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向来以己严明,太子也严以律己,太宸正是因为赏罚分明,才会昌盛至今。别说是沈郁犯错了,现在就算是太子犯了错,皇上也不会手软,太后自然保不住她,无非是流放或死遁。
可这样,她的一切也都毁了。
佐魏免去了沈郁的跪拜,传召了陈斌夫人和他的老母亲,两人相互搀扶着,哭哭啼啼,堂下还有陈斌的兄弟和子女,也都哭成了一片。
在场的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各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显然对此案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大多数都认为沈郁是真的杀了人,而且很难脱罪,可她又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更是皇太后的心尖宠,谁敢给她定罪?
刑部接手此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已经尽力在压下去,奈何群起激昂,就光是这几天的取证刑部就遭受了几次暴/乱,佐魏出行的轿子都不知道被砸了几回了,若不是实在压不住今日也不会开审。
陈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死的好惨啊……”
佐魏也是被迫受理此案,而且也没琢磨透皇上的意思,光是让他秉公执法,可也没说这个度在哪里。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简单安慰了他们几句,暂时控制住了局面,然后翻出罪状,开始审理此案,“工部侍郎陈斌被杀一案,正式开审……陈家主母陈氏状告工部侍书沈郁,于听音楼二楼雅间杀害侍郎陈斌,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罪证确凿,沈郁,你可认罪?”
她轻声道:“不认。”
陈斌的母亲瞬间就情绪崩溃,冲过去要伸手打她,还好有侍卫阻拦,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就是你杀了我儿子!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仗着你是皇家的人,就可以草芥人命,胡作非为……”
佐魏重重拍了拍惊堂木,“陈母,请你冷静一点,勿要扰乱司法程序。”
陈氏拉着陈母,朝着她摇了摇头,暗自吞下委屈,“请大人继续。”
佐魏继续审案,他拿出案卷里面的供词,一份份显示给各位大臣看,“这是当日听音楼众人的供词,共计三十五人亲眼看到你进入陈斌的房间,与他争吵,随后便将他杀害,你可认罪?”
“不认。”沈郁冷静地看着那些供词,中途忍不住看了凤千瑜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自己也稍稍冷静了一些,“敢问大人,可有人看清了我的脸?”
佐魏翻了翻供词,“共有五人看清了你的脸,确认是你无疑。”
“敢问大人,可有人与我说过话?”
“听音楼小厮与你说过话,你问他陈斌在几号房,他答了五号房,随即你便进去了。”
“我请求与他对峙。”
虽然这在众人看来,只是沈郁的垂死挣扎,可佐魏为了拖延时间,便允了她的请求。
作证的小厮被带了上来,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着不敢看沈郁。沈郁与他对视,“请问,你亲眼看到我进五号房了吗?”
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其实仔细想想他也不确定,只记得她是上了二楼雅间,“应该是……”
“听音楼二楼的雅间全都连成一片,你真的能肯定,我进的是五号房,不是四号房?”
小厮有些迟疑,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确定你进的是五号房,因为你进去之后,便与陈大人吵了起来……”
沈郁又问:“你亲眼看到了?”
小厮又陷入了迟疑,他并未看到。
“我再换个问题,在场的所有证人,有谁亲眼看到我将匕首刺进了陈斌的胸膛?”
陈母又激动了起来,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抓小厮的衣袖,“你不要害怕她,你说实话,你说实话是不是看到她杀了人……”
沈郁环顾一周,并没有人站出来,“没有,那就说明所有的证人皆是无效证人,他们并不能证明我杀了人。”
她这番话听进他人耳朵里,完全就成了狡辩,陈家人接受不了,当堂反驳于她:“可是他们听见了!听见你与他争吵,然后就杀了他!”
“听见?”沈郁笑了笑,“京中有善口技者,能一人模仿二人声音,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就一定是我跟陈斌争吵的声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
第138章 翻供
俞都有善口技者, 正说明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这些亲耳听到的证词, 也就都是无效证词, 并不能将沈郁定罪。
陈家人立即进行了反驳:“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陈斌也并非自杀, 凶手除了你还有谁?”
“如果当时上听音楼的人不是我, 她也没有进五号房,也并未与陈斌争吵,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斌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们做这一出戏只是想要嫁祸给我。”
“满口胡言, 胡说八道!”
“你休要混淆视听!”
“佐大人, 如今证据确凿,你非但不定她的罪, 还要任由她狡辩, 究竟是何居心!”
