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姮仰头看他,原本就水汪汪的眼角因方才呕吐而积蓄上泪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她脸色煞白的摇头,“主公,我没有,是有好大一股血腥味儿。”
说起这个,卫澧忽然笑着凑过去,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儿愈发浓烈了,赵羲姮脸色煞白,又扶着炕沿开始干呕。
她才瞧见,卫澧那件黑色的衣衫上,沾满了鲜血,在外面冻得结了冰,一到房内化开了,滴答滴答正往地上掉着血珠。
小桃哆哆嗦嗦抱着赵羲姮的胳膊,躲在她身后。
“你这婢子没跟你说?我在高句丽边境杀了不少人。赵羲姮,你要知道,我说会杀了你,不是只说着玩儿的,你最好乖乖听话。”
今晚的卫澧兴许是受鲜血刺激的原因,显得格外兴奋,像是一只呲牙的饿狼,嗜血的因子几乎失控。
赵羲姮捂着胸口,强行挤出个笑容,“是,主公,我知道了。”
她的笑容在卫澧出门的那一瞬间垮掉,地上一串都是卫澧身上滴下来的血,她把背后的引枕揪在怀里,当做它是卫澧,用力扇了几巴掌。
卫澧去而复返,坐在她炕边上,身上的血沾湿了她的被褥,赵羲姮略有嫌恶,却心不慌气不喘,施施然将引枕塞回自己腰后,当做无事发生,清了清嗓子,“主公还有事?”
灯下看美人,美人愈美。
赵羲姮娇娇怯怯的一张小脸,在昏黄灯光下愈发显得恬淡精致,略泛白的唇更添了几分柔弱。
卫澧捏着她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赵羲姮状似羞涩害怕的将睫毛敛下,不敢直视他。
他手真粗,剌的她脸疼。
“你病好了,就启程回不咸。”卫澧唇一勾。
赵羲姮倚在小桃怀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飞红,眼中含水,继而虚弱的看向卫澧,用实际行动表明,她这病来得凶,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卫澧脸一垮,“别给我装,就发个烧,三天之内好不了你这身子也白搭,我不如抹了你脖子,省的你活遭罪。等我百年之后,咱俩阴曹地府见。”
他又掐了把赵羲姮的脸,然后这次真离开了,“你争点儿气,我今天杀了不少人,暂时不想杀你。”
艹(一种植物)
赵羲姮揉了把脸,心中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也不知道卫澧发神经的又过来吓唬她是为什么?
赵羲姮在卫澧出去后,又干呕了一阵,依旧没吐出什么东西,反倒胃里因饥饿火辣辣的疼。
小桃将血迹清理了,又换了新的被褥,才让她舒服一些。
晚膳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送来。
平州的菜色并不精致,以炖菜居多,但看着热气腾腾的,很适合冬日。
“主公今日回来时候打了野猪和狍子,厨房多做了些炙狍肉还有酸菜排骨汤锅子,公主试试汤,冬天喝了很暖和。”婢女们介绍道。
晋阳也有酸菜,但平州和晋阳的似乎不同,颜色更淡些,煮熟后呈金黄色,酸味并不明显,是菘菜腌的。
赵羲姮酸甜咸辣口的菜都喜欢,不是非一处的菜系不可,还算好养活。
果真如她们说得,平州菜色冬日吃很暖身,她喝了半碗汤,鼻尖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然后照着他们说得,将排骨拆了沾着酱料并酸菜吃了碗米饭。
还有油亮的地三鲜和醋溜菘菜、烤狍子腿都十分下饭。
赵羲姮的心理素质极好,因为血腥味儿恶心也只是一阵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食欲。
郡守觉得流年不利,他本来只想着尽量远离卫澧,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把这个煞星送走,结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
他将青州城主王之遥的信递过去。
卫澧看着好几页的黑字就头疼,踢了郡守腿一脚,“你读。”
郡守不敢不从。
王之遥信中大概是分为两个内容。
一是祝贺卫澧夺得平州,成为平州的新主人,第二是同他商议明安公主的事情。
要不赵羲姮总说赵明心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花。
她从平州安然无恙离开之后,不仅没马不停蹄回晋阳,反倒是留在了青州,拉着王之遥要死要活的让他帮自己一雪前耻。说卫澧杀了她的未婚夫,还欺辱她。
赵明心在宫里被奉承坏了,总觉得现在的大周还是她伯父在时候的大周,各路藩王莫不臣服,殊不知现今天子都是个摆设,何况她个公主呢?
