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刚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 是在自家的院子里,他听完只觉手脚发麻,联想到沈郁的种种反应, 隐隐能猜到那些事或许都是真的, 可是却私心的不愿相信。
他站在原地听了许久,忽然放下手里的书想去找沈郁, 却被风栾郡主叫住了。
“你要去哪?”
他有些迟疑, “母亲,我……”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风栾郡主坐在轮椅上,身子特别不好,整个人病恹恹的,“你父亲现在正在抓你的错处, 他恨不得你我死了, 好给那母子两腾位置。你听母亲的,先准备会考之事, 其他的事都放一放, 待你功成名就,无需你父亲庇护之时,那才是你可以娶她的时候。”
林晏似乎明白了什么, 艰难开口:“那些流言, 母亲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是,你需要专心备考, 我已经吩咐了下人不能来打扰你,没想到还是有人在嚼舌根,看来这府里的人,我已经管不住了……”她说得急了,又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你若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将来又如何去护她?还不如,还不如让她选择更好的……”
她的话狠狠刺痛了林晏的心,他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若是当初他与她一同参加会考,说不定他也能与她同朝为官了。终究是怪他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心,当初厌恶的,皆是如今一心所求。
“母亲,我……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要看可以,别乱了自己的心。”风栾郡主轻轻推着轮椅,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言之,如果她心里也有你,做母亲的自然无话可说。可那天见她的态度,分明……”
“母亲。”林晏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胸口有丝丝疼痛,“孩儿自有定论,还望母亲不要阻拦。”
风栾握紧了扶手,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阻止他的话来,只留下一阵阵的叹息,“我向来不愿强求于你,但你要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什么可求,什么不可求,你心里都该有数……”
他的心又酸涩了起来,“孩儿,知道。”
这几日流言越来越盛,已经到了连府门都出不去的地步,沈郁干脆把自己锁在府里老老实实处理公务。
正处理着,又听见酸菜跟人吵了起来,她起身正要把酸菜叫回来,就听见外边有人在帮她说话:“你们有证据吗?再敢胡言乱语,就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她探头一看,那不正是晋斐吗?
“小将军回来了?”
他出去一趟回来,皮肤晒得黝黑,整个人都精瘦了许多,没了那股子青涩的之感,身上痞味倒是越来越严重了。他大摇大摆走到她跟前,就跟山匪头子一样,“我昨儿就回来了,今天听到外边的谣言,气得小爷差点没跟他们打起来。”
沈郁笑了起来,没敢接他的话茬,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酸菜骂骂咧咧着回来,上下打量着晋斐,“咦,你怎么晒这么黑?”
他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我去了峰城,那里不是有土匪窝子吗?我奉命去探查,跟土匪们打成了一片,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就等太子爷一声令下,小爷就去把他们都给灭了!”
原来是去调查土匪的事了。沈郁听着这语气,怎么感觉他被太子爷给收买了,“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说只要这件事成,就考虑提我当副将。”
“虞夫人同意了?”
“我没跟她说,她懂什么?全是些妇人之见。”晋斐现在抱上了大腿,整个人都不一样,连他娘都不怕了,“等小爷我凯旋归来,就是我封将之日!到时候,我定要让我娘刮目相看!还有我爹,还有大哥、二哥,还有你!”
沈郁乐了,实在是不想听下去,“八字都还没一撇,等你真当上了副将,再来我这里炫耀吧。”
她说着说着就要让酸菜撵人,晋斐“诶”了两声,终于和盘托出:“其实吧,是我被我娘撵出去了,还说什么我要是去剿匪,那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你说她这真是,妇人之见!”
他絮絮叨叨着顺势就跟着入了院子,一边叽叽喳喳,一边问晚膳吃什么,酸菜朝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真心觉得他烦人。
一个大男人,天天无家可归。
还蹭吃蹭住。
酸菜折身撞见了门口的林晏,“晏世子,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他上一次来沈府,还是提刀砍门的那一次,谦谦君子砍起门来,吓得她心肝乱颤。他这次倒是冷静,在门口伫立了许久,目光沉沉,递了一封信给酸菜,随后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留下酸菜一脸莫名其妙。
酸菜拿着信去找沈郁,“小姐,刚晏世子来了,这是他给我的信。”
沈郁伸手接过,“他亲自送来的?”
