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
面色又苍白了些许。
“还有成康三年……小小年纪那叫一个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直接将对方首领的大儿子尸体挂在城门挂了三天,都晒成人干了!”
明檀:“……”
您这么高兴,是希望女儿也被晒成人干吗?
第二十章
因着赐婚一事,接连几日,明檀都没什么胃口。偏无人察觉她心情不佳,府中上下不说张灯结彩这般高调,也都是与有荣焉喜气洋洋的。
赐婚当日,阖府下人这月的月钱便翻了三番。小丫头们出府买个胭脂水粉,一听是靖安侯府的人,掌柜的还连卖带送,非要塞上两盒桂花头油。
上门送礼恭贺的更是络绎不绝,各种名目挡都挡不住,邀裴氏、邀明家几位小姐出门的帖子也如雪花一般的堆得满满当当。
若说平日明檀是靖安侯府的小祖宗,这会儿可是大祖宗了,阖府的眼睛都巴巴儿望着照水院,就怕她要求不多,展现不出自个儿办事有多尽心。
“……对了,院外洒扫的小丫头都美得不行,这几日出门腰板挺得可直了,十一二岁的丫头片子,谁见了都叫一声姐姐呢,小姐您说好笑不好笑。”
绿萼边给明檀梳头边喋喋不休道:“奴婢和素心也沾了小姐的光,锦绣坊和错金阁那边都给奴婢和素心送衣裳首饰了呢。
“小姐您都不知道,外头听说定北王妃对锦绣坊和错金阁的衣什头面青睐有加,都一窝蜂地跑去锦绣坊和错金阁订东西,错金阁定头面的单子都排到后年年初了!
“当然,生意再好,给小姐做东西自然是最要紧的,错金阁的掌柜都说了,这回要给小姐打磨一套新鲜头面,小姐定然喜欢!”
素心也难得和着绿萼的话头凑回趣儿:“这有什么稀奇,小姐可是错金阁的大恩人,他们哪回不是紧着小姐尽心了。”
素心这话倒也没错,锦绣坊错金阁与明檀的确是渊源颇深。
前两年明檀自个儿琢磨了新鲜式样,托当时极为红火的望珠阁做一支累丝金玉拥福簪,预备给将要出嫁的堂姐添妆。
因着不想让人提前知晓自己的添妆礼,她打发婢女去望珠阁时特特隐了名头。
谁知望珠阁惯是个看碟下菜的,平素给侯府做首饰自然是毕恭毕敬,可见来定簪子的婢女衣着朴素瞧着眼生,便以为是普通富户,随意将活儿排给了工匠学徒。
那学徒技艺不精还爱使巧儿躲懒,偷工减料。等簪子做好,送回明檀手中,明檀一眼就瞧出了不对。
当下她按着没发作,只另寻了好东西添妆,又托当时刚开、生意冷清的错金阁按原先样式做了支簪。
没过几日,一众贵女在赏花宴上闲聊近日新得的衣裳首饰,她便将两支簪拿出来让人品评,多余的话倒也没说,只轻描淡写夸了几句错金阁的手艺。
其实有些东西,常人看来也没什么差别,然这些贵女眼毒,用料好次、精细与否,皆是只扫一眼便一览无余。
不过一夕,平日颇受青睐的望珠阁在名门闺秀里就悄然冷淡下来。
一些官家小姐富户小姐也慢慢发现,望珠阁的首饰不时兴了,大家都转头去追捧城北新开的错金阁,望珠阁的生意更是肉眼可见地一落千丈。
错金阁与锦绣坊背后是同一位东家。当初明檀寥寥几言让错金阁在上京林立的首饰铺子里站稳了脚跟,东家和掌柜都十分感念,每每为靖安侯府办事都是一百二十分的尽心。
如今明檀成了准定北王妃,两家铺子又因明檀青睐跟着水涨船高,正如素心所言,排在其他人前头为她精心打磨头面,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只不过素心绿萼、包括明檀也不知,今次这番尽心,倒与往日缘由不尽相同——
“什…什么?陛下给王爷赐婚了?王妃是那个,那个靖安侯府小小姐?”定北王府的大管事福叔听到赐婚消息时,惊讶得眼睛都瞪直了。
可回话的小厮总觉着,福叔这惊讶中似乎还有种莫名欣喜,他恭敬弯腰,回禀道:“福叔,千真万确,圣旨都宣了,这会儿满京城估计都知道了。”
福叔闻言,起身背着手转悠了几圈,自顾自碎碎念道:“圣旨赐婚,那王爷是自己愿意娶了?王爷若不愿意,陛下不会赐婚啊……”
这么一想,福叔点了点头,觉得此事甚为靠谱。
傍晚江绪回府之时,福叔寻着送账册的由头观察了会儿江绪的神色。
他们家王爷好像也未不虞,于是他又大着胆子问了句:“王爷,听说圣上给您和靖安侯府四小姐赐婚了?”