她对着王之遥颐指气使,王之遥盘踞青州多年,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原本不欲惹事,只想相安无事把人送走,结果赵明心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于是王之遥同卫澧说,既然和亲的敬城公主已经失踪,为了巩固两国友好邦交,不如让明安公主嫁入高句丽,想必公主也十分愿意为国家出力。
“失踪?”王之遥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郡守迟疑地看向卫澧,“主公,高句丽前日才袭击了咱们的鹿场,咱们当真要送明安公主去和亲?”
“送,怎么不送?我们的好邻居高句丽王老年丧妻,实在可怜。”
“传信给王之遥,让他把人送来平州,我亲自将明安公主护送至高句丽。”
郡守隐隐听见,相隔千里之遥的天子那张脸又被人隔空扇的肿了些。
第10章
卫澧是不在乎天子的脸的,甚至他昨日还想过把顺和帝的脑袋按进泔水桶里。赵明心是顺和帝的女儿,按她的脑袋进泔水桶,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按顺和帝的脑袋进泔水桶了。
尤其高句丽前几日袭击了平州的鹿场,卫澧睚眦必报,即便抢掠了南高句丽边境的守军尤觉不够,干脆把赵明心送给高句丽王庭去添堵。
送给他一个年轻貌美单纯的皇后,他自觉对这个邻居还不错,以德报怨。
赵明心年轻是年轻,貌美也是貌美,单纯和单蠢到底是哪个还有待商榷。
小桃抱着赵羲姮撕心裂肺喊了一下午的公主,郡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卫澧,卫狗贼干了票大的,把和亲高句丽的敬城公主抢来了。
虽然天下分崩,诸侯不服,但在普通人心里,公主这两个字分量还是很足的,听起来便十分高不可攀。
郡守与郡守夫人对赵羲姮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小夫人,变成小娘子,又变成了公主。
郡守夫人心软,一想赵羲姮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却如此处境,忍不住扼腕叹息,觉得她年纪轻轻实在不容易,年幼父母双亡,送来和亲又被卫澧这种人抢了,所以怜爱颇多。
赵羲姮吃饱后洗漱,往暖洋洋的被褥里一钻,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
好像吃得暖和些,浑身哪儿都舒坦了。
郡守夫人怕她无聊,特意送来了许多小玩意,有琉璃的弹珠,还有银制的九连环。
她躺了一会儿,翻个身,趴在火炕上,同小桃弹弹珠。
“我之前问你卫澧去高句丽做什么去了,你还没说完。”
两颗琉璃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把厚被子往肩上又扯了扯,只露出颗小脑袋和两只手臂。
“听说鹿场被高句丽人屠戮了,卫澧带人去报仇的。”
“不要脸!”赵羲姮弹珠也不玩儿了,重重捶了下炕,她说得是高句丽。
高句丽自阿耶死后频频骚扰大周边境,两方频频冲突,总有死伤。她叔父对外不是个多果敢的人,大周兵马又被各州藩王占为己有,如今在他手中的仨瓜俩枣的残兵剩勇也不足够支撑他开战。想要维持和平,保护高句丽一带的大周百姓,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和亲。
赵星列在意百姓,赵羲姮是他上朝批阅奏折都带着的,虽没学到一二分武艺能耐,但尚且还是能记挂百姓的。
赵羲姮同意和亲同意的痛快,其中不乏此意。
结果高句丽现在偷袭鹿场?要知道她和亲被截的消息就连郡守一家还没知道,高句丽必定也还没得到消息。
他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两国商议和亲呢,他们连表面的和平也不愿意维持?
