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个路?”她捧着那披风又转回到千里马身旁,千里马自然不好推脱,于是带着她朝永明殿走。
到了永明殿,见到门口的石凳堵着门,是静念正抱着之时被喊着办差,顺手放在这,寻思着回来挪回去。问千里马:“这石凳儿放这不碍事?”
千里马也不知为何石凳到这来了,只得说:“碍事碍事,奴才叫人搬开。”
荀肆肉手一挥:“甭费那劲。”将披风递给千里马,走到石凳前仔细看了看下手的地方,而后撸起衣袖,露出藕段儿一样雪白的胳膊,抱住石凳,猛的一用力,将那石凳抱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出来透气的云澹眼中。
他手中那本书落到了地上,心中万念俱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要你何用?
丢给荀肆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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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便见不到他了。
荀肆整日忙着记人名,亦想不起他来。这永和宫的宫人们从前的主子想必是个女秀才,赐下人的名字各个文邹邹,轻舟、彩月、婵娟、碧潭、绮罗,各个绕口。荀肆亦懒得细问,少一事是一事。
到了第六日清早,她还在赖床,正红进了门:“小姐,快。教规矩的先生来了!女先生!”
荀肆一听先生来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地,让正红帮她穿戴好便迎了出去。
那先生站在永和宫门口,清风朗月一张脸,含笑看着她。
荀肆不知怎的,竟有些拘谨。大抵是那先生看起来令人亲近。
“澜沧打西北回来,数次说起肆姑娘。”女先生是丞相欧阳澜沧的妻子宋清风,当今圣上年幼时也师从她一段时间。
“又说我打架之事吗?”欧阳丞相在陇原住了月余,荀肆打了几架都被他逮个正着,逮到便逮到了,转身就去阿大阿娘那里告小状。
欧阳夫人笑出了声:“也说了旁的。”
“譬如?”
“譬如说肆姑娘刚直不阿,聪明伶俐,有将才。”
荀肆脸一红,还将才,哪个将才窝在女人堆里记人名。罢了罢了!
“先生您快进来坐。”荀肆转身进了门,指了指面前的主位。欧阳夫人从前听夫君说这肆姑娘不拘小节,而今是应验了。她心中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但在这后宫里,他日若是这样鲁莽行事,怕是会落了话柄。
然而,并不急于一时。荀肆指了哪儿,她便坐了哪儿。随后朝荀肆笑笑:“今日咱们没什么要学的,吾与肆姑娘讲讲当今圣上?”
荀肆打小对先生敬畏,这会儿听到先生要训话了,便赶忙规规矩矩坐下了。欧阳夫人看她肉肉乎乎的透着一股子憨直喜庆劲儿,心中不免对她生出了怜爱。
“肆姑娘对当今圣上,可有什么想问的?”
荀肆最关心自己的脑袋,还有荀家人的安危。于是清了清喉咙,小声问道:“他性子如何?会不会随意将人脑袋咔嚓了?”
欧阳夫人捂着嘴笑了:“安稳做了十一年皇上,把江山治理的这样好,自然是雷霆万钧的狠角儿,但若说随意砍人脑袋,没有过。性子嘛,打小沉稳寡言,老成持重,心思重,但心地真的好。”
…
欧阳夫人见她眉头微微皱着,知晓她不信,却并未深说。人与人之间,还是得经事儿,还得看缘分。但从澜沧说荀肆故意吃胖了这点来看,她眼下对皇上并未存那样的心思,皇上对她呢,定会敬着宠着,却也尚未有那男欢女爱的心思。二人只要不把对方惹急了,倒也能过下去。
于是绕开话题,细细给荀肆讲起了云澹的后宫之事。
云澹继位后,并未大肆选秀过。目前后宫嫔妃十一人,子嗣四个,两个皇子,两个公主。其中大皇子是先后所出,二皇子是贤妃所出。两个公主,一个是梅嫔所出,一个是良贵人所出。眼下先后去了,大皇子暂由贤妃养着,待荀肆的册封大点后,便要安顿要荀肆身下了。
荀肆起初听着欧阳夫人讲那些,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冒了,总觉得与自己不相干。直到听到这句,大皇子要叫自己母后,情不自禁叹了句:“哈?”掐着指头算,自己将将十九岁,就要做人家阿娘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胖手在眼前晃了晃,嘴上亦起了急:“这个使不得。您说要我做大皇子母后,往后大皇子问我功课,我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要我教他些有用的,我也不会。总不能教他胸口碎大石吧?这可使不得。回头把万岁爷的儿子带坏了,万岁爷脾气再好,也得把我咔嚓喽!”荀肆急的语无伦次,把欧阳夫人逗的前仰后合。这世上能让欧阳夫人笑成这样的女子,荀肆怕是头一个了。
“胸口碎大石…”欧阳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重复了这句,又笑了出来。胸口碎大石,亏她说的出来!这个妙人儿诶!待笑够了,起身拉着在地上转圈的荀肆,将她按在椅子上:“感情皇上还没与你说这些呢?”
