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这场仗打得起来。”裴原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淳于栾让我中了两箭,差点死在雪山里,他还让我离家这么久,我不给他些教训,这段时间流的血和汗,岂不是白流了?我得割了他的人头,灭了他的军队,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裴澈问:“不怕输吗?”
裴原道:“不怕。因为我一定会赢。”
裴澈看到他眉眼中的狼性和自信,即便他现在是坐下的,也丝毫不损他的威风。
“刚刚为什么问起母后。”裴澈搁下笔,说了这会儿话,纸上的墨也干了,他慢慢地将纸卷起来,边道,“我来代县这么久,你没提过母后,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吗?”
“是。”裴原不再啰嗦,将实情道出,“陛下病危,就要崩了。裴霄与董玉树联合在一起,想要夺位,大将军冯虎昌被暗算,现在卧病在床,无法主事。皇后力薄,沈家虽然一门五侯,但早些年就被一点点剥了实权,现在空有名号而已,撑不住多久……”
裴原看着裴澈逐渐变得郑重的神色,倾身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大哥,你是太子,你得回去。”
裴澈沉默了许久,闭眼道:“我回去能做什么,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
“你若这么说,母后该多伤心。”裴原握着他的左手,一字一句道,“她一直在盼着你,她现在孤立无援,你就忍心缩在代县的一隅,看着裴霄将她击垮,将沈家蚕食殆尽吗?你才是真正的太子,你从小受到的是太子的教养,得到众人的爱戴,怎么能将江山拱手送给奸臣贼子!”
裴澈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四儿,我没法说服我自己。这一年来,我像个废人一样待在齐连山上,将所有烂摊子都留给了你。你如履薄冰的时候我不在,你腹背受敌的时候我不在,但现在,皇位在眼前,我却横空出现了。我这样,与强盗何异?治理江山的才能你也有,这个位子不该属于我,它理应是你的。”
裴原忽然笑了:“在说什么傻话,从前可不知道你是这么婆妈的人。”
裴澈道:“我刚刚所言,字字发自肺腑……”
裴原打断他:“我也不是在和你推诿。实言相告吧,那位子,我曾经也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裴澈不解:“为何改变心意?”
裴原道:“因为皇宫中不能养鸡。”
“……”裴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嗯?”
……
裴澈还是出发了,在第二日的早上,由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护卫,阿丑陪同。
裴原写信给留守在临汾的赵贵嫔,向她借兵。
赵贵嫔一向是独善其身的态度,所以才早早向周帝请命,带着裴扬到封地去,不慕繁华,只想着安度晚年。但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奢望。裴扬前往京城侍疾,身陷险境,若赵贵嫔仍旧没有作为,裴扬必死无疑。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懂得这番道理,定会倾尽全力支持裴澈。
裴原能够想象到裴霄到时的神情,他应该觉得裴澈已经死了吧?所以才敢布下这样的局,以为万无一失。
等到裴澈带着临汾的守兵现身京城,真正的好戏才会开始。
裴原在城楼上目送着裴澈一路离去,直到那支队伍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转身离开。
刚刚踏上地面,便看到宿维匆匆赶来,神情紧张又兴奋:“王爷,前方探哨传来消息,匈奴的援兵来了,声势浩荡,从东方来,估计今晚就能够到达丰县城下,与淳于栾会合。”
他眼睛亮亮的:“王爷你猜,带队的将领是谁?”
他这样的语气,裴原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但没说出口,问道:“是谁?”
“纳珠单于的心腹大将蒙佳,和魏濛魏将军。”
第161章 剧情章
半个月前,匈奴王庭。
冬天是匈奴人最难熬的时候, 不仅是因为天气的严寒, 还有河面的冻结, 和草地的枯萎。
一望无际的草原变成雪原, 天晴的时候雪地会倒映着刺目的阳光,老人们教导小孩不要长时间在外头玩耍, 因为会患上雪盲。帐篷如星星般点缀在雪原之上, 但没有了春秋时节遍地奔跑的牛羊,牛羊都被收拢在栅栏内, 慢吞吞吃着秋日囤积下来的干草。
头上裹着布巾的高大女人三五成群地去河边打水。打水是个力气活,要先用尖利的锥子凿开厚厚的河冰,再将桶伸下去。但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能顺便捞上来两条鱼。
最高大最奢靡的那顶帐篷中, 纳珠单于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座椅里, 头戴镶嵌宝石的抹额,面庞威严而沧桑。
他倾身向前, 神色专注地听着桌前将领的禀报, 听完后沉默许久, 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栾儿不愿撤离丰县, 要与我借兵, 一鼓作气拿下丰县与代县等五个周朝重镇?”
那将领单膝跪在地上,高声应是。
纳珠将身子靠回椅背上:“他要借多少人?”