“是啊,小姐你觉不觉得晏世子最近怪怪的?”
“嗯,是有点。”
不过也理解,毕竟她当时就跑了,肯定还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她顺手打开手里的信,竟然不是他写的酸诗,而是当初在诗会之上,他作的那首《沧海难》。她转头看向酸菜,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明年晏世子可是要参加会考?”
“啊,真的吗?晏世子不是最讨厌入仕吗,以前还写过诗,是什么来着?”
酸菜不记得,沈郁却记得。
她下意识翻开桌上的书籍,很快就翻到了那一篇,看着上面的“不为黄白折懒腰,何须酒色侍权贵”,心里顿时都觉得不是滋味。
是什么让肆意挥墨、才华横溢的晏世子,如今也走上了他最不屑一顾的仕途?
是因为,那个外室吗?
还是,因为她呢……
她默默整理着桌上的公文,从未想过有一天林晏的喜欢也会这样沉甸甸的,让她无所适从。
“明日我要进宫面圣。”
“小姐,你这么快就做好了吗?”
沈郁轻轻点头,“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先给皇上看方案,如果可行,希望能在明年洪涝来临之前就全部部署好……”
“小姐你太厉害了!”
第120章 斩断
夜色如魅, 月光如刀。
高高的墙头上伫立着人影,长风灌起黑色的衣袍,他怀中抱着一把剑, 头带斗笠, 如孤石一般静默着。
凤千瑜拿起桌上的长剑,推开房门, 院中狂风四起, 他的白衣在黑夜中明亮刺目,与墙头上沉寂的黑影形成鲜明对比。
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清冷的面庞,双目比月色还冷,“大师兄, 等了你这么久, 你终于来了。”
墙头上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狂风掀起他黑色的衣袍, 融入深夜之中, 宛若妖魅,“你露出自己的真容,就是想要引我前来?”
“是, 因为我知道, 大师兄一定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凤千瑜抬起手中的长剑,他的皮肤在黑夜里白到几近透明, 有种病态的苍白,“倒不如直接一点,来个生死对决。”
他口中的大师兄,靳无妄,立在高墙之上, 如一把锐利的剑,“你,真的要与我决一死战?”
“大师兄来都来了,问这些还有何意义?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年输给了你,不代表现在也会输给你。”
靳无妄又古怪地笑了起来,沉沉的声音涌入四面八荒,他当真是修炼了邪功,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对劲,“你赢不了我的,暮玉,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一辈子都是。你其实不必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你也想要自由不是吗?你与我一起杀了狗皇帝,推翻秋罗门,你我就能永远获得自由了。”
他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作用,凤千瑜的心神也受到了影响,他咬了咬舌头,时刻保持着清醒,“大师兄,你既然入了秋罗门,就该遵守它的规矩,你想要自由不是不可以,只要断掉你手中的剑,废除一身武功,你就可以自由。”
“哈哈哈……”靳无妄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暮玉,这难道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吗?你还是跟在山上时一样的蠢,那老东西两三句话,就哄得你给狗皇帝卖命……”
凤千瑜紧抿着唇,“师祖也曾教过你。”
靳无妄停下了笑声,他的双目带着猩红,在黑夜里像一匹恶狼,“他是教过我,可他也骗了我!他没告诉我,狗皇帝就是杀我全家之人,将我带上霖山,还想要让我给他卖命……呵呵。”
“大师兄,道不同,多说无益。”凤千瑜举起了手中的剑,目光凛冽如刃,“你既然来了,应该也是想要与我有个了结吧。今日之战,避无可避,不如就此分出个胜负。”
寒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掀起的衣摆都带着凛冽的弧度,黑夜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周围静得不可思议,就连血脉偾张的声音都好像清晰可闻。
靳无妄看了他很久很久,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叹息,“也好,你跟我来吧。”
——
沈郁突然从噩梦之中惊醒,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方才梦中好像梦到了可怕的东西,可是醒来之后又什么都不得记得,一时间睡意全无,只能早早起身。
酸菜今日也起得早,她伺候完沈郁洗漱更衣,匆匆吃完早膳,望着外边黑压压的天,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小姐,怎么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沈郁正提步上马车,听到她的话一下子就踩滑了,狠狠磕到了膝盖,疼得她直冒汗。
“小姐!你没事吧?”酸菜赶紧抓住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你小心一点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酸菜。”她揉了揉膝盖,又感觉心里像是堵住了什么,沉闷闷的,特别不舒服,“今天的馒头是不是有点太硬了?怎么感觉吃了胸口堵着似的。”
“是吗?我也觉得有点。明天让厨房做软一点……”
来到宫里,沈郁依旧心绪不宁,她走神了好一会儿,直到下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早朝的人特别少,苏绪没来,太子爷也没来,章大人身体抱恙也没有来,就连陈斌也没有来。
今日是怎么了?
