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绥屈膝行礼,朝小厨房走了过去。
赵阑瑛看着萧宝绥蔫答答的背影,看向霍安如:“这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估计是去太后宫里送东西,想起从前的事来。”
赵阑瑛闻言摇了摇头,从前太后宫里的座上宾,如今却卑微侍奉,换了她,心里也是会不舒服。
“赵掌饰,您看阿绥搬过来也算是乔迁之喜,她还升了位份,不如今晚弄些酒菜,给她庆祝庆祝?”霍安如想着或许能让她高兴些。
“白尚服命我随她出宫办事,估摸着得后日才能回来。”赵阑瑛沉吟片刻,缓缓道,“这样罢,今晚你们两人乐呵便是,就不用等我了。”
“谢掌饰!”霍安如笑着行礼,高兴的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那棵老槐树底下有两坛槐花酿,你拿出来一坛,就当做是我的贺礼了。”赵阑瑛笑了笑,转身进了屋。
萧宝绥进了厨房,四下看了两眼,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她卷起袖子净了手,略微忖度了片刻,做了道蜜橙糕和一小碟枣泥山药糕。
做点心是细活,需得分毫不差最是考验耐心。萧宝绥细细研磨、熬煮,烦闷的心思平静了不少。
萧宝绥看了看两道糕点,不禁点了点眉心:都是甜口的点心,要不再做道咸鲜的?
她正思索着再做个什么,赵阑瑛推门走了进来。
“赵掌饰!”萧宝绥此刻心情颇好,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嗯。”赵阑瑛点头,眼睛往萧宝绥手边的盘子里一扫,顿时高兴地笑了笑,“这点心,倒是比御膳房的还要精致些。”
莹润透亮的蜜橙糕切成小巧的菱形摆成一圈,中间点缀了一些亮津津的桃花蜜,另一盘色泽如雪的枣泥山药糕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活像做小雪山,一瞧便知松软嫩滑。
“谢掌饰夸奖!”萧宝绥得到肯定,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我觉着光是甜的有些单调,不如再做些咸口的调剂一番?”
“不用,这两样就够了。”赵阑瑛把点心放在食盒内,抬头看向萧宝绥,“我今日要出宫办事,后日才回,这两日你与阿如看管好院子,有事等我回来再禀告。”
“喏。”萧宝绥点头应下,低头开始收拾灶台上的锅碗瓢盆。
赵阑瑛见她做起活来十分利落,心里对她也有了几分好感。自小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做这些活还能不娇气不拿捏架子,已经极为难得了。
想着,她亲自提了食盒,也不让人送,自己直接出了小厨房。
“赵掌饰慢走!”萧宝绥又低下头收拾,想着回去绣香囊。
*
傍晚,香囊都已做了出来。萧宝绥又配了两份香,一份给‘裘言’,一份给霍安如。她刚将香粉放入囊中,就听见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阿绥?”
是霍安如的声音。
萧宝绥拿了绣好的嫩绿色香囊笑吟吟地去开门:“如姐姐快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你跟我过来。”霍安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把人拉到院子里。
“这是……”萧宝绥看着明显布置过的院子微微一愣。
院边那棵大槐树上挂着几个小灯笼,树下的石桌摆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四四方方的小院染着略带胭脂色的余晖,混着清香的槐花酿分外醉人。
“我和赵掌饰商量的,给你办一桌乔迁酒热闹热闹。”霍安如拉着她坐下。
“多谢如姐姐。”萧宝绥心中一暖,高兴地笑了出来。
自亲人走后,她再没有和人像今天这样高高兴兴地坐下来吃顿饭。
“阿绥你尝尝这槐花酿,是赵掌饰亲手酿的,特意让我取了出来给你当做贺礼。”霍安如伸手给她倒了杯酒。
萧宝绥看着满面笑意的霍安如,兀地想起了自己的长姐萧宝宁。当年在死牢里,祖父和父母都在为难,是大姐姐站了出来斩钉截铁:“我是家中长女,焉有为了让自己活命便舍弃了妹妹的?瑟瑟年幼……”
当时的她如同惊弓之鸟,长姐后面说了什么全然不记得。只知道自己第二日便被人从牢里带了出去,再听见姐姐的消息就是她已病死在狱中。
思及此处,萧宝绥不由得红了眼睛:“如姐姐,你唤我声瑟瑟吧。”
霍安如知晓那是她小名儿,想她或许是思念家人,便轻轻唤了一声:“瑟瑟。”
萧宝绥轻蹙了下眉头,继而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谢如姐姐。”
暖甜微辣的液体从喉咙滑过,口中瞬间盈满了槐花香气。
“对了,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配了清甜的梨香。”她放下酒杯,将香囊递了过去。
霍安如错愕接过,指尖轻轻抚了抚上面精致的梨花刺绣喃喃开口:“已经许久没人为我做过针线活了……”
“如姐姐不嫌弃,以后我帮您做!”萧宝绥笑着抚慰,掰着手指数了数,“香囊荷包扇坠络子手绢鞋面这些小玩意儿我都会。”
许是酒意上来了,她的笑容娇憨明媚了许多,提起自己会的东西,眸子里闪耀着自豪。
“那以后就经常麻烦瑟瑟了。”霍安如也没推辞,噙着笑应下。
两个姑娘吃了些菜,喝了两杯酒,正聊得欢喜,院外传来一个声音:“霍姑娘!太后娘娘让您过去陪她说说话。”
“如姐姐快些过去吧!”萧宝绥动了两下鼻子嗅了嗅,眼神有些迷离,“还好这槐花酿酒气不重,只能闻得到槐花香气。”
“你呀!”霍安如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容有些歉疚,“好好的乔迁酒……”
“霍姑娘在吗?”