门外的百姓也都跟着怒了起来,叫嚣着立刻将她定罪,声讨之声此起彼伏, 侍卫越来越控制不住场面。
沈郁没有回头, 她背对着一切风言风语,始终坚持着她的初心, “既然存在这个可能,那这些证词和证物便不能将我定罪,还请佐大人重新审查,还我清白……”
她的声音淹没在声讨之中,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是无辜,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至于真相,他们并不关心。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凤千瑜,终于开口说话了,“案件的发展需要有唯一性,才能定罪,既然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应该重新再查。”
佐魏无奈之下,只能花了大把的时间,将俞都善口技之人全部押到堂前,最后当然也没有找出假冒她的那个人。那么有善口技者模仿她的假设便不成立,也就说根本不存在她说的那种可能。
眼看着人群激愤,佐魏只能继续审下去,“既然并未有善口技者能假冒你,那就……”
“佐大人,你还漏了一位。”凤千瑜等了许久,就是在等这一刻,他抬了抬手,底下的侍卫就押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进来。
沈郁看着她蓬头垢面,一身粗布衣裳,都有些不敢肯定,“傅雅儿?”
傅雅儿被五花大绑,一身的狼狈,嘴里堵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跪在堂下,似乎有些害怕凤千瑜,一看到他便瑟瑟发抖地往沈郁脚下躲。
凤千瑜微微侧着身子,抬着凤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我抓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俞都了,身上还带着一百两黄金,看样子是打算畏罪潜逃……”
说着,她的包袱就被人扔了上来。
里面滚出许多的金锭子。
“这……”佐魏有些惊奇,“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傅雅儿生父家贫穷,曾将她寄养在戏院子,学过一段时间的戏曲,后又在口技上表现突出,班主就替她排过一人分饰两人的戏。后来傅雅儿被傅家收养,后在皇后宴请会上,也曾表演过一人分饰两人的戏,得了皇后的青睐……”
傅雅儿“呜呜呜”着摇头,看样子还是不想承认。她会口技之事并没有几人知晓,也就曾学过晏世子的声音讨曹灵之欢喜,此外就真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你否认也没有用,此事一查便知,要不要我将你生父也请来对峙?”
傅雅儿是独自带了钱逃走的,她怎么敢再见她的父亲?她拼命摇头,落下了眼泪,侍卫拿走她口中布条,她只能含泪承认了,“我是会唱两人的戏,但是口技我是真的全忘了,我被傅家收养之后,就再也没有学过,怎么可能还记得……”
她还是没有承认。
凤千瑜也不着急,他微微靠着椅子,身上有种无名的压迫,尤其是他将眼睑垂下来的时候,“班主说你天分极佳,仅半月便掌握了精髓,那么想必你重新将它捡起来,只学他们二人的声音,苦练一番,也用不了几天……”
傅雅儿虽然害怕,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只要一承认,就相当于承认她是凶手了。她拼命摇头,一看到身后那么多的百姓,干脆就大吼着:“我不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我不认!你们要屈打成招吗?你们要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沈郁做替死鬼吗?”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人群,瞬间又被点燃了,他们叫嚣着将沈郁定罪,推搡之间,甚至与拦截他们的侍卫打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将混乱的百姓全部拨开,林晏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看着堂前发疯的傅雅儿,静静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你偷偷跟我到听音楼,学我说话的时候,曾被我抓住过一次,你可记得?”
