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琇莹一边走,遵守承诺没转头看钟允,把他带到花园的一个小亭子里停了下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月亮又大又圆,丫头们挑着灯笼站在不远处守着。
江琇莹让人在亭子里点了好几盏油灯,这样她可以看清楚钟允的嘴型,就算耳朵里出现嗡嗡嗡的声音她也能猜出来他在说什么。
幸好他看不见,不会发现她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看。
钟允找了话头:“今日你送来的雪梨糖很好吃,桃桃姑娘也说喜欢吃,从我那拿了好些。”桃桃姑娘其实连雪梨糖的影子都没看见。
江琇莹倒了杯水递给钟允:“世子喜欢就好。”
她看了看钟允的眼睛:“世子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周无山拜访那位神医?”
钟允担心江琇莹的身体:“我让人护送我去吧,请江姑娘写封引见信便可。”
江琇莹想让自己的耳朵尽快好起来,也想去看看名医:“我身体也点不适,想找神医看看,就同世子结伴前往吧。”
钟允想到,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又想到,她可以这样对答如流地跟他说话,一定在盯着他的嘴唇看。早知道,出门前应该涂点润唇的口脂。
若是他自己,什么时候去都无所谓,要是给她看病,他要尽快安排启程计划了。
他不敢存着与她独处一处朝夕相处的妄想。周义衡的身世不干净,不能叫他随行,陈启刚升职禁军副统领,忙得脚不沾地,去不了。
想来想去,只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许玉龙了。
“我叫许玉龙一同去吧。”
江琇莹点了下头:“许公子若是有空最好了,可以让他关照你。”
钟允不需要许玉龙的关照,他没有多说什么,心里惦记着江琇莹的心情,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方才,你怎么哭了?”
江琇莹摸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没什么,想到了一点伤心事。”
钟允:“我们是朋友,你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你还在找你父亲的下落吗?”
在她眼里,他父亲是黎王,钟允点了下头:“前些日子查到一点踪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江琇莹:“你想他吗?”
钟允笑了一下:“当然。”
黎王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的,并把对前朝太子的兄弟之情也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对他好得不像话,就连一向最宠溺他的太后都说黎王,说他要把孩子惯坏了。
江琇莹因为要读唇语,一直盯着钟允的脸上,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笑容,那是一种被保护和疼爱的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这四个字出现在钟允脸上,显得十分违和。
他一直都是保护别人替别人忧虑的那个人,她想,他一定被黎王保护得很好。
江琇莹想到了江景越,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曾经,我以为我父亲对我很好。”
她看着他:“你有一次跟我说,我不过是我父亲手上的一枚棋子,我不相信,还跟你吵了起来,现在想想,你说的是对的。”
她跟钟允和离之后,倘若没有二皇子提亲,没有周义衡归来,没有钟允给了她县主之位,江景越一定会把她嫁给一个权臣当小妾。
这个权臣是个年轻俊美温柔善良的,还是又老又丑心狠手辣的,对江景越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手上的权势,他们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钟允抬眸,让自己的眼睛对着江琇莹,就像他能看见她一样:“你父......江景越是不是打你了。”
江琇莹本来已经不想哭了,被钟允一说,心里的伤心和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只是默默掉眼泪,不想发出声音被别人听见。
钟允伸出手,他看不见,只能靠摸索,像个真正的瞎子那样。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这次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让他显得难看,他是不方便触碰她,只能说道:“要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
他已经知道了,她便没有什么好瞒的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钟允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江琇莹接了过去,连眼泪带鼻涕蹭湿了一大片。
月光洒在亭子外面的花草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夜风,将那细长的草叶子吹得晃来晃去。不知过了多久,江琇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哭干了,停了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让世子见笑了。”
钟允:“没有,你哭得很好听。”
江琇莹:“......”
钟允赶忙改口:“不好听,以后别哭了。”
江琇莹擦干最后一滴眼泪:“我就哭这一次,以后不哭了。”她不会再为江景越哭了,他们的父女之情如同她的眼泪一样,擦干了就没有了。
钟允算着天色已经很晚了,便起身告退:“县主好生歇着,待我定下出发去周无山的日子,叫人过来还告诉县主。”
他不再叫她江姑娘了,那是江景越的江。
江琇莹拿起桌上那根树枝,像来时一样,一人握着一头,带着钟允往宅子大门口走去。
第二日,江琇莹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就去了将军府。
周义衡正在趴在床上吃早饭,看见她来,要起身,被江琇莹按了下去。
她一碰到他,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她不禁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周义衡笑了一下:“没事。”
他看了看她:“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吗,还泛着青,你哭了?”
江琇莹不想让周义衡担心,对他笑了笑:“没有,昨天做口脂做得太晚了,睡得晚了些,留了点黑眼圈。”
她转头问一旁的小随从:“请大夫看过了吗?”