江绪没翻账册,只径直抬眼道:“福叔,想说什么便说吧。”
“那老奴便说了?”福叔试探了声,见江绪默许,他直起腰来绘声绘色道,“老奴觉得圣上赐的这桩婚事甚好!王爷,您平日忙打仗忙军务,不关注这些个世家小姐,但老奴清楚啊,这明家小小姐在京城闺秀里可是一等一的出挑!最要紧的是,这明家小小姐极为和善!”
和善?
江绪看了眼福叔。
“王爷可知道前两年咱们府上新开的错金阁?”
王府产业极多,平素都交由福叔和一些个信得过的管事打理,江绪哪有闲工夫记什么铺面。
福叔倒也没指望他知晓,只继续道:“前两年这错金阁刚开,北地便起了战事,户部那狗贼贪墨军饷欺上瞒下,您八百里加急派人传信,让咱们府上先行筹措军饷,前前后后三笔,数百万两白银啊!
“咱们府上拿是拿出来了,可这般火急火燎地筹,关了不少铺子。又不是什么好时节,好些铺子周转不过来,多亏了那会儿新开的错金阁有进项,能拿来填补其他铺面。说起这错金阁,就和这靖安侯府的小小姐脱不开干系了……”
江绪耐着性子,听福叔将错金阁和他那位准王妃之间的渊源说了遍。
说着说着,福叔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从“靖安侯府小小姐”过渡到了“王妃”。
“……咱们王妃对错金阁那是青睐有加啊,听闻锦绣坊和错金阁是一个东家,连带着也十分喜欢锦绣坊的衣裳,所以老奴一直都让底下的掌柜的们好生尽心,因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前也没和您提过,您就说说,这婚是不是赐得极好,赐得极有缘分?”
“……”
福叔的意思,江绪听明白了。不过他不大明白,这与和善有何干系。
福叔还在滔滔不绝:“老奴都想好了,咱们王妃必须得是这京里头最有排面的姑娘!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要以错金阁的名义给王妃送一套头面,就用咱们王府库房的那一匣子极品东珠!那一匣子东珠莹润生辉,品相可是万里无一!皇后娘娘那儿估摸着都没有,王爷您觉得怎么样?”
“……”
不是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他揉了揉眉骨,淡声道:“你决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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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叔是一心要给自家王妃撑脸,可事实上,不管有没有那副东珠头面,明檀这准定北王妃,如今在京里已是极有排面。
准定北王妃这一身份,确实也极大程度满足了明檀的虚荣心。可每每思及嫁进王府之后的无穷后患,以及她尤为在意的品貌,她又难展笑颜。
这日周静婉与白敏敏过府陪她弄花,她举着把剪子,心不在焉地修着花枝。
与此同时,她嘴上还不停说着这桩婚事到底有多不得宜。
她这般心意难平,瓷瓶里花枝零散,自然也修剪得毫无清疏远淡之花意。
其实明檀更为中意舒二公子这事儿,白敏敏理解。但她不大理解,定北王殿下哪就如她所言那般不堪了。
白敏敏疑惑道:“你这一口一个莽夫,你见过他?”
“怎么没见过,上元宫宴不是见了。”
“……?”
“我坐得可比你靠前不少,我都没瞧清,你瞧清了?”
明檀又是利落一剪:“这还需要瞧清?你不记得他对顾九柔说什么了!”
“婉婉上次不都说了,那是陛下有意要收拾承恩侯府,定北王殿下想来也就是顺势而为而已。且那回宫宴我坐得还算靠前,趁人不注意偷觑了眼,虽然没看清,但远远瞧着定北王殿下也是极有威势的呢。”
明檀:“我爹你是不是也觉着极有威势?五大三粗的可不得有威势,野豕你也觉着有威势!”
周静婉掩唇轻咳:“阿檀,既未谋面,你这可是对未来夫婿有偏见了。”
她能不有偏见么?
出言嚣张狂悖,杀人毫不眨眼,信重的下属也是沈玉那般的愣头青,这夫婿能好到哪儿去。
见明檀这般抵触,白敏敏忽然提议道:“不然这样,咱们找个机会,先去偷偷瞧他一眼,怎么样?”