“十五万。”
“十五万?”纳珠惊讶地看向他,而后摇摇头, “你要知道,王庭现在剩下的兵马也只有二十万了。更何况,冬日出征,所耗损的军费巨大,我们的存粮不足以支撑长途行军。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和周朝的皇帝立下了盟约,十年内不起战事。淳于栾违抗我的命令擅自调动军队攻打代、丰二县,已算是背约,我早就感到不快,只是看在他曾为王庭鞠躬尽瘁的情分上,没有追究罢了。如今他不思悔过,竟还要变本加厉吗!”
蒙佳立于纳珠单于的身旁,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底下的将领,眼中露出一抹嘲讽。
老单于的野心,别人不知,他陪侍近二十年,还是知道的。纳珠这人向来伪善,心机深沉,嘴上说的,心中想的,手上做的,全都不是一回事。他对裴原所领辖的塞北九镇垂涎已久,只是邱明山过于勇猛凶悍,裴原为后起之秀,也是实力强劲,纳珠实在斗不过,才屈身求和。但在内心深处,他巴不得立刻将这片广袤土地收归己有。
淳于栾虽然羽翼已封,可如果纳珠不暗中允许,他想擅自调走二十万兵马是绝不可能的事。
纳珠是想借着淳于栾这把刀杀了邱明山和裴原。在达成目的后,再折了这把刀。
所以他才那么大费周章地将魏濛接回。
那不是出于私情。对待一个离家十余年,一直与他作对的儿子,纳珠不说是恨之入骨已是仁慈,怎会有那样深厚的父子情?蒙佳早已猜到,他是想借魏濛之手杀掉淳于栾,再将魏濛也一并除去。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解决掉内忧,也让外患裴原失去了一大臂膀,可谓一箭双雕。
而刚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斥责淳于栾的悖逆罔上,实际上,只是在圆自己与周帝定盟的那个谎而已。
但淳于栾派来借兵的那个小将显然不明白纳珠的心思。
他恐慌地抬起头,真的以为纳珠是动怒了,想要降罪于他,急迫地解释道:“单于,左贤王大人一心为了族人着想,从不敢有悖逆之心啊!依现在前线的形势判断,增兵攻城是最好的方法,只要咱们攻下了丰县,代县自然也如囊中之物,塞北三分之二尽入囊中,还管什么与周帝的盟约!单于……”
“此事重大,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容我考虑考虑。”纳珠打断他的话,挥手让他退下,“你长途奔波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那小将不敢不听,闭上嘴,不情不愿地退下去。
听着外头脚步声走远,大帐中寂静片刻,忽的响起一阵欢愉大笑之声。
纳珠看向蒙佳,眼中精光流露:“蒙佳,你瞧,我们终于等着了机会!”
蒙佳装作不懂问:“单于此言何意?”
“前线战报我一直派人打探,淳于栾那些谋划我如何不知?只是他年轻气盛,以为我老了,不惧怕我,我便也顺水推舟,如他所愿。丰县被围已经一月有余,他们粮草辎重更是有三四个月没有运送到,还焚毁了一处粮仓,料想城中军民应该已经心神涣散,食不果腹。此时攻打,最是良机!”纳珠目光灼灼道,“他要借兵,我便借,代价便是他的项上人头!”
纳珠继续道:“此前我与濛儿的承诺一向是不再与周朝动武。明日点兵,后日大军开拔,你与濛儿一同前往。一路上你诱骗他咱们与周帝盟约坚定,此次前去只是为了迷惑斩杀淳于栾,等淳于栾身死,立刻将军队领回。濛儿虽然身已归附于我,半颗心仍是汉人的,对栾儿称得上恨之入骨,让他去杀栾儿,他定不会推辞。到时你支开旁人,只剩你们三人在营帐中……”
蒙佳嘴角咧开,他已经明白纳珠的意思:“等左贤王被斩杀,我立刻杀死独鹿王,然后大呼引来众人,将刺死左贤王的罪责都推到独鹿王的身上,说他汉心不死,战前通敌。之后,我掌握帅印,以为左贤王报仇为名头,趁着将士们战心高昂,大举攻城,必定旗开得胜!”
纳珠大手拍打着扶手上的金色虎头,大笑道:“如此一来,我的心腹大患可尽除了!”