外头又催了一声,萧宝绥弯着眼睛笑了笑:“没关系的!”
霍安如没办法,只得起身:“我尽量快些回来。”
“好!”萧宝绥点点头,开始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等到她看着霍安如走到门口,一个身影“倏”的一下变成了两个晃啊晃。她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诶?两个如姐姐!”
须臾之间,院子里只剩下萧宝绥一人,她手肘支在石桌上撑着头,敛了面上笑意又喝了一杯。
“祖父、父亲母亲、姐姐……瑟瑟好想你们……”萧宝绥皱着眉,低声喃喃,“今天我看见清棣哥哥了。”
“祖父,瑟瑟今日做得很对吧?他那样朝阳一般的人,不应该跟我扯在一起……”
从记事起,萧宝绥就认为自己长大后会嫁给陆清棣。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
“你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楚悖从墙头翻身跃下,看着醉意朦胧的萧宝绥不禁挑了挑眉:买醉?
萧宝绥醉醺醺地顺着声音看去,醉的看不清人。脑子被酒熏成了一团浆糊:是清棣哥哥?
她醉得彻底,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宫中,还当自己是以前的首辅千金,陆清棣是来家里看她的。
萧宝绥摇摇晃晃起身,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
她酒量向来不好,几杯酒就将腿脚给醉软了,还没走出去一丈远,便磕磕绊绊地往前一摔。
楚悖下意识伸手去接,抱了个满怀。他眉间凝着团黑气,一脸阴沉地把人拎到一边,右手手背青筋凸起,似有似无地摩挲着刀把。
看着满面绯红的萧宝绥,楚悖兀地斜斜扬了扬唇角,眸子阴恻恻的全是寒光:“你为谁醉成这德性?”
她奋力扒拉开他的手,没了支撑腿又软,直直扑进了楚悖怀里。扑腾了一会儿,她揪着他的衣袖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委屈巴巴地扁着唇:“你怎么才来?还欺负我!”
楚悖握着刀把的手一僵:是在等我?
他低头看着那双满是信任期待的鹿眸,眉眼戾气散了些许,唇边不由自主地挑起了道浅浅的弧度:看样子,是等不到我不高兴了才喝成这样。
他扭头一哼,顺手捋了捋萧宝绥的发丝:“有事耽搁了,宝儿可想……”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怀里的人糯糯地撒着娇:
“清棣哥哥是不是不喜欢瑟瑟了?”
第7章 琥珀
陆清棣……
楚悖眼眸中的光点渐渐消失,漆黑如夜。他抬手抚过她眉间眼尾:啧,这样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还真舍不得。
他的手缓缓下移,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手指渐渐收紧:“我对你这样好,你也要像他们那样背叛我么?”
“我会把你和你的清棣哥哥埋在一起。”楚悖啧啧一叹,觉得自己实在是善解人意。
萧宝绥脖子一痛,窒息感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她努力地睁了睁眼,醉熏熏的脑子忽然一阵清明。
陆清棣绝不会这样对她,会这样把她当做个小玩意儿的只有那个锦衣卫校尉裘言。
想着,面前男人阴森的脸清楚了些,果然是‘裘言’。
她看着那双深如冰窟地狱的眸子,像是陷入魔障一般,黑压压的可怕。
萧宝绥没有挣扎,她怕自己会激怒他。空气越来越稀薄,脑子里突然浮现起一幅画面:数年前的花灯会,她曾见街上有条大狗受了惊狂吠不止,它的主人一直蹲在旁边抱着它,耐心地揉着狗头给它顺毛,动作极具温柔。片刻,大狗便安静下来。
想到这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抬起胳膊,学着狗主人的样子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头,软糯声音破碎不堪:“言、言……言哥哥,别……别皱眉,乖……”
微凉的指尖儿点在眉心,楚悖微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句“言哥哥”是在叫他。
她说完,见他愣神便缓缓闭上眼睛,一副将生命完全交托在楚悖手上的信赖模样。整张脸从眉毛到嘴角好像都是在说“只要能让你高兴,我死得心甘情愿。”和“我不信你会真的杀了我。”。
手里的少女像是个木偶,把整个人都托付在他手中,楚悖手上仿佛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撒了手。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像她这样,他要她死,她却全然不挣扎,还关心自己有没有皱眉。
楚悖杀人无数,弄死人的方法他能兴奋地说上几天几夜不重复,可今日竟头一次觉得无从下手。
是傻子吧?他点点头,是了,哪有人要死了还担心别人皱不皱眉、开不开心的?
楚悖走近几步,仔仔细细端详着萧宝绥的脑袋瓜。
萧宝绥正喘着气,暗自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忽然觉察到了一道目光。她抬头,狐疑地盯着男人好奇又惋惜的目光,直觉他把自己当成了傻子。
她默默捏紧了小拳头,终是忍无可忍地小声道:“我不是傻子!”
楚悖一惊,瞬间有些心虚。他抬起大手覆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宝儿最聪明了。”
萧宝绥:……
她抿抿唇,脱力坐到一旁。还没来得及多放松些,头顶就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宝儿知道你刚才都说了什么吗?”
“清棣哥哥?”
我提了陆清棣?
萧宝绥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心尖立时凉了:我不光提了陆清棣,还把他当成陆清棣抱着他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小脸一白,偏头看着那坛槐花酿心情复杂:喝酒误事是真的!
“我说了嘛?”萧宝绥抬眸,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言哥哥,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少女独有的甜软声音糯得像是沾了白糖的糍粑,甜的直涌进了楚悖的心里。刺头偶尔也会糯唧唧地哼两声讨好他,可却没她甜。
可惜,她喊的不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