闻言,明檀手中的剪子忽地一顿。
第二十一章
江绪,大显朝唯一的二字亲王。出生时是含着金汤匙的皇太孙,可未满周岁,父亲敏琮太子便意外离世。
先帝继封为太子,后荣登大宝,年号淳兴,淳兴帝在位不过十余载便因疾驾崩,当今圣上以东宫之尊继位登基,年号成康。
江绪身为前皇太孙,身份原本十分尴尬,按理来说,在政权的多番交替中,能活着长大已算幸运,活着长大了,也该是依例封个郡王,撵到犄角旮旯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可当今圣上在他开府之年便以亲王之位为其进爵。亲王超品,晋无可晋,然他三千奇兵一战封神,那年归京,圣上亲临城门,下辇迎人,并以“定北”二字为其加封。此等亲王之上辅加军功的破格再破格封号,于武将而言,可以说是无上荣光。
……
嗯,定北王殿下,的确是尊贵非常。
琢磨完白敏敏寻来的定北王生平,明檀不自觉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要去哪儿才能偷偷相看到这位尊贵非常还权势滔天的定北王殿下呢?除了这些个生平,他的容貌身量、习惯喜好,似乎都极少为人知晓。
晚膳时分,明檀又是勉强用了几口便撂了箸。
天气渐热,胃口愈差。这几日她屋里就连熏香也已撤用,只在明间放了一缸子新鲜佛手,佛手果香清淡,也让人心郁疏散些。
见明檀不怎么进食,近日瞧着小脸都清减了几分,素心觉着不大好,收拾了晚膳,她又去厨房,自个儿挽袖上手做起了吃食。
明檀平素爱吃她做的杏仁酪,这杏仁酪得先将杏仁捣碎过筛,加水搅和成浆状,再过筛滤渣,辅以米粉白糖熬制,熬制时还需以小火不停搅动,成酪才能细腻润滑。
杏仁酪做好冷却后,素心将其连碗一块冰镇了会儿,最后又撒上些杏仁碎,提回了照水院。
见着冰镇的东西,明檀的胃口确实上来了些。素心做了两份,她吃完一份还想再动另一份。
可素心不让,轻声劝道:“小姐,冰食吃多了会闹肚子,您几日未出门了,不若带上这份杏仁酪去书房给侯爷请个安,也好松动松动筋骨。待消化了冰酪,回来奴婢再给您煮鸡汤面便是,鸡汤这会儿正吊着,小丫头在看火呢。”
明檀想了想,也好,确实是有几日未曾出门了。不过她爹就免了,她并不是很想再听她爹高谈阔论那位定北王殿下杀人如麻的丰功伟绩。
她让绿萼伺候着重新梳洗打扮了番,带着杏仁冰酪去了兰馨院。
送了冰酪,又与裴氏在花厅闲聊半晌,恰有府中管事前来会账,明檀便起了身告退。
经东花园回院时,她刚好瞥见沈画领着丫鬟在园中采花,想了想,她还是走了过去。
其实她明白,那日在平国公府,沈画并非为她出言,而是在为自己出言。
沈画是为得一声受侯夫人教导的好名声,才在将嫁之年寄居侯府,明楚若是毁了她的清白,也等同于毁了沈画的清白。
相反,明楚的名声对沈画来说没那么要紧,大家都知道她是在边地受姨娘教养长大的庶女,方才回京,便是愚蠢恶毒些,也无人会赖在侯夫人教导不严、继而牵连到她沈画也品行不端之上。
可不管沈画缘何出言,都是实实在在地帮到了她,她总要道一声谢。
“表姐。”明檀上前。
“四妹妹。”见着明檀,沈画并不意外,她拢了拢篮中芍药,语气寻常,“这是从兰馨院来?”
明檀轻嗯了声,又浅浅福礼道:“诗会那日,还要多谢表姐出言相助,若表姐有需阿檀之处,尽可直言。”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四妹妹无需挂心。”沈画虚扶了把,心知明檀既承这情,那便足够,无需把话说得太透,“噢对了,近几日未见四妹妹,还没恭喜四妹妹觅得良缘呢。”
明檀浅笑不语,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画。
想当初,府中盛传沈画怕是要被抬入昌玉街,飞上枝头做定北王侧妃,上元那日入宫,沈画打扮神态显然也是有意于定北王侧妃之位,可如今她又似是诚心祝愿,并无拈酸怪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