荀肆摇摇头。
欧阳夫人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儿也不敢再多说了,只得拿出一本册子递到荀肆手中:“先不说这个了,做大皇子养母一事,回头你当面问问皇上是如何思量的。这是接下来一整月要学的东西,计有两项:一则为礼,衣食住行站立坐卧言谈举止均有约束;再则为制,皇后统领六宫,总该有法有制,不然后宫大乱,肆姑娘无法自处。今儿肆姑娘可以先思量一番,咱们从哪里讲起,如何?”
荀肆翻着那一本厚册子,心中哀嚎一声:娘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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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肆的脚丫儿泡在盆中,手中捏着那本册子,欧阳夫人说要她选从哪儿学起,这有甚好选,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唇一嘟,哼了一声,将那册子扔到床上。
外头存善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正在帮荀肆打扇子的彩月听到这声,慌忙收起了扇子,手不自觉的在发髻上摸了一把。这才说道:“主儿,皇上来了,您这…”
荀肆看到她腮边飞红,心中啧了一声,配合的将脚移出盆,趿拉着一双花布鞋站起了身,候着云澹进门。
“吵着你入睡了吧?”云澹笑意盈盈,余光看到荀肆嘴撇了撇,显然对他突然造访不满意:“不开心了?”
“哪儿敢呐!”荀肆学阿娘每回对付阿大的口气,阴阳怪气应了一声,而后噗嗤一声被自己这傻样儿逗笑了。
她这一笑,巨枝乱颤,云澹想起她搬那石凳的样子,不动声色将黄花梨木椅朝远处挪了挪。
呔!你是万岁爷你怕什么!千里马挪腾到他身边,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主子您是不是哪里抱恙?“
云澹抬头幽幽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有些瘆人了。千里马打了个哆嗦,寻了个辙子跑了。
第10章 君若扬尘路(五) 臣妾吃的白白胖胖的……
剩下的人都待在一旁默不作声。存善见主子们不说话,以为是下人们在场多有不便,于是朝彩月轻舟正红摆手,正红狠狠瞪了存善一眼,添的哪门子乱?但又不好赖在这里不走,于是磨磨蹭蹭出门了。
屋内只余二人。
云澹抬头看了眼荀肆,她头发披散在肩上,适才的脚泡的脸颊泛红,内里着一件白色中衣,外披一件桃红色褂子。桃红月白,像极了御厨做坏了的桃花糕,被丢在案板上,多数被野猫叼走了。
清了清喉咙:“你怎么不坐下?”
荀肆抬起眼看他目光落在自己露出的那截雪白脖颈上,立马双手捏住衣领子,眼睛立了起来:“看哪儿呢!”
霍,好不厉害。云澹没接这茬,兀自说起话:“今儿先生来过了吧?先生呢,从前也教过朕,是京城有名的宋三小姐,名动我朝的凡尘书院就是先生开的。今儿先生讲什么了?”有心把话题往大皇子身上引。云澹自有云澹的打算,大皇子修年聪慧果敢,是继承皇位的好料子,若不是思乔去的早,今年也该册封他为太子了。
荀肆平日里糊涂,但碰到正经事,从不拖泥带水。“臣妾不能做大皇子的养母。”她说完一屁股坐下,看着他侧脸神色。
云澹并未想到她拒绝的这样干脆,连客套都没有,于是顿了顿:“你甫进宫,万事需从头来。在后宫里,母凭子贵。做大皇子的养母,对你没坏处。”
“那也不成。臣妾自己还没经过事儿,就平白无故多了个大儿子...多了个儿子,总该管教吧?臣妾打小就不守规矩,回头把大皇子带坏了,您再咔嚓了臣妾。”
....她担忧的是这个?云澹看着她目光灼灼,不像说谎。
“朕又不是铡刀变的,动辄就要咔嚓人。”
“万一您哪天气不顺了中邪了...”
...
云澹被她气笑了:“那你说怎么办呢?大皇子尚年幼,现在由贤妃照顾,但贤妃有自己的孩子...朕有一回听宫女们说大皇子下了学没有吃食,二皇子病了,贤妃分不出身...那么小的孩子,生生饿到半夜...”云澹说到这,余光扫了荀肆,她正歪着头,眉头皱着,嘴角微微搭着,可怜起大皇子来了。听进去了。云澹觉得自己有些坏,但后宫与朝堂一样,都需用点心思。见过两回荀肆,大体知晓了她的为人,虽然顽劣些,但没有那些阴沉的心思,属实不坏。将大皇子放到她身下,他放心。
“这事儿不急,往后再说。”云澹适时收手:“朕明儿叫了人来量你的尺寸,去做册封大典要穿的衣裳。快入夏了,一并做几身夏天的衣裳。”又扫了荀肆一眼,不知要多用多少衣料子...
