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辰差不多,皇后出来,邀众人去前朝宴厅,与天子共饮宴。
皇后看到骆葭瑜,朝她笑着招了招手。骆葭瑜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絮絮交谈间,皇后免不得又夸了她几句。
皇后拉着骆葭瑜走前面,画溪在后面落了单。
龙洢云状若无意地走到画溪身边,笑着问:“你就是柔丹王身边的那个女子?”
画溪愣了下,只点点头,没说话。
“叫什么名字?”龙洢云扫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跟随其后的世家女眷都看了过来。
“公主。”骆葭瑜退了下来,拉过画溪的手,站在她面前,笑道:“蛮蛮胆子小,不知何处冒犯到了公主?”
龙洢云瞪了骆葭瑜一眼,露出不屑神色:“不过问句她叫什么名字,你又何必紧张?”
“还是?”她的目光转向画溪,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骆葭瑜脸上的笑意一敛,道:“公主还请慎言,若是皇后知道了,又要责备公主了。”
龙洢云闻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皇后,明显露出了几分忌惮。这个传闻中见不得人的女子好歹是景仲带进宫的,母后若是知道她寻事,免不得又要被她责骂。
哼,堂堂上国,竟要对一个蛮横无理的蛮子礼待有加。龙洢云提起裙子向前走去。
骆葭瑜轻拍了拍画溪的手背,朝她笑了下。
到了宴厅,满厅乌泱泱的人。官员几乎已经到齐,唯有上首两个位子还空着。
是留给皇帝和景仲的。
骆葭瑜拉着画溪在她的座位旁边坐下,道:“蛮蛮,你陪我坐这儿。”
说话间,礼官高诵道:“皇上驾到。”
众人的目光便朝殿门看去,画溪随众人屈膝行礼。
皇上心情颇好,嘴角笑意绽放,看来和景仲的议事十分顺利。景仲与皇帝并肩而行,轮廓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原本就分明的轮廓越发瞩目。
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
若不是天子威仪逼迫,会有更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模样和传闻中的蛮人形象相去甚远,不仅收拾得干净利落,而且较之大邯男子,更多几分粗犷的豪气。
哪怕他只是冷淡疏离地走过来,却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那是常年征战,刻入骨血里的。
画溪抬起头,缓缓朝他眨了眨眼,他目不斜视往前方走了去。
她瘪瘪嘴,知道他小性儿又上来了。也不搭理他,坐下和骆葭瑜吃吃喝喝。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景仲那边瞥去,又想到画溪和景仲的关系,也有意无意朝她看过来。
不是说景仲极宠这个征战路上捡回去的女子?怎么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龙洢云若有所思。
“阿瑜。”宴会到了一半,突然响起个声音。画溪闻声望去,竟是柏之珩。
骆葭瑜见他到了,笑着对他道:“事情完了?快些坐吧。”
柏之珩点点头,在她身畔的矮桌坐下。目光停在画溪面前片刻,认出了面纱掩映下的人是谁,朝她点头笑了下。
画溪也点了下头,又心虚地朝景仲那边看了下。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等出了宫找个时间我们聚聚?”骆葭瑜压低声音,小声对画溪说道。
画溪道:“当然,到时候你直言找我,不必再麻烦递帖子。”
说完,她往杯中斟满果酒,朝柏之珩和骆葭瑜举了举:“这一杯,贺你们大胜而归。”
骆葭瑜笑意灿烂,举杯回敬:“多谢。”
柏之珩顿了下,亦举杯,道:“贺你万事顺遂。”
画溪没想到,当初在平阳藏于一屋的三人再度聚首,竟会是在这等境况。
“你大婚之时,我和柏将军原本想去贺你新婚,但时间仓促,不得已只能作罢。”骆葭瑜望着画溪的眼睛:“你不会怪我们吧。”
画溪听着这话,莫名觉着有些不对劲。偏偏骆葭瑜眼睛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污,看上去真诚坦荡,不似有什么言外之意。
当初若非骆葭瑜,她就算有十条命也活不到现在。
画溪垂下眼睛,用指腹若有似无地压了压面颊上的轻纱,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怪你们?”
宴会厅里风起云涌,几乎都围绕着景仲,还有些别有用心的眼神都落在画溪身上。
景仲自打进来,就没有正眼看过画溪。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骆葭瑜、柏之珩看上去倒是相熟的?”
“他们说是李氏女?不过我瞧着倒不像,李氏女在南,骆葭瑜在北,两人并不相识啊。”
“不过景仲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后宫堪堪就一位王后,也不曾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能得他青睐,得美成什么样子?”
“美不美的倒不一定,但绝对是有些本事的,才能把景仲这样的人间修罗收入囊中。”
“我看倒是挺吓人的,就景仲那冷冰冰的模样,能在他身边服侍,还不得被他给活活冷死。”那女子压低了声音:“就公主府那个画溪,以前你见过的,长得可不是倾国倾城,还不是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我听说她不是病死的吗?”