周义衡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昨日不是看过了吗,大夫还留了退烧药,喝点药就行。”
江琇莹上前,想去扶他,看见他的床头上有好几道被砍出来的痕迹。那刀口极深,有新鲜的木屑翻出来,昨日还没有。
周义衡注意到江琇莹的视线,解释道:“昨晚失眠,睡不着,无聊极了,在床上练了会剑,不小心砍倒了床头。”
江琇莹盯着周义衡的眼睛看:“这样拙劣的借口,换成是你,你相信吗?”
周义衡举了举自己的胳膊,笑着对她说:“真是在练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琇莹知道他没说实话,看他的样子是不肯对她坦白了,约是怕她担心,或者有什么不愿意被她知道的事。
她有点生气,气他对他不够坦白,不应该因为怕她担心,不让她与他一起承担烦恼和困难。
她又想到自己方才好像也对他说了谎,为了不让他担心,没告诉他自己被江景越打了巴掌的事。这样一想,她似乎又能理解他了,便不气了,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江琇莹陪了周义衡一会,让人拧了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又看着他喝下退烧的汤药。
她每看见一次床头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砍痕,就觉得害怕,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他:“昨夜你当真在练剑吗?”
周义衡点了下头:“我是屁股挨了板子,胳膊和手是好的,不影响练剑。”
昨天夜里趁他受伤,前来行刺他的人是处月国的,他的亲舅舅普米派来的人。他不肯做他的傀儡以□□义做处月国的王,他就要杀了他,找一个长相跟他相似的人冒充他当傀儡王。
现在想想,当时他被普米从战场上救下来,把他藏在王宫最深处,以保护他的名义把他软禁了起来,这就导致处月国的人没几个见过他。
那时普米就已经做好了他不配合他的准备,杀了他,找一个乖的好摆布的冒充他。
好在他逃了出来,回到把他养大的大夏国,他父亲母亲的墓碑还在这儿,他不想当什么处月国的王,更不愿当一个傀儡,他永远都是大夏的人。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江琇莹,这会连累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等他,等他解决了处月国的事,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夏人,他就娶她,不辜负她对他的一番深情。
江琇莹又问了周义衡一遍:“你当真是在练剑?”语气是十分不信的。
周义衡见瞒不过,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是以前的仇人,趁我受伤,寻仇来了,不过你放心,那些人都被我打跑了。”
江琇莹担心地说道:“夜里多派几个守卫,你若是人手不够,我那边有几个武功不错的,我让他们过来。”
周义衡笑了一下:“我好歹是个二品将军,身边的人是够用的,你的人你留着,你不能出事。”
江琇莹扶着周义衡起来,带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甚至有点刺眼,晒在身上却很舒服。
江琇莹让人拿出来她亲手做的软垫,放在椅子上,让周义衡坐下来:“这样就不疼了。”
周义衡的一个属下从外面跑进来:“将军,五公主来了,属下请她在厅里等,她不肯,硬闯进来了,已经到这院子门口了。”
周义衡皱了下眉,不悦道:“把她赶出去。”
属下犹豫道:“可,她是公主,属下不敢。”
周义衡:“让你去你就去。”
属下领了命,转身往门口走去,与五公主冲了个对脸,躬了下身:“对不住了,五公主,我家将军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公主请回吧。”
钟情看见周义衡,又看见陪在周义衡身侧的江琇莹:“说什么不见客,她怎么在那,她就不是客了吗。”
属下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执行命令:“公主请回吧。”
钟情挑了下眉:“你敢拦本公主?”
话音刚落,她的鞭子就落了下来。
属下挡了下,一边接招一边继续说道:“公主请回吧。”
两人在院子门口打了起来,钟情出手狠,鞭子舞得啪啪响,属下碍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敢用全力,被鞭子抽了好几下。
周义衡:“住手。”
属下停了下来,躬身退了下去。
钟情收起鞭子走了过去,看了看周义衡的脸色,见他嘴唇微微有些干,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猜出他是发烧了,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被周义衡挡了过去,语气冷淡:“请五公主自重。”
钟情收回手,不是第一次被周义衡拒绝,她似乎已经习惯,心里再难受,脸上也不显,端着一幅没皮没脸的样子:“小将军不给摸就算了。”
周义衡看了看江琇莹,对钟情说:“公主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钟情看见周义衡坐着一个软垫,那垫子应当是特别缝的,挨了板子坐在上面不会疼:“我也是挨了鞭子的,将军这垫子好,能给我一个吗?”
周义衡脸上冷冰冰,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能。”
江琇莹起身说道:“这垫子是我做的,只做了一个。”
钟情低声说道:“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娇滴滴的姑娘,体贴。”不像她,除了会甩鞭子,什么都不会。
江琇莹耳朵不好,没听清,也没有多问。
周义衡看了钟情一眼:“我要去休息了,公主请回,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拿起手边的剑,故意“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钟情吓得一缩。
周义衡没真动手,他身上沾了处月国的一大摊子事,已经应对不暇了,不想再惹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