主府和季家的事情。
她知道这事儿和自己牵扯大,亲女儿和表兄家之间总得要做个取舍,该如何她还是拎得清的,只是季家也不能不顾。
清了清嗓子,魏太后施施然开了口道:“这事儿哀家已经派人去了。”
她这意思就是叫两人别再多管了,但江珩不依不饶,“不知太后您要如何惩治那季家?他们仗着您要用季家横行帝京,阿姊平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这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若是和过去一样小惩大诫难免下次再犯。”
魏太后不知刚刚这对君臣聊了些什么,只当做江珩护人心切,今日说话冒失了些,连忙道:“你这是急什么?无论如何,哀家总不会让昭宓受委屈,季家乖戾任性,无论落得个什么下场,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但季大人乃我朝岭南节度使,陛下万万不可寒了功臣的心啊。”
江珩刚想把骂江栖的话再骂一遍,但想到这是在母亲面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看了一眼江栖,后者端着茶盏低眉垂目一声不吭。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不知母后要如何惩治季家?”
“哀家让人削了季家除了季大人发妻之外所有妇人的诰命,”魏太后闭眼长叹道,知道江珩无论如何都是接受不了季家女儿的了,“还有那季家的女儿,无论嫡庶,终身不得入宫,季家小女罚去做了姑子。”
江栖一针见血地插了一句,“太后您罚的都是女眷做什么?”
魏太后像是这才瞥见了他,威胁似的瞪了眼多嘴江栖,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插话了。”
“不痛不痒。”江珩评道,他挥袖转过了身不再去魏太后的神色,也算是在赶人了。
“你这孩子……”魏太后上去就要劝江珩,可江珩这次是铁了心要管到底。
江栖懒得去看这母子俩拉扯,径自出了御书房的门,禄公公上来问候了一声,也没人来拦着他。
出宫的路旁一株梅越过了墙,横斜上路。江栖捻了一些梅花上的雪,揉碎了花汁在里头落得一簇红,像极了血的样子,松了手落下,滴滴渗人。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珏,她眉心画的花钿也是这般红艳,若是用手指抹了去涂在她的眼角,叫她哭出来,那就更好看了。
可惜现在不行。
“既然他们不管,那就只好我来了。”虽然江珏未必会谢他。
他说着,侧首召来了人问:“公主在干什么?”
一人未现身形,沙哑的声音已至,“回主子的话,公主和人游湖去了。”
“游湖?”
江栖话语上扬,抬眼瞧了瞧皇宫里的湖面,一片清凌凌的冰影,不见一个活物在上,帝京的冬日似乎一向如此。
“这是去游湖还是去凿冰啊。”他轻笑出了声,摇摇头感慨道。但随后又转了话,他吩咐道:“你得去一趟岭南了,别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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