正说话间,龙洢云拿起桌上的酒盏,起身朝骆葭瑜和画溪走去。
龙洢云走到画溪的面前,面带微笑着说:“姑娘远道而来,本宫今日见了实在欢喜,听闻姑娘从战乱区而来,定是有福气之人,本宫贺你大难不死,也顺便沾沾你的福气。”
画溪还未开口,柏之珩先站了起来。龙洢云瞥了他一眼,愣了下。
骆葭瑜接过龙洢云的杯盏,道:“蛮蛮不胜酒力,我替她喝了这杯吧。”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夺了她掌中的酒杯。
众人惊诧地看过去,竟是景仲。
“长进了,一刻不盯着你,就敢喝酒了?”景仲嫌弃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第 96 章
“公主的贺酒, 我岂能不喝呢?”画溪嗔笑着朝景仲笑了下。
她一开口,龙洢云就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知道,这个人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画溪服侍了她十年,她们是世上彼此最熟悉的人。
可是……可是画溪不是前年就死了吗?柔丹那边说她得了重病死了, 她怎么可能又回到大邯, 还换了个身份?
龙洢云瞪大了眼睛。
画溪轻笑, 温声开口,对龙洢云道:“多谢公主的好意, 不过公主原本就是有福之人, 不必沾我微末的福气。”
她双手绕到脑后,将面纱解了下来。随着面纱缓缓落下,露出她小巧的脸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宴会厅一时静悄悄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
龙洢云怔怔地望着画溪的脸, 她脸颊上的红斑被绘成了花样, 娇艳欲滴。
“你……怎么是你?”龙洢云大惊失色。
以前她在天,她在地,时光的手一推, 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宫娥竟站在她面前, 腰背挺直而立, 脸上挂着得体的嫣然浅笑,眸色澄澈清亮,身上多了骄傲凤华。竟让她生出诡异的卑微之感。
画溪星眸璀璨,朝她浅笑了下,接过那盏茶,一饮而尽。
她挽着景仲的臂,回到他的座位上。
“李蛮蛮,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落座后,景仲意味深长地往柏之珩那边望了眼,慢悠悠地问她。
“没说什么。”画溪闻言软语,软绵绵的,注意到景仲的目光,她又老实交代:“是阿瑜,说我们许久没见面,等宫宴后,找个时间再聚聚。”
“哦。”景仲拖着长长的尾音,问:“是有你们,还是也有别的人?”
不言而喻,这个别的人除了柏之珩还能有谁?
画溪知道景仲一旦碰上跟柏之珩有关的事情就会阴阳怪气,早就见怪不怪了。她将头轻轻靠在景仲肩头,揉了揉太阳穴:“和谁有什么关系?总归我们成了亲,是夫妻。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总不会和别人聚聚就没了分寸,对吧?”
说着,岔开话题:“我头有些晕,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她的回答让景仲很满意,他伸手去端茶水,旁边随侍的小宫娥忙去帮他添茶,他淡淡瞥了一眼,小宫娥触到电门似的放下茶盏。景仲给她倒了一杯茶,凑到她唇边:“不会喝,学别人喝酒做什么?”
画溪就着他的手饮下那杯凉水,浮上来的火气堪堪压下些许,她极力朝景仲挤出一许笑意:“别人的酒或可不喝,公主的酒不得不喝。”
她向景仲弯了下唇角:“若无她,便无今日的你我。”
景仲支着下巴,打量着龙洢云。这样的宴会没意思透了,他无聊透顶,画溪的话终于让他眼中多了几分兴致。
“她就是你的公主?”景仲皱了下眉头,半垂着眼,瞥着画溪。
画溪眸光顿了顿,伸手去拿桌上摆着的一碟桃酥。手刚伸过去,长长的袖子拖得很不方便,就又缩回了手。过去的事情她早就不放心上了,对龙洢云的恩,在她被送上马车的那一刻就偿清了,因她而生的怨,在和景仲成亲的那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和故主重逢,她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堪。
甚至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终于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是啊。她就是公主。”
景仲将她细小的动作收入眼中,亲手拿起一块桃酥凑到她唇边,道:“虽然你爱说谎,但至少有一件事你没骗我。”
画溪瘪瘪嘴,无语地瞥向景仲:“什么事?”
景仲俯至她耳畔,启齿道:“你果真比她美。”
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到当年初到柔丹的那个晚上。
她诚惶诚恐地服侍她的君主,他的夫。
而他高高在上,用不近人情的冷酷话语威吓着她。
那时他是九天之上高悬的月,她是凡尘泥淖里打滚的雁。
是他屈尊降贵,走下苍穹,将她从泥淖中拉起来,梳净她的羽翼,让她得以翱翔。
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与他比肩。
她笑着弯起唇角:“我不是最美的,只因我是你的妻,你才觉得我美。”
她知道,这个男人眼中,他的东西是最好的,他的人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