小桃替赵羲姮抚了抚气得上下起伏的胸口,“还好还好,亏得还没进高句丽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赵羲姮一想也是,气稍微消了些。
她白天睡多了,精神很好,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又摸了九连环来解,另想着鹿场的事儿。外室之外最外头那扇门被人从外狠狠踢了一脚,她想都不用想是谁干的。
接着卫澧的声音透过好几扇门穿过来,“赵羲姮,睡觉!白天弱的跟条虫似的,晚上就成龙了?”
赵羲姮呲了呲牙,把九连环和弹珠放回匣子里,让小桃熄灯睡觉。
她也不知道卫澧怎么精力这么好,前晚睡得晚,昨早起得早,还去了趟平壤打了个仗,今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平州的太阳就升的格外晚,落得格外早,已经卯时末晌了,红日才颤颤巍巍露出一小点儿角。赵羲姮怕卫澧真闯进来拎着她往雪堆里埋,她老早就起床了,房里点上灯,她哆哆嗦嗦抱着被褥好一会儿,被辘辘饥肠催促着,才穿上小桃给她烘暖的衣裳。
这里的冬日,除却山上狩猎,砸冰捞鱼,物产就格外紧俏,尤其绿叶的青菜,最多的还是降霜时候屯下来的菘菜。
早饭是馄饨,汤里煮了虾米和紫菜提鲜。还有菘菜猪肉包子,菘菜炒腊肉,以及辣白菜、泡椒鱼皮、腌桔梗等。
食物都不精致,甚至简单朴素的不像郡守家能准备出的食物,但是能看出厨师尽力让简单的食材变得美味。
赵羲姮一口气吃了三个拳头大的包子,加上海碗的馄饨,还有一小碗腌菜,然后舔了舔嘴唇。
应该是天冷的原因,虽然总在屋子里待着,但她总感觉饿。
平州冬日不生草木,只有皑皑白雪,唯一可观的,就是院子里那几颗长青的松柏,赵羲姮吃完饭闷得慌,又怕冷,于是跑到外间的小炉子边儿坐着,悄悄撩起搭在窗户上的帘子,透过半透明的糯米窗纸看外面那几抹隐隐约约的绿。
脚步声咯吱咯吱作响,停在窗边,是道黑影。
然后……
然后糯米纸就被捅破了。
赵羲姮对上一双纯黑的眸子,她这次没装,真吓得往后踉跄了下,差点儿带着胡床一并栽在地上。
“出来。”卫澧把糯米纸的口子撕得更大了些,露出他整张脸,冷风就呼呼往赵羲姮脸上扑。
???糊窗纸是不要钱吗?
赵羲姮心里忐忑,心想卫澧今天准备要把她带去杀了?
赵羲姮披着件厚披风,亦步亦趋跟在卫澧身后。
昨夜又下了雪,厚厚地堆在地上,能没过赵羲姮的脚踝,像是糖霜,一踩咯吱咯吱响。
赵羲姮怕靴子里灌雪,于是踩着卫澧的脚印走,走得十分慢。
卫澧一回头,赵羲姮因为低着头看路,一时不察,头撞在他胸口。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倒。
好在地上都是雪,摔下去也不疼。只是赵羲姮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当着人面儿摔了实在有些没脸。
卫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赵羲姮领口,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稳了。
赵羲姮心如死灰,你不如让我自己倒下去别管我。
这样被人拎着揪起来,好像更丢人,她一点儿公主的仪态和尊严都没了。
路过的婢女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赵羲姮脸一红,咬了咬牙,将裙子拍拍,装作若无其事,“多谢主公。”
卫澧狠狠捏了她脸一把,“冷?”
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