傅雅儿猛然回头,瞬间面色顿失,跌坐在地上,“晏、晏世子……”
林晏带着望言,穿过人群,不急不缓地来到堂前,昔日里总是如沐春风的模样,今日的眼神里却带着冰渣子,“傅姑娘,你模仿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时,需要近距离观察他的声音,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段时间你应该无时无刻都在跟陈大人吧?而沈郁的声音,你认识她这么久,自然无需再听。”
佐魏听到这里,终于听到了转机,他也开始怀疑整件事会不会是别人设下的局?他立即派人去传召陈斌身边的人,经过审问,果真在不同的时刻都碰见过傅雅儿,甚至陈家人对她都有印象。
傅雅儿这下是藏不住了,她害怕地看着众人,哆哆嗦嗦着道:“就算是这样,那,那您们也不能证明是我冒充她,杀了陈斌……”
“陈斌不是你杀的。”凤千瑜的声音很确定,“你是假冒她的人,杀他的另有其人,你们分工合作,将整件事嫁祸到沈郁头上……”
“不,不是这样的……”傅雅儿开始惶恐,她害怕地往后退,“不关我的事,人不是我杀的……”
“人不是你杀的,你也并非主谋,只要你供出背后的真凶,便可以将功补过,如果你执意否认,便是做了伪证,就是罪加一等……”
傅雅儿跌坐在地上,心都凉了一截。凤千瑜太会拿捏人心,直击她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第139章 反转
“给你一百两金子的人, 是否就是幕后真凶?你替她杀了人,所以她送你出俞都……”
凤千瑜循循善诱,他审过太多硬骨头的人, 傅雅儿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其实要查也简单,短时间内能拿出一百两金子的人并不多, 我也查了俞都的钱庄, 并未支出这么多的金子,那这些钱,就只能是平日里的赏赐,而宫里的赏赐,每一笔都有去处……”
就在傅雅儿迟疑的时候, 曹灵之匆匆赶来, 她似是哭过了一番,抓着傅雅儿的手, 又哭诉了起来, “我苦命的妹妹啊,都怪我,原本也是可怜你命苦, 所以给你一百两金子, 想让你过得好一些,没想到却害了你啊……”
傅雅儿也不是蠢人, 她知道曹灵之是在帮她串供,立马也跟着哭了起来,“妹妹怕给灵之姐姐惹了麻烦,所以不敢说出真相,怕牵扯姐姐, 可是他们非要逼着我认罪……”
“妹妹别怕,这钱是我给你傍身用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用怕这些,他们谁也别想污蔑咱们!”
她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傅雅儿携带的金子从何而来,随后又为她破除了口技之事:“晏世子那事,也实属是误会,是因为我心悦于晏世子,妹妹自告奋勇,帮我去探听晏世子的行程,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让晏世子误会了,这事都怪我……”
傅雅儿赶紧附和:“这事不怪姐姐,是我怕污了姐姐的名声,所以迟迟不敢回答,奈何苏大人逼人太近,非要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又将问题的关键踢到了沈郁身上。究竟是有人陷害她,故意栽赃,还是她为了脱罪,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诬陷别人?
“既然此事与傅姑娘无关,那沈郁说的都是骗人的!”
“她就是杀人凶手!不要再为她拖延时间了!”
“恳请大人定她的罪!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佐魏实在是骑虎难下,他拿起惊堂木,却又不敢拍下,手都在颤巍巍地发着抖。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在场二十多位大人,竟是没有一位能替他下决定。
好在这个时候,太子来了。
佐魏赶紧给他让位子。
祁夙凛铁青着一张脸,眉目间都含着冰霜,大步跨进大堂,看都没看沈郁一眼,径直走到主位边上坐下,这才抬眼看着沈郁,眼底仍然冰霜未消,“父皇极其重视此案,特命本太子从旁协助,开诚布公,公开审理,绝不会有一丝偏颇。”
看来皇上这是准备大义灭亲了。
佐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总算是吃了个定心丸,知道该怎么判了,“既然人证物证确凿,那沈郁杀害陈斌一案……”
“怎么就确凿了?何来确凿?”祁夙凛忽然就发了脾气,把桌上的案宗直接扔在了地上,面色比来之前更加难看,“有谁亲眼看到沈郁与陈斌争吵了?有谁亲眼看到沈郁刺了陈斌?”
佐魏人都蒙了,说好的不偏颇呢?
迫于太子的威严,竟是没人敢出声反驳,就连门外的百姓也都不敢造次。旁边的凤千瑜也是意外地沉默,坐了许久都没出声。
“既然没有,那这些证词就不足以定罪。”祁夙凛环顾了一圈,看到没有人有异议,将手边的惊堂木扔给旁边的人,“佐魏!继续。”
佐魏颤颤巍巍地拍了一下,哆嗦着观察太子的脸色,“既然证据不足,那就、那就……先将沈郁……无罪释放?”
太子爷还没表态,外头的人群倒是抗议了起来,原以为太子是来还公道的,没想到是来给沈郁脱罪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郁倒是不怎么怕现在的处境,还偷偷看了凤千瑜一眼,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祁夙凛心里本就窝着火,看穿沈郁的小心思,更是火上浇油,他捏着惊堂木,重重拍着桌子,冷声道:“将沈郁关入大牢,择日再审!”
百姓们都以为今日会给出一个交代,没想到竟是草草了之,众人对此结果明显不满,刚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到后来都开始大声质问。
“这就是当今皇上的公平吗!”
“太子此举,是否有失公允!”
堂上也跟着混乱了起来,直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来,喘息着说了一句:“审、审出来了……”