“沈大人。”皇上身边的袁公公来到她跟前,笑得眯起了眼睛,“皇上有请。”
“劳烦公公。”沈郁跟着袁公公来到宣事殿,里面皇上还在跟旁的大臣商讨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到“阳平王郡主”这几个字,一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皇上才叫她进去。
殿内还有陈太傅、几位尚书,除了章大人身体抱恙没来,其余的尚书都在这里了。沈郁顿感压力山大,生怕给工部丢脸了,她上前行礼,递上自己的册子,按着她的想法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三处试点工程的成功,大臣们对沈郁赞不绝口,自然没什么异议。皇上也点头表扬了她,命她在来年洪涝之前全部部署完毕,沈郁也是这样想的,她领了皇命正准备离开,又忽然被叫住了。
“沈郁,你留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方案出了问题,还在细细回想,皇上坐在龙椅之上,忽然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明年就十九了吧?”
“是,皇上。”
“这十九听着就不太好听,你择婿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沈郁硬着头皮回答:“还在考虑。”
“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太后可要急出毛病了。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利索,朕觉得就是你给急的,你不光要考虑你自己,你还得考虑你皇奶奶不是。”
“皇上,这事也急不得……”
他提起金笔,“这事可以急了,你再做不了决定,朕就只有胡乱给你指一门,先把你给嫁出去再说。”
“皇上使不得!”她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膝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其实臣已经有人选了,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那你说说是谁。”
沈郁干脆全都豁了出去,“就是……就是新晋的大理寺卿!”
她说完之后宣事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磨墨的袁公公都不磨了。皇上提着手中的金笔,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嗒”的一声脆响。
皇上神色不明,就连声音也晦暗不明,透着丝丝凉意,“原来,是为了你啊。”
沈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俯身冰冷的大理石板上,“还请皇上赎罪,臣对大理寺卿心生欢喜,也知晓他的身份,并没有要跟皇上抢人的意思,只是想等他任务结束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皇上蘸了蘸墨水,金笔凝不住水墨,一直往下滴落荡起圈圈涟漪,“你知道他为了换这个身份,付出了什么吗?”
沈郁对凤千瑜的任务并不知情,她俯身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时之间猜不出上头那人的喜怒,惴惴不安道:“还望皇上指点。”
皇上抖了抖金笔,墨水四溅,染脏了奏折,也染脏了龙案,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沉如玄铁,振聋发聩,“他想要放弃监国之位,想要放弃秋罗门,想要放弃,朕和太宸。”
沉沉的声音砸在沈郁身上,砸得她腿脚发软,她愣怔地抬头,脑子里都成了一片空白,“可他明明说……”
“秋罗门,暴露身份,如同丧命。他自请以身为饵,帮朕除掉心腹大患。此去九死一生,倘若成功,就当他为自己续了一条命,从此脱离以前的身份。倘若失败,就当他死得其所。”
九死一生?沈郁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可他不是太宸第一高手吗?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厉害?”
“你可知道他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