……
蒙佳一路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帐中,吩咐人送来美酒与美姬,想了想,又道一句:“暗中将济北王妃也接来。”
自从那位王妃被送至王庭,人们都对她讥笑不已,嘲讽说看不出汉人女子的娟秀可人,看她一副人高马大样子,比男人还甚,也不知济北王是目盲还是口味天生奇怪,竟然对她如此偏爱。
蒙佳却不这么认为。他对这位王妃兴趣浓厚,早就想一亲芳泽。
那些如同脆弱小鸟般的女子有什么好的,他就是喜欢这样野马烈犬一般的女人,不会哭哭啼啼,难驯,却也迷人。
最关键的是,他向来好男风,但也不拒女色,济北王妃完美地中和了他对男人和女人的共同幻想。
原先大局未定,蒙佳虽然心里蠢蠢欲动,却也不敢对敌人之妻加以亲近。但刚刚和单于定下大计,他已经不再将裴原看作对手,那是只是一只必死无疑的蝼蚁而已,济北王一死,这王妃又与普通女子有何异?在他的地盘上,只有予取予求的份。
陈珈被几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匈奴兵送进蒙佳的帐中,一路上低声骂骂咧咧,那几个匈奴兵从小长在草原,没学过汉话,不知道陈珈说什么,古怪地盯着他瞧。
陈珈吹眉瞪眼道:“蠢猪,在看你爹吗!”
匈奴兵以为陈珈被蒙佳召见,害羞了,在打情骂俏,也暧昧地回了他个笑。
陈珈心中郁气更盛。
到了帐门口,他扶了把发上簪的沉甸甸的步摇,挥开那几个傻子一样的匈奴人,大步流星进入帐中。
蒙佳坐在矮桌前,面前的盘子里是大块的炙羊肉,剔透的水晶杯里盛满淡绿色的美酒,笑着冲他招手道:“过来坐。”
陈珈不客气地走过去。
他穿不惯那些衫裙,坐下的时候险些崩开丝线,下意识捂了下裆口。
蒙佳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你真有趣。”
陈珈翻了个白眼道:“有趣你的娘。”
蒙佳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陈珈闭上了嘴。
自从被掳走后,因为怕被人发现他是个男人,陈珈几乎没有大声地说过话。不过等到了王庭后,他发现他多虑了,这里的大部分女人,除了贵族公主外,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个个肩膀宽厚有力,声如洪钟,面如古铜。怪不得那些匈奴人没一眼就认出他。
他现在纯粹是懒得理会蒙佳,只顾低着头闷声坐着。
这画面落在蒙佳的眼中却不是那回事儿了。
他轻轻一笑,端起酒盏送到陈珈嘴边:“怎么,害羞了?”
陈珈皱皱眉,别开头。
蒙佳干脆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单膝跪下,与他调情道:“见了很多面了,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陈珈觉得腹中一阵不适,他觉得蒙佳的身上混合了汗味和马粪的味道,难闻极了,不由屏住了呼吸。
蒙佳静静地看着他,过半晌,将酒杯放回桌上,垂眼道:“我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你们汉人女子贞烈,这样也很好。”
陈珈面无表情,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但是,贞洁没有命重要。”蒙佳笑了下,抬手勾住陈珈的下巴,轻呼一口气道,“你男人就要死了,你马上就会成为寡妇。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今晚和我尽欢,以后我不计前嫌,好好待你。要么我送你一程,你带着你的贞洁,去地底下和他做夫妻。”
陈珈被他的那口气吹得额发飘动,心想着这个老男人怎么这么恶心难缠……但听明白了他的话后,顿时一惊。
蒙佳少年时便跟随纳珠左右,一路血雨腥风走来,不是平凡人物,他不会随便就口出狂言的。
所以,他一定有了对付裴原的计策。
陈珈与他对视片刻,低声问:“你要杀了他?”
蒙佳大笑起来:“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陈珈试探地问:“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陪我喝酒。”蒙佳再次举起酒杯,“让我高兴了,我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陈珈眼睑抽动几下,一咬牙,端起酒杯。他故作娇媚地笑了下,往蒙佳身旁倚靠过去。即便没照镜子,陈珈也能想象出来自己此时的神态该是何等的令人作呕,但蒙佳不但不厌烦,还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
陈珈狠下心,干脆跨坐在蒙佳的大腿上,亲手将酒杯对准他的唇:“大人,喝吧。”
蒙佳眼睛盯着他,喉结动动,顺从地喝下一杯酒。
陈珈还欲再倒,蒙佳制止道:“你也得喝。”
陈珈掩唇笑了笑,陪着他喝。他故意用了小些的杯子,喝一半,倒一半,蒙佳心想着他是个女人,没必要计较谁的杯子大,便也没管。就这样推杯换盏,很快喝下两坛子酒,陈珈的脸红了,蒙佳更是醉得东倒西歪。
他站起身,身形左右飘忽,手指着陈珈鼻子:“你,你酒量不错啊,我喜欢。”
陈珈问:“我陪你喝酒了,你总该告诉我,你想要对我夫君做什么了吧?”
“你倒是对他忠贞不二,但是,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蒙佳哈哈大笑,“你身边都是我的人,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飞不出这片草原,别想着能救他了。你就乖乖地脱了衣裳……”蒙佳走过去,手搭在陈珈肩膀上,意外道,“咦?你这个子还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