荀肆咂摸着云澹的话,咂摸出味儿来了,这王八蛋给自己下套呢!于是也不再纠缠,转而说道:“正红定西北星千里迢迢的来,衣裳也破了...”
“一并做了。”
“臣妾出门时,阿大阿娘是给带了盘缠的..但禁不住这一路花销,这会儿盆干碗净了...”
“叫千里马给你取些银票来。”
“先生那教规矩的册子,足有..”荀肆竖起一根手指:“这么厚。臣妾学不来。”
....
云澹明白了,这个小胖墩儿拿大皇子的事儿要挟自己呢!她倒是得了便宜卖乖,趁火打劫起来:“那你想如何呢?”故意问她。
“您看这样成吗?”荀肆彻底转过身,隔着桌子正对着云澹。云澹亦转过身子正对着她。“后宫的事儿臣妾管不好,您安排一个厉害角色来管如何?”
“那你做什么?”
“臣妾吃的白白胖胖的,给皇上再添俩皇子...”胳膊向前探,绵软的手指在云澹的衣袖上摩挲,眼睛一挤,说不出是勾/印还是逗弄,说白了是顽劣上身,滚刀肉一块。
!!!
好样的!云澹看着她的身子,比自己还要宽些,这会儿同情起自己来了,还添俩皇子...铆足了劲儿洞房花烛一次,生米煮成熟饭,往后想都别想!他脸气的通红,丢下一句:“随你。”
衣袖一甩,走了。有点不识逗了。
荀肆脸憋的通红,在他走远后笑倒在床上。
他走的气哄哄,外头的下人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了,彩月和轻舟从未见皇上跟思乔皇后生过气,这位可好,才来几天,竟是把皇上气成了这样!
定红察觉到二人的异状,并未搭理她们,兀自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惹皇上生气了?”
“?没有啊。”荀肆好不容易止住笑,捂着自己笑疼的肚子说道:“我还说要给他生俩大胖小子呢,他脸都羞红了。没看出生气啊...”
......
哪儿跟哪儿啊!正红看荀肆这模样,想起荀将军有一回牵回一匹宝马,指着那马掌说道:“瞧见没,马是好马,马掌是好马掌,怎就跑不快呢!还不是钉的不合适!”这道理都在里头呢,那皇上看着不赖,咱们肆姑娘也不差,二人就是凑不到一起去,不是一路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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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云澹气哼哼出了永和宫,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哪儿。千里马凑上去,轻声问道:“敬事房派人来了两次了...皇上今儿该去....”
“不去了。”云澹打断他:“册封大典前哪儿也不去。”好好休养生息,养足了身子,既是到了这样紧要关头,后宫得稳,龙威尤不能破,不仅不能破,还不能囫囵吞枣,得好好立起来!
荀肆那样的,若不一次制服她,后头铁定要出幺蛾子。他快步朝永明殿走,进了永明殿把下人都轰了出去,独留静念和千里马。
二人面面相觑。
“来,教朕功夫,朕要一个月内搬起那个石凳。”
千里马这回回过神了,朝静念使了个眼色叫静念出去。静念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摇着头出门候着了。
“皇上…主子…”千里马瓮着声说道:“您跟那石凳较劲,可是因着继后前几日毫不费力抱起了它?”
云澹头不抬嗯了声,千里马一看猜对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奴才听闻民间有一味药…吃了之后毫无知觉睡死过去,第二日醒了,什么都不记得。”抬眼看着主子,主子眉眼微抬,听进去了:“奴才斗胆说一句,这种事儿不必急于一时,往后日子长着呢!叫御膳房给继后调理调理,自然就清减了,清减了再来…不迟…”
“屁话!乌糟!”云澹被猜中了心思,面红耳赤:“去搞点来!”
“那…今儿去谁那?”
“不去!”起身到了石凳前,朕是九五之尊,还搬不动你个石凳儿?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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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跟荀肆生气的事,第二天天不亮便传遍了后宫。“主子您是不晓得,皇上昨儿夜里从永和宫出来,面色酱紫。回了永明殿关上门,在里头乒乒乓乓砸东西。”贤妃身旁的知春有板有眼的跟主子学舌,那架势好似她亲眼所见一般。
“你说万岁爷被气的砸东西?”贤妃听到这句差点将漱口水咽进去,呛了一口,慌忙弯身吐进小盂儿中。
“可不?外头路过的人听的真真切切,真是生了不小的气。”知春说到这顿了顿:“咱这新主子也是神人,刚入宫几天,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把万岁爷招成这样。”
皇上从前不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